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魚鱗橋

布倫山的魚鱗松很美，生長在黑鷹巖上就更美了。劉三說有黃山迎客松的風韻。春生不以為然，“好看就好看唄，你扯那么遠干嗎？”這話里的意味有點嗔怪劉三故弄玄虛，裝有文化。

劉三把鼻子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有點不置可否。劉三的書看得確實多，他家水曲柳的書柜上，書脊也像白樺林一樣，一個挨一個排得很緊。劉三總愛用“林中丈夫”形容這棵魚鱗松。耐寒的魚鱗松，常同紅皮云杉組成混交林，在南北河一帶茂密地生長。當年一支抗日隊伍來這里時，就在黑鷹巖下放倒了一棵魚鱗松，在南北河上搭建了一座簡易的橋，名曰“魚鱗橋”，方便了很多人從橋西走到橋東。知道這事的時候，劉三都上小學了。奶奶總是叨念有橋可以去黑鷹巖，那里山貨特別多。可后來，這座橋就被無情地燒了，大火著了整整一夜。從此以后，在黑鷹巖下過南北河很不方便。

魚鱗松在黑鷹巖上眺望遠方，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

王霞今天也在等待一個人，這人就是丈夫春生的發小劉三。她要把一塊樹化玉賣給劉三。

王霞家里的這塊玉是她放牛時發現的，兩百多斤，一點裂紋沒有。她和春生雇了一輛四輪車才拉回家。有一天，城里來了一位開玉石加工店的老板，那人看過玉后，用強光電筒一照，通體熒光，老板頓時呆住了。王霞由此判斷這塊玉很值錢。盡管劉三早就想買去，可王霞就是不愿輕易出手，想當做“傳家寶”留給姑娘小薇。可是今天，她就要把這塊玉賣給劉三了。

交易完，王霞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往家走，轉過山腰時就聽到大黃哞哞的叫聲，不禁輕嘆一口氣。

大黃是王霞飼養的老牛，昨天就哞哞叫了一天。沒有辦法，昨天三個月大的“小小黃”才被劉三拉走了。母子連心，可不就一直叫喚嘛。

說起劉三，王霞不禁感慨。

丈夫春生算是林場的一個能人，他雖然沒讀幾年書，但容貌端正，頭腦也很聰明。當林調員時，跟師傅學會了土法目測，能準確地測量樹的方位、高度和胸徑。目測之后再用圍尺和測高儀進行測量，結果很精準。春生的土辦法省了林場人不少力氣，遇上夠不著的樣木，只要請他出山，立馬能算出結果。他的這個絕活讓他在一次全省森工技術大賽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

相比春生的外表，他的這個發小劉三長得就顯得不盡如人意了。劉三的臉上有一些麻子，坑坑洼洼，尤其是近距離看時，著實有些不入眼。還有偏頭痛的毛病，可能跟早些年生活環境艱苦有關。因此，因著外貌和頭疼病，劉三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外出打工。是自己的丈夫春生看在發小的情誼，閑時經常帶著劉三去南北河打魚，去冰趟子采松塔。一年下來的收入不多，但也能維持基本溫飽。那時劉三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治好頭疼的病，不再遭罪。

歲月總在春去秋來中悄悄溜走，時間仿佛是一枚河水中的落葉，走了就不再回來。

也該著時來運轉。

雖然劉三不能干體力活，但積攢幾年錢后，就到外地學了開車，而后他買了一輛皮卡，給人拉腳搞運輸，日子比以前強多了，沒兩年就成為遠近聞名的“富戶”。要不，這二百來斤的玉和“小小黃”也不可能說買就買。

前不久，春生看中了魚鱗橋舊址處三座森林火車道上的水泥橋。他便想在南北河上搞一條觀光玻璃棧道。這樣既能方便登上黑鷹巖，還可以抄近道去東邊的山里。然后，再借著當地的魚鱗松風景和黑鷹巖獨有的地理優勢，拓展一下如今年輕人喜愛的爬山、蹦極等旅游項目，也能給南北河兩邊的村里帶來益處。

說干就干，在經過一系列審批手續及準備工作后，“新魚鱗橋”計劃開始運行并動工。

從春天到夏天，眼見橋快修好了。誰知，上秋后資金出現了缺口，這幾天急得春生寢食難安。王霞看了也心疼丈夫。一咬牙，就賣掉了“小小黃”和“傳家寶”。

牛圈里的大黃還在叫。都是母親，王霞最懂得大黃的心事，沒有辦法，春生要修橋，小薇考上大學要交學費，現在家里實在是缺錢。劉三因著兩家關系好，錢給得多，不僅能解決眼下的困境，還能省下一些飼料。想到這里，王霞鼻子一酸，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起轉轉，仰頭望著黑鷹巖上空，一塊云彩的形狀好像是小小黃。

