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

摘要：我國對數據犯罪治理的部署亟須完善，其中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作為刑法中典型的數據犯罪，仍存在數據內涵的外延寬泛和入罪行為范圍狹窄的問題。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為視角，完善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首先應厘清數據定義的內涵，形成分級、分層、分類的數據概念體系，以獨立的數據保護法益為出發點，在此基礎上區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與其他犯罪，并進一步錨定數據犯罪行為規制的方法路徑以完善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

關鍵詞：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數據法益；虛擬財產；數據分類分級

中圖分類號：D29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3652（2024）03-0069-08

DOI：10.19933/j.cnki.ISSN1674-3652.2024.03.008

一、引言

隨著計算機信息技術和互聯網應用的發展，網絡用戶數量快速增長，網絡違法犯罪數量也在大幅度上升。為了應對計算機犯罪日漸增加以及刑法保護不足的形勢，200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七）》）在《刑法》第285條第2款增設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及時回應了我國計算機犯罪大幅度增加的趨勢。但隨著網絡犯罪形態由計算機犯罪向數據犯罪的縱深發展，以數據為核心的網絡安全日益成為刑法討論和保護的重點。當前我國的刑法保護體系仍以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法益為重心，相關罪名的設置雖然也發揮著對數據的保護作用，譬如《刑法》第286條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規定了對數據進行增加、修改、刪除的行為，但是只有非法獲取信息系統數據罪直接體現了刑法對數據安全法益的保護，因此當下刑法對數據犯罪缺少有效規制的情況尤為突出，而作為直接以數據為保護對象的“唯一的純正的數據犯罪罪名”，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成為當前刑法規制數據犯罪的主要手段。

但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在司法適用過程中同樣出現了諸多問題，日漸成為理論界與實務界爭議的焦點。首先，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是針對計算機犯罪設立的，又包含在數據犯罪的范疇，我國刑法規定中對于數據犯罪缺少獨立的保護法益，因而對數據的保護不具有連續性。此外，我國對于法律意義上數據概念的性質、層級以及功能區分也不詳盡，導致侵犯數據行為在刑法中的定性十分困難。其次，學界對竊取加密貨幣等虛擬財產行為的定罪依然有較大的爭議。最后，本罪在司法適用時經常與盜竊罪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等罪名發生混淆和沖突，使該罪名有愈加成為“口袋罪”的危險。自2009年刑法規定本罪以來，截至2019年，與該罪名有關的司法案例數量共有724件，10年間平均每年的案件數量僅有不足80起[ 1 ]。同時，司法實務人員在判決本罪時所依據的標準相差過大，同類型案件被判處不同罪名的情況時有發生，以上足以說明本罪在具體的司法實踐過程中并未有效發揮其作用，與本應承擔的數據犯罪治理任務相去甚遠。總的來說，數據概念在刑法意義上的界限模糊甚至范圍過于寬泛，在立法上缺少與其他傳統犯罪明確的區分以及對本罪入罪行為的限制，都影響了懲治本罪功能的實現。因此，在明確數據犯罪保護法益的基礎上，厘清數據的內涵，建立數據分級分類體系，處置作為爭議焦點的虛擬財產認定的分歧，并補充本罪入罪行為的類型，是完善數據犯罪規制路徑的關鍵。

二、對數據內涵的厘清

（一）數據犯罪的定義

1. 數據的定義

根據我國法律對數據定義的具體闡述，以及《關于辦理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等相關法律的規定1，我們可以概括出各項法律規定中對數據的定義，即通過網絡收集、存儲、運輸、處理，以電子或者其他方式對信息的記錄，其中包含了賬號、密碼等用于授權用戶在計算機信息系統上操作權限的身份認證信息，并且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所有通過電腦操作行為而產生的網頁瀏覽痕跡、下載記錄、關鍵詞搜索記錄等概念都被包含在數據概念之中。

