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朝拾

汽車站牌

我的靈魂和我站于牌下，黃昏

我的左肩緊靠夕陽的右肩

此刻我擁有歲月的武器，擁有蹉跎

和面對流言的勇氣。那個抱孩子的婦人

像我的母親

兩年前，她曾送我上學

目睹她的孩子走進南方的校園

現在，她的孩子成為詩人，在別人的掌聲中

她卻說這些并不重要

好像這些喝彩與她無關

她依舊是她，她的孩子也是

她只希望他能健康成長

像站牌下的雛菊花

能夠在風雨中，靜靜享用人間的霧痕

城中村

在城中村，我遇到沙沙

她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對于街巷的認識

我們之間有太多參差

她是魚販攤主的女兒，那天我去買魚

她對我說起近期的熱劇。男主

是個成功的魚販，她說很像她的父親

我笑笑，又看向她有些害羞的父親

他的臉上像有道明顯的疤

說是年輕時留下的，后來有了女兒

就消停了。我想他的女兒

定是他上輩子救下的神

春熙路

在春熙路與人碰面，是一件

極為奢侈的事情。倒不是物價太貴

而是你愿意為我穿越人海

漫無目的地尋找，而我愿意等你

這種默契，擁有人性的私有指向

我會買束其貌不揚的桔梗

它的壽命不長

花開時擁有春夏的密約

在夜晚霓虹燈下碰面

讓我顯得有些遲鈍，此刻

我紅著臉，有獨屬于青春的木訥

格桑花

且在山林里相見吧，我木訥地

向一塊年老的石說道。人間的山

是造物主的脊梁，山間的云

是先知贈給未來的情書

黃昏，當倦鳥歸于窠巢，我會

手捧新鮮的格?；▉硪娔?/p>

向你說出久違的執念，一些感嘆符號

和其中包含著的年輕

祥云

云朵逝去后的兩小時零五分

我獨自一人坐在，無人問津的樓臺

這里的風很巧妙，干澀得

容易讓人想起西北的沙

由此想起那遠方的故人，他在

西北的風沙以西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為了

自己年少時的誓言與生活對拼

已經是傍晚

天邊的祥云再也找不見了

那遠方人已經成為那兒的土著

我們也再難見面了

背靠大海

背靠大海的時候，請你將

我的胸膛比作高山。我的眼眸會

屹于群峰之上

我的雙腿會成為寂靜的海洋

現在，請將我歸于永恒的自然

人的一生不過是，數萬天的平凡

和數萬次的白晝，人談及的無非是

自己的欲望和別人的欲望

這些皆與我無關，我只愿背靠大海

以燕雀的身份去擁抱我的土地

我只愿成為萬里海疆上的一陣清風

以沉默，以靈魂的熱忱去點燃

我胸中的赤誠

夜的時刻

指尖與鍵盤的摩擦聲，席卷著

出租房內的一切

作為異鄉的來客，我急需

一個溫潤的港灣，來短暫休憩

疲勞的神經

故人已經陸續離開了

這些年，唯一不變的是

漸漸衰老的皮膚和不愛笑的臉

本著一個男人的沉默

我的身份是，小說里的匹諾曹

或靜候歲月波濤的魯濱遜

清晨

茶杯中已有了佳人沏好的清茶

在寒冷的北方冬天，這種溫暖

像梧桐所堆積起的落葉城

一會兒，我就要踏著它的身體

去上班，去用滾燙的哈氣與冰涼對拼

落葉請你莫要怪我的匆匆無禮

我的溫和，已毫無保留地送給我的

家人，此后世界的風霜

和我鬢角的白發，不過是一個將士

與生活沉浮抗爭的勛章

良緣

年輕人多是不相信緣分的

關于緣分的論斷，母親說只有經歷生活

才能坦然深刻地悟出

若世間真的有緣分，那么

我們的碰面和離別，都不過是

悄然的鏡花水月

那么我們便不用哀傷

所謂緣有天定，像上山拜神一樣

人們往往想借用一種無形的力量

來改變自身難解的哀傷

小城的秋

浙江小城的秋

已經有了舊年的陳味

相信神明的人們已經開始，準備

新的祭祀。他們的希冀是一炷香

或一片龜甲紋理的茂盛

在這種寂寞的小城，我的靈魂

也變得沉寂且渴望新霽

那就相信自己吧，我說

有時候沉靜下來的我們，便是

我們自己的神明

婺源

一有時間，我們

就約在婺源見面吧。這里的秋天

沒有矮小的格?；?，也沒有

洶涌的北方狂風

就讓我們，一起去看山林的

紅楓，滿山的果樹和其下

烏黑頂的建筑，它們的墻壁斑駁

雨水早已在上面留下

歲月的霧痕，而現在我寫首詩

作為我們與未來的邀約

