吳藝
自從搬來這個臨河的小區,我常到河邊走走。思索一條河流的意義,它的流淌是綿延不絕的,總讓人充滿了玄想。
出小區側門,橫穿過公園,就是這條河。它寫于地圖冊中的名字叫“大錢港”。把河流命名為“港”在太湖流域比較常見;這也是太湖水利開發歷史延續下來的稱謂(并沒有港口的意思)。
這條河比較開闊,把太湖與黃浦江連在了一起,成為蘇州、無錫、常州包括湖州通往上海的水運主航道。平時往來鐵駁貨船還是比較多的。鳴笛與馬達聲常常打破水面的平靜。我想,如果沒有這些往來航行的鐵駁船,我立于植物葳蕤的河邊可能還有農耕審美思維的慣性,水汽氤氳的江南總能讓人沉醉;畢竟我們對工業文明審美的形成也沒多少年。
沿著河流的兩邊種滿了柳樹,綿延好幾公里,纖細的柳枝常年垂掛而下,隨風飄蕩。在江南的水邊,遍植垂柳,是恰如其分的,先不說風情萬種,這些柔美的枝條倒映在緩緩流淌的河水里,不正是和諧共生的美麗畫卷嗎?有趣的是,每遇春光明媚,柳枝上常常見到黃鸝跳躍與鳴叫,它們艷麗而迅捷。更何況河堤上密集種植著紫葉李、海棠、櫻花、桃花以及海桐等花木,這是植物組合的神奇,豐富了河堤的功能與意義。這里像一個博物學的自然大課堂。
剛搬來時,這條河堤還是泥埂路,路面雜草叢生,少有人跡;且每遇到下雨天,就泥濘難行。后來河堤被改建成了塑膠步行道,來此散步鍛煉的人多了起來。我與他們擦肩而過,熟悉而又陌生。雖然有些面孔經常碰到,卻從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意念。我的目的和他們也不一樣,就是純粹來河堤走走,發覺河堤每一天都有細微的變化,會滋生新的感受。每天都有不同的情境出現,花開花落,鳥聲蟬嘶,輕風細雨,雪花飄飄……
還有與河堤相接的公園里,寂靜與喧囂都蘊藏了不同的內容。每天都有喜鵲在公園高大的喬木樹枝上鳴叫,高亢而有力。它們從不遷徙,儼然成了林子的主人。搭建在高枝上的巢,就像這片林子永不掉落的果實。這里除了附近的居民活動外,也是流浪狗與流浪貓的天堂。它們藏身灌木叢。每天都有愛心人士來投喂,愛護小動物的熱情真讓人感動。

人、動物、河流三者的關系似乎有著隱秘的成分,若拿結構主義的觀點來看,組合就是賦予了意義,那賦予了什么意義呢?我想這一切都無法預設,是天選的緣分在該見到時見到,然后又匆匆消失,組成了你的記憶與“過去式”。發現是一種認知本領,這一過程也就成了哲學思辨的范疇,讓人清醒地活著。我們其實都是在自我定義與尋找意義,積極的態度與頹廢,又有什么關系呢?都是所謂生活的內容啊。前些年挺喜歡一句話,類似“心靈雞湯”,說什么“我看透了這個世界,卻依然深情地愛著”。這怎么可能,“看透”需要多大的智慧來支撐?再說看透了還有什么意思,失去了對神秘與未知地追逐的興趣,怎么還能愛得起來呢?人的一生其實是一個“悟”的過程,想明白了是一生,沒想明白也是一生。蕓蕓眾生,活著不易。這也是我常到河邊走走時的“胡思亂想”,情由境生,它們都是審美主體。
前些年在公園“認識”一位打太極拳的老人,每天早上騎著摩托車沿著河堤來,練好后再騎摩托車沿著河堤離去,一副閑適與從容的模樣。有回晨練下雨,我們倆都在巨大的帆布亭子里活動筋骨,相互知道了對方的姓氏,這樣算是認識了。老秦剛退休不久,他打楊氏太極,身著府綢練功服,頗有幾分“太極”的樣子。他說退休了不能太閑,且要能耐住性子,身體好是第一要緊的。從去年開始我就沒在公園見到他打太極的身影了,他去了哪里呢?感覺公園里像失去了什么。
還有橋襠底下那位吹薩克斯的老人,穿西裝打領帶,面對著河流吹出不太準確的旋律。他這樣的妝扮,感覺他是去參加會議。這可能是職業習慣使然吧?音樂人與愛好者還是存有很大的區別。在我心里,音樂也是最具藝術表現形式的,懂與不懂,都有情緒的共鳴。他平時沉默寡言,但音樂是個例外。
我也特別羨慕那些垂釣者,坐在河邊半天不動,眼睛基本不離開水面的浮漂,他們就像沉思者一樣,是想通過一根魚線探究河流的秘密嗎?那些幽微與隱秘,需要你駐足思索,這是一個智者的必修課,忍受孤獨與寂寞,讓自己成為日月星辰的一部分,那些魚獲又能算什么呢?這些是我想到的,那些垂釣者或許什么都沒想。
我有時真覺得,時間真的像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它悄無聲息地帶走了許多東西,你的青春、你的愛情、你的心向往之的事情……而眼前的這條河流呢?它每一刻都在流逝,它帶走了什么?它其實是在哺育工業文明的都市,往來于河流的鐵駁船就像那只“看見的手”,操控著錦繡繁華,也供養著都市的欲望。
這只是江南的一條河流,普通而平凡,平靜而溫柔,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風花雪月的味道。春天花木盛開,夏天綠蔭清涼,秋天果子掛滿枝頭,冬天雖然有些許蕭索,但大雪一落,河堤又生機無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