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有好句,“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天地自然中, 時刻有美好的事物在發生和出現,雖然我們沒有看見,但這一切卻依然與我們有關,因為我們始終在這兒,并沒有缺席。這里有一種人與萬物的交融和律動。在與不在,知或不知,這種萬物交融的感覺卻并沒有隔絕。古人的生命感覺向來是虛實相生的,遼闊而充實,具體而空茫。如今,我們已經喪失了這種對于天地自然的感覺,所以,人生的幅度也變得狹小了。
清晨,微雨后的空氣多么清潤,春草之色多么新鮮。川原悠5e5603bdcdf5796cffee4a19e4369741f00555839be050838d9c467221baede5悠無盡,草色綿綿無盡,那離開的人,漸行漸遠,慢慢變成一個虛影、一個墨點,然后,消失在天際。而歸來的人呢,踏著青青草色,越來越近,身影清晰,由虛相變成了現實。仿佛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無論你看見或看不見,都是真實的,篤定的,不可懷疑的。
讀《古詩十九首》,好像在讀整個悠遠的人世。這些詩里有一個廣大深遠的空間,也有千年萬年的光陰徘徊。風吹嘉樹,風吹人世,古國那跌宕的心靈,對憂樂愛恨生死,由于過于執著,還沒有想到超脫。即便對自己的人生想開了,也帶著一種自我安慰的調子。古國蒼蒼,川原茫茫,草色綿綿,相思不斷。盛夏,幾場大雨過后,北方的草色連天,浩浩長風中,綠得蕩氣回腸。
對我而言,江南是一種文化情結,而不是一個地理概念。在我的文化想象中,古典的江南淡綠淺青,正是春草初生的顏色,哪怕冬天也是如此。這種情結,也是一種文化鄉愁,但只適合懷想。它是由眾多的史書筆記和古典詩詞所塑造培育的。所以,當我說到江南,更多時候,只是一個文字里的江南、詩性的江南、逸筆草草的江南。南朝的江南芳草萋萋, 煙雨迷離;唐宋的江南笙歌悠揚,月光如水;明清的江南呢, 繁花似錦中,又似乎總是莫名地透出一縷揮之不去的故國之思、遺民之恨。那夕陽芳草波光瀲滟的江南,時光陳舊,王孫未歸——也永遠不會再歸了。
我們這兒常見的草有艾、蒿、茅、薊、斷骨草、芨芨草、狗尾巴草等。還有一種草,生命力和繁殖力極強,叫莎草。有一個詞牌名就叫“踏莎行”。如果雨后赤足踩在莎草上,涼津津的,感覺尤好。樂府詩里有“蒿里”之詩,蒿草味道濃烈,有荒蠻之感。殘秋,草葉落盡,蒿草的梗株變紅,棵棵錚錚挺立,那紅色極艷。
深秋初冬,郊外漫步,我喜歡看那些荒草,有時也在上面坐一坐、躺一躺,看那藍得發硬的天空。幾場苦霜,天氣肅殺,荒草就變枯了。枯黃的草色,干凈而清爽,風吹過來,草葉搖曳,這種色彩,也不再顯得跳脫。黃昏,天地靜悄悄的。殘陽濃紅,茅草長長的密葉靜靜伏著,沒有風,然而草叢的傾伏狀態,仍保存著某場大風的“風姿”和“風勢”,仿佛這場風還沒有去遠,隨時就會回來。寂澀的草色,鉛華盡洗,最能讓人省思。
之妙//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