數據在計算機領域和物理層面的定義，通常特指以二進制符號進行編碼，以計算機和衍生設備作為傳輸、存儲工具的字符串集合。而在計算機網絡中，更廣泛意義上的數據則是前者與信息高度重疊形成的一體化概念，此層面的數據則具備了多重屬性，數據及其本身的產生、運輸、存儲是其物理屬性，字符串的特定編排和重新組合則賦予了數據承載信息的信息媒介屬性。因此，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成了具有社會化特征和價值標的，表達特定內容的信息資源。由于數據能不斷地被剝離和重新組合，因而承載了不同的分析價值、不同的狀態以及內容，可將其劃分為網絡傳輸數據、大數據以及虛擬財產三種類型。雖然這種分類方法造成幾個概念的交叉重合和相互包含，但基于計算機網絡中數據與信息的共生關系和數據對信息的依賴性，其對數據的內涵與衍生概念等的概括較為具體與周全。

2. 數據犯罪的界限

數據自身有其獨特的物理屬性，又因為承載了不同信息而被賦予了價值屬性，其所具有的雙層屬性特征在司法實務中常常不便于對罪名的區分。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為例，該罪名在司法判例中常常與侵犯知識產權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等傳統犯罪罪名發生不同程度的沖突與競合。刑法學界通常認為以數據作為犯罪工具的犯罪屬于廣義上的數據犯罪，然而在傳統犯罪中以數據作為犯罪工具的行為也并不少見；而狹義上的數據犯罪是以數據作為犯罪對象的犯罪，例如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目的在于保護數據自身的可用性和秘密性，使其能被計算機系統識別、存儲，發揮自身的傳輸和信息的處理功能，因而數據本體即為本罪的保護對象。由此可見，與廣義上的數據犯罪不同的是，狹義上的數據犯罪明確了以數據安全作為保護法益，使自身的界限得到更加清晰的厘清，進而實現對數據的重點保護以及對所保護法益的內涵的具體概括。通過厘清數據、信息與計算機系統三者之間的關系以及三者所保護法益之間的關系，確定數據安全法益在刑事罪名體系中的位置，從而設置適合的數據犯罪罪名，體系化細分計算機犯罪、數據犯罪與信息犯罪三者的罪名，根據所侵害法益的不同分別認定罪名，不僅實現了數據、信息與計算機系統三者間的相互區別和相互補充，也促進了我國計算機領域微觀刑事立法體系的完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厘清數據犯罪法益的內涵對于明晰數據犯罪界限而言尤為重要。

（二）數據法益的厘清

1. 數據法益與信息法益的區別

數據作為信息的載體，由一定數量的信息匯聚而成，數據的價值也在于其所承載的以及經過整理分析后所呈現的信息的價值，然而與以保護個人信息利益為基礎的信息法益不同，數據法益不僅應包括對個人數據權益的保護，還包括國家對數據使用的監管以及公共數據安全的保護。國家層面的數據安全法益保護側重于明確主權國家間數據傳輸的區際規則，重點打擊非法傳輸數據的行為，維護社會秩序，而個人層面的數據法益保護在于劃定主體間的數據使用權限及數據歸屬關系[ 2 ]。我國刑法對數據法益的保護也是從國家層面和個人層面兩個角度展開的。比如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被我國《刑法》規定在第四章“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中1，而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則規定在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當中2。個人信息的界定以是否具有身份識別功能，能否有效識別個人自然特征信息為標準。與信息不同，數據是將信息經過篩選和整合后具有分析價值的信息集合，大數據背景下數據涉及國家安全、統計科學、互聯網云計算諸多領域。因此，數據法益既應關注和保護個人數據權益，更需承擔維護社會秩序穩定和國家安全的功能導向和價值定位。究其本源，數據法益作為具有公共性特征的集體法益，個人數據法益被包含在其中，個人數據是構成集體法益的基礎，而集體法益則是個體權益的保障。

