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武進

“牌子掛了很久,‘吉房出租四個紅字都被太陽曬褪了色,總算來了租客——一個紹興口音的老太太,高高大大,花白的齊耳短發,長條臉,一嘴的牙七零八落,看樣子得七十好幾了?!狈_《在菜場,在人間》這本書,類似“菜場忙人”的老太太等人,用自己的言行展現出他們堅強樂觀的精神風貌。菜場里的那些忙碌的身影、嘈雜的聲音,讓我們看見最鮮活的人間——聒噪中自有熱鬧人情味,轟隆中自有現實喜悅感。人嘛,就要活得熱辣滾燙。
陳慧,菜場小販、作家。生活千瘡百孔,但菜市場永遠熱辣滾燙。此書是一部記錄熙熙攘攘市井百態的非虛構故事集。在菜市場擺攤至今的十八年里,陳慧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相逢過無數小人物的命運,有她的鄉鄰、顧客,也有隔壁攤位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陳慧將日常所見化作真誠的記述,把市井百態、紅塵溫暖、一個個平凡生命的莊嚴與貴重,通通寫入這本書,是一種人間的熱熱鬧鬧、挨挨擠擠,也是一種貼地而活的生之樂趣。
阿瓜是鎮上第一大才子阿元的傻哥哥。阿瓜總是悶著頭走路——他在找錢,找那些不慎掉在地面上的錢。最好的地方是鎮上的菜市場。“阿瓜每日必來‘上班,風雨無阻?!钡牵⒐蠐戾X——一百元的不要,會主動把這樣的撿錢機會讓給別人。他還掙點跑腿費——為小販們買飯等,跑一趟,一毛兩毛錢即可,后來才升到五毛一趟……阿瓜爹說:阿元工作生活在省城,是他的臉面,阿瓜才是他們實打實的依靠——推著父親輪椅的,自始至終還是踏實貼心的阿瓜。
“榮恩開包子鋪,店鋪就在菜市場門口。”榮恩三歲時母親病故,有后媽后,考上高中也是枉然。外婆疼他,送去縣城包子鋪做學徒。滿師后,開了間包子鋪?!皹s恩爹本來承諾了會出一筆錢幫榮恩付第一年的房租,可他也就說了一次而已,錢始終沒有到位。”榮恩做的包子供不應求。外婆意外發現,榮恩總會另外加工兩只湯包——量大餡足,在午飯前送到鎮初中去,送給弟弟——繼母生的兒子。原來,榮恩爹生了重病,長期在家喝藥、休養,繼母外出打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趟……
類似的溫暖的描述,讀來令人感動。也許,當我們跨越生活的風暴,歷盡千帆,才會懂得人間的真正含義。佟良貴以背毛竹為業。他有個年齡相仿的搭檔阿牛?!八牧獯?,干活不?;祽?,處處聽從佟良貴的安排,缺點是說話顛三倒四,愛喝酒?!辟×假F有兩個女兒,阿牛有兩個兒子。阿牛夫妻離世后,佟良貴收留了兩個孩子。后來兩兄弟娶了兩姐妹,日子也越過越好。阿牛的忌日到了,佟良貴一個人去了墓地——提著一只竹籃,籃子里盛著妻子燒的幾碗小菜,另外還有一瓶阿牛生前最愛喝的高粱酒。
或許我們永遠無法左右生活的紛擾、命運的多變,但我們看得到,即使生活千瘡百孔,也可以活得熱辣滾燙。阿珍自幼智力缺陷,嫁酒鬼丈夫后常被家暴。丈夫突然撒手西去,把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娘丟給沒有謀生能力的阿珍??迤拮又酗L多年,吃喝拉撒全得別人侍候??逶谕獯蚨坦べ嶅X,養著阿珍,還代替阿珍養著她婆婆。溫順的阿珍實心實意照料著他的妻子,做好飯,洗好衣服等著奎叔歸來??迨敲逼鋵嵉膬杉抑??!懊菜苹奶疲毤毱肺?,卻也是善良人別樣的山高水長?!?/p>
愛具體的人,而非抽象的人;愛生活,而非生活的意義。陳慧的文字充滿了原生的味道,自由、自然、自得,文字與生活無縫對接。菜場,也是大人間,低處的寫作,為我們在風塵里點亮了一盞燈。陳慧的前半生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幼年被送養,少年生病,青年遠嫁,中年離異。一個底層女人的不幸,似乎都發生在她身上。好在,她白天擺攤,夜里寫作,在充滿煙火氣的菜市場里找到了救贖。大家去逛逛熱鬧的菜市場吧,擁抱屬于我們的煙火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