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赫

藝術是鄒訓精持之以恒追求的目標,在鄒訓精的祖輩和父輩的家庭成員中,并沒有同藝術直接相關的人,這同樣也是很多八零后的命運。他們祖輩們在可以追溯的家族史中仍然根植于土地,決定八零后從事某種事業的決定性因素,大多來自片段式的信息以及時代和內心的呼喚。即使他們并沒有領路人,給予他們指導,讓他們少走彎路,但像鄒訓精一樣的青年人,依然用他們的頑強、信念和才智,讓自己堅實地向前進發。

當然,實際上鄒訓精的求學之路是非常順利的,作為一個極有天賦的明日藝術之星,2004年,17歲的鄒訓精就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這是中國最重要的藝術學府,在同時期有太多的人需要備考多年才能夠得償所愿考入這座學府,而鄒訓精則如此年輕就順利地考進中央美術學院,這個事件本身就證明了他超群的能力和天賦。這也是中國狀態的縮影,天南海北的莘莘學子,在逐層的選拔中脫穎而出,從小城市起步,用自己的能力獲得了向大城市晉升的可能性。這樣的人口遷移,是千年未有的變局,所有人在時代的浪潮中被席卷,也在隨后的大浪淘沙中,逐漸地沉淀自己。
在鄒訓精的繪畫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個體意識和自由狀態的含義,他的研究生階段的導師是知名藝術家曹力,耳濡目染之下的鄒訓精在藝術的道路上更加自如地揮灑。同時期他果斷地選擇使用水墨作為他藝術的載體來創作,并且將他自己對于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的文化和語言邏輯進行融合。
在鄒訓精的藝術作品中有三條重要的脈絡,其一為延續中國畫傳統的花鳥、山石,其二為抽象水墨畫,其三是融合當代性觀念的水墨作品。鄒訓精從創作于2015年的花鳥作品作為其職業藝術生涯的開端,這些作品氣勢恢宏、畫工精細,可以看出藝術家的繪畫功力極為深厚。在這之后花鳥的主題不斷延伸,鄒訓精嘗試在中國畫的傳統中加入時代性的元素,無論是觀念繪畫還是抽象藝術,都成為鄒訓精的給養,并渾然天成地被他融合進入到畫面之中,因此嚴格意義上的工筆花鳥作品已經非常少見了,而融合現代性觀念的水墨作品成為了他最重要的創作,游記系列、園林系列都是這種綜合當代觀念的水墨作品。
近些年鄒訓精所創作的斑斕系列和荊棘系列,可以被看作是他的抽象水墨,在斑斕系列中,鄒訓精用水墨暈染出五顏六色的墨點,在這種不規律的組合中,淡雅的文人式的抽象藝術被提取出來,成為圖示之外的一種家國情懷。而在荊棘系列中,鄒訓精從具象逐漸走向絕對的抽象,荊棘之物的刺最終變成了抽象的錐體,在這種變化之中,象征著危險和美好并存的刺,被抽象化,成為一種表意的象征物,藝術家歸納總結的能力在此處也顯露無疑。
在所有的這些圖像之中,我們可以看出藝術家所搭建的問題意識,主要集中于三個方面,其一是,自我與他者,其二是東方與西方,其三是傳統與當代。
在第一層意識內,藝術家在不斷地辨認自我的身份,從他所接受的學院教育來看,鄒訓精受到的西方藝術教育可以說不比東方水墨少,相反,也許更多,而藝術家本人最終篤定地選擇使用水墨成為自己唯一的表達手段,這幾種學養之間便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張力。在鄒訓精的作品中,他的顏色有時是需要兩種或者多種顏色調和而成的,這種技法本身便來自西方油畫的技巧。而觀察他者,其他的國畫藝術家在使用顏料的時候,不會使用這種調和的顏色,所以我們可以這樣揣測,藝術家本人在面對這樣的問題時,也多次陷入到疑惑之中,但最終呈現給我們的是,鄒訓精篤定地選擇了自己的方式,并且創造了自己獨有的風格,而這種風格延續至今天的收獲則是,它更準確地使用了色彩和觀念,完成了藝術審美性和自我表達之間的協調。
在鄒訓精創作游記系列的時候,他便有意識地融合了東方和西方不同的元素,而今天他畫園林系列作品的時候,這種東西方的融合就變得更加純熟。在他近年的諸多園林作品里,他將所呈現的景物最終放置在一個窗或者是門的幾何形體的場景內。因此他大部分的邊緣是留白的,這些留白也是東方和西方共同的產物,它接近于馬遠與夏圭的留白,給人更多的想象空間,和指向無窮的啟發,同時藝術家的留白,還具備西方藝術的抽象性,并且他時常在畫面的邊緣使用抽象的色塊,來提示畫面中的空間并不完全來自現實,而是來自藝術家本人的意識。鄒訓精往往用這樣的手法,來刺破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幻境,讓這種留白本身,具備了多重文化的屬性,這是對于東方和西方不同文化的思考。