2.數據安全法益與計算機系統安全法益的區別

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的目的在于保障計算機信息系統處理數據的功能安全運行，以保證計算機信息系統正常地、符合操作人預期地完成數據處理的需求[ 3 ]。計算機系統安全應保證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功能安全、運行安全，保證數據的保密性、完整性、可用性安全，以及計算機系統所有人與合法用戶的合法權益。數據安全法益則是指數據主體對數據的固有性，既包括對數據持有狀態的固有，又包括對數據安全狀態的固有，換句話說，就是對數據的保密狀態，以及具有排他性的可用狀態的固有。然而，現階段我國對數據的保護仍然以計算機系統為中心，通過保護計算機系統安全來實現數據安全，通過計算機犯罪的罪名來規制危害數據和數據安全的犯罪行為，而數據犯罪又是以數據為犯罪對象、嚴重擾亂國家數據管理秩序的行為，從這一點來說，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既屬于計算機系統犯罪，又屬于數據犯罪范疇，其他侵犯數據的犯罪行為均以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第二百八十六條等法律條文規定的計算機犯罪罪名予以規制3，使對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單純圍繞計算機信息系統展開，忽視了數據的獨立性和真實內涵，因而無法實現對數據安全的周全保護。因此，只有明確獨立于計算機信息系統的數據安全法益，給予數據以獨立的刑法保護，才能彌補刑法在數據保護上的缺陷和不足。

（三）虛擬財產類數據的性質

1. 虛擬財產的概念

網絡虛擬財產就是以計算機系統為載體，以數字化和非物化特征所呈現的一種財產形式，包括網絡游戲、電子郵件等一系列信息類產品。虛擬財產作為具有數據、財產和公民個人信息等刑法上的多重屬性的一種數據形態。有的學者以其所具備的多重屬性為劃分依據，從性質上將其分為賬號類、物品類和虛擬貨幣三種虛擬財產形式：賬號類虛擬財產主要包括在網絡運營服務商提供的服務中注冊的通訊軟件、數據庫的賬戶、密碼等身份認證價值的數據；物品類虛擬財產則包括在各種虛擬網絡平臺發售的電子商品，如NFT數字藏品、簽名等；虛擬貨幣則是在虛擬空間中特定社群內可以購買商品和服務的貨幣，知名的虛擬貨幣有比特幣、以太幣，騰訊公司的Q幣、盛大公司的點券等等。然而，如何對虛擬財產進行價值認定一直存在不小的爭議，急需一套合理的換算機制與價值評估方法。

2. 虛擬財產與無形財產的關系

目前，學界對無形財產的定義主要有3種觀點：（1）無形財產即為無體物；（2）無形財產特指知識產權；（3）無形財產為有形物的所有權之外的任何權利，知識產權只是其中一種[ 4 ]。無形財產作為一種不具有形體狀態，但具有賦權性和收益性的財產，一般而言，其屬于基于非物質形態，能夠為人們的抽象性思維所能理解認知其價值的以數據、語言、圖形為客觀載體的信息。通俗地講，傳統觀念認為表現為實體財產的利益都為無形財產。無形財產的基本特征就在于其無形性，這種無形性不僅體現在經濟價值的實現方式上，還體現在財產客體的存在形態上。而虛擬財產是一種以計算機信息系統和數據為載體，具備價值及價值稀缺性的信息產品。從該層面來看，虛擬財產與無形財產皆具備非物化的特征，且前者的概念包含在后者之中，本質上屬于后者的一部分，因此應當認為虛擬財產屬于無形財產，是無形財產的一種具體類型。