漁船

黃昏時，海上漁船宛若星辰

在海洋的腹地

替久別重逢的戀人默默嘆息

就讓我們，在海濱行走

此刻我不想世間的風浪

和旁人的語言，我只想你，親愛的

我們木訥的神情好似天臺上

云朵給土地的贊禮

此時，一艘漁船從我的眸海間穿過

你說其間仿佛有神明的契約

海上鋼琴師

那時我走在海濱，看滾動的海水

在燈塔的照耀下泛出

燦白色的光，像你的眼睛明亮

其間有氧氣魚類和皎潔的珊瑚群

一個男子彈奏的鋼琴

將我的沉思打破，他的音樂婉轉

其間有肖邦的憂和莫扎特的愁

我說，這廣闊的世間

為何不能給有情人一席之地

琴師沒有回應，只是節奏更快些了

像初戀的舞曲，像你的性格

在颶風到來之前，有靜謐和

隨時燦爛的雙重埋伏

拉煤車的駱駝

那年冬天，拉煤車的駱駝

會從小鎮的南頭拉到北頭

再到我家門口

將烏黑的煤塊或蜂窩煤

碼成高高的煤山丘

此刻，我會戲弄那匹駱駝

它耷拉的眼皮

像披雪的松樹葉，其間有

生活和疲勞的交錯

生死疲勞，我說

冬日世界里我們每個人

都像那只衰老的駱駝

在人間的城鎮里，將歲月

慢慢熬成寂靜的冬

寫詩的人

阿丘已經忘記

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寫詩的了

這些年，他的筆下有江河

有湖海，還有許多匆忙的旅人

他們是故事里的主角

在阿丘的安排下，逐漸成為單調的

意象。那天

阿丘做了一個離奇的夢，醒來

他就變了一副面孔

他說他不寫詩了，這種臆想的過程

好似一個旁觀者在默默羨慕

別人的生活

老宅門口的樹

老宅門口的樹是祖母

生前所栽種的，今日己

亭亭玉立。村中的孩童常在其下

玩耍，夏日的陰涼是

家長里短話語的涼被，我喜歡

在樹下讀書，吹一吹田野來的風

這種微涼環境下的汗水

有夏日獨屬的奧秘，而現在我

用一幅油畫，去回憶那村中的老宅

它紅色的屋頂已經消失了

拆遷后留下的，只有那棵繁茂的樹

它在風中搖曳著時，好似那老人

慈愛地點頭

山腳下的小鎮

山腳下的小鎮，像山上的云一樣

靜謐。這種環境適合在書中

與古老的先知神游

先知說這小鎮的發展，是時代的

縮影，在沒有工業化的角落

它的靜謐，顯得格外難得

他要我享受這種生活，享受

難得的新鮮的空氣和茂密的崇山

它們會坐落在我的思想國度

最終成為，我夢囈里不可忘卻的

短暫幸福

夜曲

夜晚的歌曲輕俏，唱起來

宛若月光下你的舞步，此刻山川湖海

皆是我們的贊禮

我會寫一篇長賦，以極端感性

為你留下傳世的詩篇。有人說你的美

臉是渾然天成的玉，我卻

對這些虛無的事物不感興趣

我們的愛慕早已，透過了皮囊

那些量子堆成的人體，最終又會

成為量子。而此刻我拉著琴

和你輕盈的舞，足以讓我短暫的一生

留下萬種風情的無憾

雁陣

秋日的意味，像

你懷中尤克里里彈奏的曲

其間有雁鳥的悲鳴和秋風的聲音

而現在我俯在桌前

用筆書寫關于你的文字

這些簡單的詞，拼成長長的句

一會兒，請你別嫌冗雜

我筆下的大雁見過歷史的遼闊

也見過江河的波濤

這些像愛情的介質力量，和你

都是我眼中的風景

寄友人

再見面的時候，請你

別提起我們的從前。那時候的故事

短暫，有時候我常當作夢囈

我們燦爛的青春，像這秋天的落葉

在琥珀色的黃昏里，有

博物館中史籍的惋惜。我會舉起酒杯

以君子的方式敬你，而你會

淌著熱淚，說那些年的我們好似

我所生活的西北的沙

古巷

巷子的末尾，是我拖著行李箱

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

吹來的風很清澈，干凈的梔子花

潔白如詩句里的仙草

在半生蹉跎后

六七十歲的我像只蝸牛

看那些與我口音相同的孩童

看他們棕黑色的瞳孔

像我筆下曾寫過的主角

站在巷口，我扭頭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人簡短的一生

就像在這古巷中散步

走出去，是青春時

再回首，已是雪染雙鬢

落花

世人是不喜歡落花的

此外還有殘陽，破敗的船

這些不干凈的事物像母親

老舊的思想

被披上封建和過去式的外衣

可曾經她也是，如雨后的新霽

忐忑地對待一切新的事物

比方說，當她第一次乘船的時候