大黃安靜不下來，王霞打開牛欄門，手牽著牛繩領著大黃去西溝的甸子上放牛。小薇說，早就應該去放牛，人郁悶的時候，就該去散散心，牛也一樣。

春生接過話說：“還是我姑娘心思活泛，我就指望你大學畢業了幫我搞旅游開發。”小薇聽后撇撇嘴，不以為意。

王霞牽著大黃一走，整個林場都安靜了許多。

而來到甸子上，王霞的心情也平靜了一些。這里山清水秀，確實美，就是沒有太多來錢的路。因此，王霞也非常支持丈夫春生修橋、搞旅游。但想到當時自己給劉三打電話賣玉，劉三語氣里透出的興奮及歡快，王霞又有些心里發堵，不自覺地躺下來，看著大黃，有些恍惚。

大黃也是小小黃這么大的時候買來的，林場場長說養牛見錢快，三年五個頭。

牛買回來，王霞像伺候自己姑娘小薇一樣，精心周到。一來二去，就處出了這樣的感情。只要是有時間，王霞就去甸子上放牛，秋天，還要為牛割草買豆皮子。眼見大黃發情，小小黃降生，王霞也老了很多。不過，看見三年五個頭的目標就要實現。王霞還是很欣慰。哪知道春生打算建橋，第一期就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今年姑娘小薇又參加了高考，學校說錄取通知書已經郵來，學費要花錢，修橋要花錢，無可奈何，王霞只好打電話給劉三，賣了小小黃和玉，以解決家里的燃眉之急。

西邊的天慢慢地陰了下來，河邊的燕子也都閃出身子，在天空鉆來飛去。看到林場房子越來越模糊，王霞知道要下雨了。

白樺林邊的草甸子，綠茵茵地起伏著，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三三兩兩地綻放，與大黃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面，一想到如果資金還是不夠用的話，過不了多久，也要賣掉大黃，王霞心里更不是滋味。

雨越下越大了，王霞牽牛從甸子回來，天就擦黑了。飯是小薇做的，饅頭蒸得很暄騰，炒黃花菜也很可口。春生吃了很多，吃過飯，天就完全黑了下來，王霞也累了一天，早早地躺下了。躺了一會，王霞覺得哪有點不對勁兒，好像聽到了兩聲牛叫。于是，披了件衣服就起來想去牛圈看看，誰知推開牛欄，透過月光，王霞突然發現小小黃正依偎在大黃的身旁。王霞原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可是當她走到近前，小小黃親昵地朝她搖一搖尾巴。王霞趕緊進屋問春生。

小薇猜到媽媽會有疑問，放下書本就告訴王霞，“小小黃是劉三叔送回來的”。

“春生，賣牛錢返給劉三了？”王霞疑惑地看著春生。

“媽，你也太小看劉三叔了！他沒要。”小薇撇撇嘴說。

“這可不行，牛是我賣給劉三的，咱不能說話不算話。”王霞有點著急了。

“你急啥，劉三是我兄弟。”

“就是親兄弟，也不能為難人家！”

“媽，沒你想得那么復雜。劉三叔說，回家幫助我爸張羅點錢，把橋修完，一起搞旅游開發呢。除了小小黃回來了，你要傳給我的那塊天然玉石，劉三叔也還回來了，還用其中的一部分給我打了一個漂亮的鐲子呢，說是祝賀我考上大學的禮物。至于錢嘛，三叔說，就當入股了呢！”

“劉三真夠意思。”王霞有點激動。

此時，雨停了。牛欄里傳來大黃和小小黃雙雙走動的聲音。王霞聽了，感到非常踏實，這一夜王霞失眠了。

太陽出來了，甸子里蟲鳴也響了起來，安靜的林場頓時熱鬧起來。

早晨，劉三開車來到林場。王霞看到他，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一整車的鋼化玻璃，透著春天白樺樹葉特有的碧綠光澤，王霞頓時覺得世界靜謐了很多。

王霞做飯，劉三和春生說了很多話。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劉三依舊疙疙瘩瘩的臉上，映著這個男人憨厚的笑容，王霞覺得，這幾年劉三因年紀的增長，成熟穩重許多，外貌也變順眼多了。

場長走到劉三跟前悄悄地說，“劉三，你通過人脈，找找專家，給咱們黑鷹巖策劃策劃，宣傳宣傳。事情成了你回來時我和春生敬你三杯。”

“場長，不用三杯，這幾天能幫助春生修橋就行。”

“放心吧，一定！”

大黃好像聽出點什么，又哞哞地叫了幾聲，王霞聽出來了，分明是有幾分感激！

王霞就牽了大黃和小小黃又慢慢地走進甸子。這下好了，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雨后的甸子上有點濕滑，逆光的畫面里，王霞、大黃和小小黃的身影，顯得那么淡然，如同一首清新的詩。這詩像是劉三新寫的，在甸子上發表的，很美！布倫山山親水親，這里的人也親。

腳邊幾簇紫色的花開得很美，劉三感覺世界那么寬，那么廣。

（責任編輯"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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