3. 網絡虛擬財產的定性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明確了網絡虛擬財產作為民事權利客體應受到法律的保護1，民法學者的爭論在于，將網絡虛擬財產納入物權保護體系，還是比照權利質權等財產性權利進行保護。由于刑法對民法具有的依賴性，目前刑法理論界對于網絡虛擬財產的定性也存在較大的爭議，其中主要分為兩種對立的觀點，即張明楷、陳興良教授等主張的“財物論”，以及劉明祥、徐彰等支持的“債權論”。在虛擬財產刑法法律屬性的界定上，學者們的爭論主要從虛擬財產在民法中屬性的歸屬問題展開，首先討論的是其應界定為物權還是債權，而后虛擬財產屬于無體物還是財產性利益成為討論的焦點，最后總結形成了無體物或債權能否成為刑法上的財物的爭議問題。對此，主張財物論的學者認為，虛擬財產具備財物的特征，刑法中的財物是一個包括無體物和財產性利益的最為廣義的概念，因此完全能夠涵蓋虛擬財產[ 5 ]，因此虛擬財產屬于刑法上的財物。堅持債權論的學者則認為網絡虛擬財產權的本質是一種需要配合才能實現的權利，是請求權與債權，不能成為財產犯罪的客體。因此，不能將虛擬財產擴大解釋為刑法意義上的財物[ 6 ]，也有學者主張將網絡虛擬財產納入《刑法》第九十二條中規定的其他財產范疇2。

在筆者看來，無體物能成為刑法意義上的財物。首先，我國刑法中只限定了財物的概念，并沒有對有體物與無體物的概念進行規定，刑法能夠擴大解釋，也有必要進行擴大解釋。以各國法律對“電”的有關規定為例，在其作為一種新型能源出現之后，關于有體物與無體物的爭議逐漸難解難分，而各國對法律上財物的有體或無體的性質也走向了不同，如日本刑法規定“物必有體”，將財物的概念限定在有體物的范疇，同時承認將電力也視為可以被支配與管理的財物，所定義的概念外延十分狹窄。在我國刑法中，作為財產犯罪客體的財物在一般情況下是有體物，但在個別情況下也包括無體物。我國臺灣地區則規定電磁記錄屬于獨立的應當予以法律保護的客體[ 7 ]。199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刑事案件具體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盜竊的公私財物，包括電力、煤氣、天然氣等。”在此，《解釋》明確將電力、燃氣（包括煤氣和天然氣）解釋為財物[ 8 ]。《刑法》第二百六十五條也將電信號碼規定為財物1。在互聯網金融蓬勃發展的時代背景下，我國在電子移動支付技術以及大數據在社會方面的應用比其他國家更為廣泛，網絡虛擬產品逐漸融入人民的生活，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數據安全對社會安全的影響逐漸加深，因而當下計算機信息系統和數據犯罪相關法律亟須調整補充，將虛擬財產納入財物的保護范疇，或者說更新“財物”的界定范圍，更符合信息化時代的要求。

4. 竊取虛擬財產的行為性質

在堅持法秩序統一的原則，以及保持刑法獨立性原則的同時，虛擬財產具有刑法規定下的財物的屬性，刑法意義上應當認定為財物的范疇。然而，虛擬財產的性質目前在理論和實務界的爭議仍然較大，本質的定罪邊界確實難以進行機械性的劃分。有學者認為非法獲取虛擬財產應該認定為財產犯罪，竊取虛擬財產應以盜竊罪定罪論處，主要理由是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行為符合財產犯罪的構成要件，并且財產犯罪的罪名體系更為全面，能涵蓋各種類型的取得型犯罪，對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行為以財產犯罪論處，也更有利于被害人財產權益的保障，因此支持對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行為以盜竊罪定罪[ 9 ]。而支持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定罪的學者則認為，虛擬財產雖然具有財產和物的屬性，屬于刑法意義上的財物，符合盜竊罪的認定，但在現實與虛擬的雙背景下，虛擬財產也兼備雙重屬性，屬于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所保護的對象數據，也完全符合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犯罪構成認定[ 10 ]。