總相信海浪的遠方，不會是

另一片汪洋

古道

風中古道揚起的沙，是前世

躬身的駿馬，他們穿越茫茫山丘

去往西域

書上說那里有無盡的財寶

大胡子的阿拉伯商人，會用黃金

換取大唐帝國的物資

某一瞬間，透過歷史的古道

我好像看到他們的眼睛

透著藍色的光，像貓眼石

在古道上的沙塵里

成為幕布，隱透著歷史的繁華

在丘上等君

丘上風大，我通紅的雙眼

并不適應這里的氣候

好在風景甚好，極目遠眺，可以看到

你回來的路

那就在這兒等你，等日月星辰

來將山上的羊群趕走

等一陣秋風，攜著九無的云霞

和君一同翻越山海來見我

今年的格?；ㄒ呀涢_了

我還未等到你，是不是遠方的路

太曲折，讓你忘記

傳我一封溫暖的短信

黎明

天快亮的時候，我筆下的文字

已經寫完。那些復雜的詞匯叫做小說

主角的名字是你

我想將它發表出去，變成鉛印

然后大言不慚地將主角名

定為我新獎項的名，這樣我就

有了合理的借口

有了繼續與你接觸的勇氣

在愛與被愛的游戲里，沒有

勝者為王的事跡

只有一個寫小說的人，將黑夜

慢慢熬成鬢上的秋

雨中

雨中咖啡店里，我手中的拿鐵正在

褪溫，而思念沒有停止

隨雨絲逐漸變為，一個充滿

漂泊意味的秋

下次見面，就是多年以后了

那時我已經變老，不能用明亮的眼睛

看舞池中你的細舞

也許我應該寫部小說，叫做不計前嫌

或我們的后來

它的主角一定是一對戀人

在生活的浮藻中，我愿他們沒有

衰老，再見面時仍會

有胸懷愛情坦蕩的味道

霧靄

透過霧靄，我看到你明亮的眼睛里

有歲月沉默后的語言

它們像天邊官闕里的仙語

其間有李白杜甫，還有一首短短的歌

這是神曲，我說起你的生活

一個如素月的女人，你的青春是

翠草的顏色，在遠山之中是遠山

在江河之中是水流

有時候，也會是我抬頭看到的月亮

你明亮地看我，說江上的霧氣

和候鳥口中的無期，只不過

是上天贈予青年的愛情考驗

宮城的雪

今夜雪花如鵝毛飛舞，世間的希冀

在這一刻惜風的怒吼訴說

我卻獨自坐在這官墻之內，替世人

守著這庭院里的晚秋

葉子只剩一片了，御花園

也找不見春日的花，唯有雪的白被

披在朱色的官墻，靜候你出現

打破我沉默的語境，詩

已經沒有必要再寫下去了

沒有人懂得，我們短暫熱烈的半生

和死去的蜉蝣，有怎樣的寧靜

村莊

經過的某處湖北村莊，屋子依舊

還是上個世紀的模樣

電線桿也沒有改變，草叢爬上

住戶的墻

這里已經很少有人居住了

廢棄鐵路生出的銹

顏色與頹圮的墻相同

某一刻，我也想扛起鋤頭，恢復

往昔的繁華

已經不可能了，荒革說

這里茁壯的年輕人都已去遠方

留在這里的

是年年碧綠的草

后記：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獨白

小時候，每每看到雜志上作者的自述，都感到一種奠名的羨慕和向往，認為這種碰面是極有意義的。一個人，用一支筆就可以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通過鉛字傳遞到讀者手中。所以，從那時起，我就立志以后要成為一名作家，寫一些真正有意義和價值的文字，做一個勤奮且純粹的人。

而現在，當我真正要用文字向你敞開心扉時，竟變得有些忐忑，因為不清楚自己的文字能否影響到你，能否給予你，哪怕一點點生命里正向的能量。所以朋友，請允許我并不學術的獨白，讓我用不長的文字，來為你講述我的詩歌《朝花朝拾》。這組詩是我去年在橫店時創作的，那是浙江的一十小城，有很多拍戲用的風景。在那里的老城區，我看到了老化的磚墻，暮色里的霧靄，和喧鬧的集市，由此想起我在遠方的故鄉，萌生了創作這組詩的想法。

我自小生活的村莊，如今已經消失了，作為經歷過拆遷的一代人，每次回鄉我都會去原址上看看，如今上面已建筑起高樓，有時候我也分不清哪里是我從前的家。只是偶爾會在夢里想起，從前在那塊土地上的一些人和物，比如生前勤勞且善于謙默的父親，比如老家的石榴樹等，而現在這些，都已經變為一種回憶，這一切和我在外讀書時的所思，融為了這一組《朝花朝抬》。

最后，愿我們都能以詩歌擺脫焦慮，朋友，我愿你也能在塵寰中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