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藝
“驚蟄”沒過幾天,江南的氣溫就開始回升。陽光是柔和的,吹過臉頰的風是溫暖的,目光所及皆和顏悅色。
那天早上沿著河堤去上班,猛然發現一路下來的紫葉李開花了,點點粉白色的花瓣結滿枝頭,不絢爛卻也熱烈。我停了下來,拿出手機拍下枝頭的春色發在“朋友圈”里,并寫下“春天的力量一定與溫暖共情而勃發”。
這個世間還有什么比“溫暖”更能觸動人的內心?更何況是春天的溫暖。想著你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觸吧。我曾幾次看著你穿梭在工作的現場,一襲白大褂就像是無聲的語言,而我卻向你表達出來,“那么陽光的人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你莞爾一笑沒有作答。其實,我也明白,這就是醫學人文精神的魅力。柳葉刀的鋒刃是一回事,脈脈溫情的守護也是一回事。
有時我在想,相處不僅是當下的時光,也是走向對方的過去。折疊在兩個時空里,是打撈也是相遇吧?一個人獨處時,忽明忽暗地想起你,就像夜晚間或駛過的車燈照進窗內,在沒有燈光的墻上撲閃著光亮,像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此刻,我也生出一個念頭,“我了解你嗎”?
有段時間,我特別迷戀杜拉斯的小說,那種敘事的沉郁、迷離甚至疏離感,覺得是一種氣息纏繞著我,牽扯著我,不能自拔。她的湄公河的愛情故事,就像熱帶雨林里的沼澤,讓你淪陷又讓你上癮。她是這樣開篇的: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我想,杜拉斯一定讀到過葉芝的那首《當你老了》,兩人對愛情的理解,多么相似。其實,愛情不就是這樣的嗎?
后來,我買來了杜拉斯幾乎所有的小說。這個聰明、早熟,而且不加掩飾的女人,她話還挺多,善于表達甚至常常語驚四座,但還是讓人猜不透言談背后的她。曾經的她,像一塊干巴巴的海綿,在不經意間被愛和情欲濡濕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死,她還在尋找能夠填充自己的愛情。若是給她貼一個標簽的話,那就應該是,“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過愛情的女人”。不過,杜拉斯這樣的“愛情”,又有幾人能懂?

還有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愛情,皆因為“我懂你”。1944年初春的一天,南京的一座庭院的草坪上,人屆中年的胡蘭成躺在藤椅上翻讀雜志。當他看到一篇小說時,才剛讀了個開頭,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細細地讀了一遍又一遍。他讀的小說就是張愛玲的《封鎖》……他被張愛玲吸引和迷住的舉動,就是向蘇青索要地址。蘇青遲疑了一下才寫給他——靜安寺路赫德路口192號公寓6樓65室。胡蘭成如獲至寶,像是拿到了一把打開愛情的鑰匙。
很快,兩人戀愛了。胡蘭成是懂張愛玲的,懂她貴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貴優雅,也懂她因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時行樂的思想。僅僅這一個“懂得”,也許就是張愛玲愛上胡蘭成的最大原因。張愛玲在一封信中對胡蘭成說:“我想過,你將來就是在我這里來來去去亦可以。”也許她只在乎胡蘭成當下對她的愛,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胡蘭成的年齡比她大出很多,但這也許又成了她愛他的原因。
我想,愛情也許僅僅是兩個人的事,正因為此,張愛玲對與胡蘭成之間的愛情事后僅只言片語,“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還有薩特與波伏娃之間的愛情,這對情侶不需要一紙婚書,不需要相互的約束,自由開放又相互欣賞牽扯。有時,覺得挺奇怪的,薩特那么其貌不揚的一個男人,是如何俘獲了波伏娃的芳心呢?莎拉·貝克韋爾在《存在主義咖啡館:自由、存在和杏子雞尾酒》書中有對薩特外貌大致的描述,說他一米五幾的個頭,左眼斜視還散光,因此他也永遠不會“注視”著別人。
后來讀薩特的《存在與虛無》等一系列的哲學著作,忽然明白了,高貴的愛情是超越皮囊與時間的存在。薩特關于“存在”的主張也讓我深深折服。人生活在世間,本身是沒有意義的,是要靠自身主動去尋求,并賦予它意義和價值。這難道就是人間清醒嗎?似乎也不完全是。我也特別喜歡這樣邊界清晰又模糊的存在。我想,波伏娃一定是被薩特的語言和思想迷住了,這又和皮囊有什么關系呢?這樣的愛情也是讓世人羨慕卻少有人達到……
還是說說你我吧。那應該是一個深秋的傍晚。我們驅車前往位于偏遠鄉村的一個農場。天已微涼,沿途的樹木有些已枯黃,夕陽下,微風中,飄蕩的落葉像一只只流浪的蝴蝶,跌落于草叢與田間地頭,這多少有些悲秋的情緒涌上心頭。一個以文字謀生的人,特別又摯愛著文學,有這樣的情緒當屬自然。
直到你出現在我眼前的那刻,仿佛暮色中的秋天,暮色中的田野,閃過一抹亮色……
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得真快;又逢一個春天。那天,我拿了我剛修改好的電影劇本去找你,說是讓你“當第一讀者,挑挑毛病”;其實,我是想讓你讀到一個“成長”的故事,一個勇于否定又能重拾信心的故事,勇敢地與自己的“過去”告別。一地雞毛是日子,柳岸花明才是要擁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