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釀酒是時間的游戲。
先是糧食蒸一下,再是堆起來發酵一下。發酵是秘密的核心。宋代有個叫朱肱的人,寫了一本《北山酒經》,他斬釘截鐵地說:“漿不酸,即不可醞酒。蓋造酒以漿為祖……”他從淘米開始,煎漿、燙米、蒸醋糜、用曲、合酵、酴米、上槽、收酒、煮酒,事無巨細,將造酒的秘密一一寫下來。
朱肱壯年勇退,釀酒著書,僑居西湖之上,朝廷起為醫學博士。次年,因蘇東坡“烏臺詩案”受牽連,被貶達州,云云。人生一路,風塵仆仆,顛沛流離,本是常態,但因為有了酒,旅途便不再孤獨了。
走到哪里,不能專心致志造一缸酒啊?有了酒,什么時候會缺一個能夠專心致志對飲的人啊?
于是,造酒啊。
造酒之人是發酵快樂的大師。
造酒是預約時間的魔法。有的三個月,有的三年,有的十年二十年。二十年陳的酒液,恐怕朱肱他們造不出來,必須是后來的蒸餾酒。可以想象:一壺酒,在其誕生的十年二十年后,被一群人分享暢飲,其中快樂的滋味,將隨年份加深。
造酒之人早就預知了這一切。
他認真對待每一粒糧食——一捧稻谷,一把蕎麥,一斗高粱;一缸水,一勺曲,一些技法,一些祝福。以上統統造進酒中。
造酒之人須心懷美意。
或許在很久以后,或者在很遠的地方,一個造酒之人的美意終將被飲者清晰地接收。
一個村莊的人,因為一代一代的造酒而變得簡單、善良,他們篤信時間的力量,也很容易在一些時刻沉醉,面孔酡紅如秋天的柿子。
造酒之人等于同時在鑄造一種共同遵守的信條,一種地方標準:在一杯酒面前,人與人是平等的;在一杯酒面前,人與人是自由的。
所以造酒之前,造酒師們都有一條秘密口令——? ? “讓我們摸著酒碗說話。”
(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