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抒意
明萬歷年間,湯顯祖辭官回到家鄉臨川縣隱居,日子過得十分清貧。徽州商人重金請湯顯祖為自己的新園子賦詩題字,湯顯祖寫詩婉拒:“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徽州乃富庶之地,徽商名號遍天下,蔑視權貴的湯顯祖不愿移志,竟連與富貴稍微牽扯了些關系的徽州也不愿去。
可徽州豈是只有銅臭的地方,它分明是趙師秀筆下“處處樓臺藏野色,家家燈火讀書聲”之地,是李白詩里“回溪十六度,碧嶂盡晴空”之地,是郁達夫心中“幾夜屯溪橋下夢,斷腸春色似揚州”之地。徽山徽水徽人徽韻,可觀可涉可訪可記,莫道“無夢到徽州”,應是“該有一夢落徽州”。
進入宏村景區,南湖碧水便映入眼簾,午后的湖面宛如一幅油畫。是誰調出這樣和諧的顏色?又是誰擁有這樣天然的筆法?想必那粼粼的波光是頑皮的風的杰作,那淺藍的、純白的、蒼翠的色塊則是天與云、與樹的投影,一個個青春的身影圍坐在湖邊,那是一群在此寫生的美術生。大自然繪就這樣不同的風景,他們也架起畫板,調好顏色,以所學繪所見,白墻、青瓦、碧湖、青蓮、樹影都躍然紙上。
我告別南湖繼續往里走,不去逛熱鬧的店面,只往僻靜人稀處去。越往前走,狹長的小路、木雕的老樓、搖曳的紅燈籠、燦爛的紫薇花與凌霄花、石板路上歇覺的小貓小狗、搖著蒲扇納涼的村民……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又把我往古老的時光里牽引。我在古與今之間穿梭,宛若一個時空旅行者。
天色漸晚,華燈初上,我吃完晚飯后來到月沼,半月形的水塘毫不偏頗地映照出屋影、燈影、樹影、人影。這一天,正有明月高懸,天上地下,一個“月”清冷不可捉,一個“月”熱鬧不肯歇,可無論清冷還是熱鬧,都是一樣的好風光。
在宏村以北約一千米處還有一座古村——盧村。盧村最具特色的是“徽州木雕第一樓”,它是清道光年間的徽商盧邦燮請兩個工匠花二十年時間精雕細琢而成的。那些花紋繁復、精致的門窗,早已被歲月打磨得圓滑,觸摸起來有微微的涼意。想來曾經熱鬧過的宅院,如今也歸于凄清,任憑再富有的徽商也無法挽留如水一般流淌的光陰,但總可以留下些特別的證據,證明曾經在這處小小的村莊中,有人熱鬧地開場,又安靜地離場,讓后來者窺探到一些不甚明晰的歷史脈絡。
我登上觀景臺遠眺,遠處的青山、近處的古樹和稻田將一座又一座白墻黛瓦的民居框在中間,在深沉的綠的映襯下,那一抹抹白與黛更加分明。之前,我游覽村舍,身在其中,也覺得美,但那種美是碎片式的,并不完整。如今超然村外,遠觀村舍連綿,才覺連貫與磅礴。不知道建成這樣一個村子需要多少徽人耗費多少光陰、心血與精神,這大概就是中國的匠人與匠心。這份代代不滅的匠心、歷久彌堅的匠作,何嘗不是我們最應看見的、最應銘記的瑰寶呢?
走出盧村后,我看見樸實的居民在村里的小溪浣衣,看見可愛的孩童赤著腳在溪邊玩水。村口的老樹不知年歲幾何,只一如既往地垂下一片陰涼。我這個外來者啊,緩緩回望村落,然后悄然離開。我想,這樣的風景,來過、看過就足矣,其他的,就不去打擾了吧!
來徽州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將要尋到什么,真正親涉徽州之后,我才明白,我想要找的,無非是一份心之所向、乘興而往,然后在這份向往與興致之中,重拾內心的安靜與平和。
夢落徽州,且尋且看,我想,我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