同樣也是在鄒訓精畫游記系列的時候,他將平板電腦上的圖案和場景結合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在他的作品中也出現過非常多的當代元素。這都是他對于傳統和當代的思考。在疫情之后,原本非常直白的使用當代圖像的方式,被用更含蓄的方式加以處理。在他的多幅園林系列作品中,畫面中出現的太湖石和竹子,以及花鳥結合在一起,我們可以在石頭縫中看到在水中徜徉的綠頭鴨。同樣也有這樣的令人拍案叫絕的作品:在老樹、河岸以及工筆的鳥類形成的畫面的另一側,是抽象的色彩形成的豎向線條,而線條之上則是類似于龍卷風旋轉的線條。這實際上是一種來自巴洛克時代的創作方式,它用畫面中的運動和戲劇沖突增加繪畫本身的流動性和敘事性。或者我們也可以將這樣的畫面當作是繪畫蒙太奇,而在這種蒙太奇中,花鳥和樹木的關系、具象和抽象的關系,以及可以言說和無法言說的關系都被重新梳理。
這種呈現是鄒訓精獨有的世界觀,在他的觀念中世界并非是歲月靜好的存在著的,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有非常生動的客觀事物,也有需要被揭示和探討的世界更為根源的本質,所有這一切都是復雜的、晦暗不明的,但也充滿了勃勃生機和自我的自洽。
在鄒訓精展現的世界里,東方和西方,當代和傳統并非是割裂的,他們是既矛盾又統一的。這種多重因素疊加在一起的對話,讓鄒訓精癡迷,東方不僅僅是東方人的東方,傳統也不是古代人的傳統,所有的元素在他的繪畫中都可以完成概念的抽離,并且在多維度的概念中,尋求繪畫新的邏輯與張力,使水墨畫不僅僅拘泥于傳統的技法,而是在開放的狀態中,保持著對于整體世界的一種嶄新的把握,這便是鄒訓精獨特的藝術思考。

所以可能很多人會詫異,為什么能完美駕馭工筆花鳥的藝術家,還愿意將藝術的觸手伸向抽象性,創作出諸如斑斕系列和荊棘系列這樣的作品。而在理解之后又驚訝于藝術家驚人的創造力和敢于向不同方式藝術探索的勇氣。而我們也發現,這些抽象性的表達,最終反饋和作用于藝術家的其他創作。
在鄒訓精尺寸最大的園林系列作品中,所有的他所思考的圖示和元素都被完整地予以了呈現。這相當于藝術家不斷地寫作短篇小說來訓練自己,每一個短篇小說本身都是一則完美的故事,并且使用了多重的技巧,討論了不同的主題,甚至這種寫作本身還具備了令人咋舌的先鋒性。但所有的這一切,其實最終形成了幾本最為優秀的長篇小說,無論從謀篇布局,還是場景塑造,最終所有的花鳥、竹石、所有的關于當代與傳統的認知,關于東方和西方的矛盾和統一,最終都回歸到他的作品之中。
這確實是對于鄒訓精作品的一種很好的解釋,他的小品清新自然,淡雅脫俗,每一件作品都凝聚了藝術家大量的心血。而他的大體量的作品,充滿了更多整體性的認知,將萬事萬物通過具體的象征物,被呈現在復雜的語言結構之中,最終走向了統一。
藝術是一種修行,也是鄒訓精契而不舍的目標,同樣藝術也回報給藝術家以智慧,讓藝術家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可以用平靜的內心來應對紛紛擾擾的一切。也正是在這樣的平靜之中,鄒訓精使東方和西方、傳統和當代相融合,并最終在他所獨有的圖示語言中,尋找到了水墨藝術的多種可能,他說:“藝術對話復雜而多變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