數據犯罪一般而言在侵害數據安全的同時也侵害了以數據為基本形態所表征的傳統型法益。例如，侵犯以數據為構成基礎和表征形態的財產性利益同時也侵犯了財產權，而侵害以電子數據形式記錄的具有個人可識別性的數據同時也侵犯了公民的個人信息權，侵犯以數據形式記載的具有創造性的智力成果則同時侵犯了個人的知識產權。對于以上幾種侵犯行為，應以其侵犯的主要法益認定其罪名，堅持以法益屬性作為定罪標準。除了上述三種情形之外，非法獲取未經過充分篩選、組合，不具有表征功能的傳統法益，以及非法獲取未具備財產性、創造性或個人信息可識別性的數據，應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認定論處。此外，虛擬財產具備刑法意義上財物的價值性、稀有性、流通性等屬性，從侵害的保護法益的角度來看，竊取具備這些屬性的網絡虛擬財產，同時侵害了兩個罪的法益，既侵害了盜竊罪保護的財產法益，也侵害了本罪所保護的社會秩序法益，并且從外形上來看，盜竊罪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法律條文之間不存在交叉或包容關系，在此種情形下，兩者構成想象競合犯的關系，因而也不難推導出本罪與侵犯通信自由罪等其他犯罪也能構成想象競合關系，在此種情形下則應擇一重罪處罰。

三、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的完善

（一）對虛擬財產類數據的價值認定

根據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犯罪數額決定了犯罪與民事侵權行為的區分2，只有當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數額達到情節嚴重的量的標準時，才能歸于刑法規制，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論處，否則只能依照民事法律處理。能否確定為刑事案件歸于刑法規制，關鍵就在于對虛擬財產價值的認定。當前對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依然缺少統一的標準，在司法實務和理論主張中主要包括6種認定方法：（1）根據所有者對虛擬財產的投入計算；（2）游戲類虛擬財產以虛擬游戲運營商直接銷售虛擬財產時的價格定價；（3）通過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進行計算虛擬財產的價值；（4）以市場上的交易價格來確定虛擬財產的價值；（5）以非法獲得者盜竊虛擬財產的銷贓價格作為判斷依據；（6）通過司法拍賣所得到的金額認定非法獲取虛擬財產的價值[ 11 ]。

但筆者認為以上6種認定方法皆存在各自的弊端，在合理準確地計算虛擬財產價值時均存在一定的缺陷。首先，對虛擬財產的投入不僅包括金錢等物質方面的投入，還包括時間、精力、人力等難以量化評估的其他成本，因此以直接投入的金錢成本認定虛擬財產的價值顯然存在偏頗。而服務運營商直接銷售時或提供服務協議的價格在一些情況下已不具備參考價值，以游戲裝備為例，由于服務商的經營行為和營銷噱頭等因素，玩家充值所得的虛擬產品通常為限量發行，隨著稀缺性和保有時間的增長導致交易價格普遍升高，以所有者買入時的價格認定虛擬財產價值就不利于維護受害人的合法權益。如果按照計算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方法認定，則需要考慮用戶的時間、個人情感等各方面因素，更難以直接用于認定虛擬財產的價值。以市場上普遍的交易價格認定價值的方法較為合理，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在對網絡虛擬財產價格鑒定的規定中指出，如果在網絡上有交易且交易不違法時，可采用市場比較法進行價格鑒定。然而，市場法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也存在相應的問題，虛擬財產市場價格一般波動較大，存在顯著偏差，并且此種方法需要以市場上存在同種類的產品作為參照，對于具有稀缺性或唯一性的虛擬財產，就難以適用此方法。最后，以最終銷贓價格同樣具有其合理性，易于被公眾接受，然而此種方法卻無法制約行為人以低于正常價格拋售的情形，因此也不盡完備。

對于以上6種價值認定方法均存在的紕漏，筆者認為在具體認定虛擬財產價值時，應根據具體情況，在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或采用何種方式進行認定的問題上，應當以當事人協商解決或同意采納為基本原則，在認定非法獲取普通用戶的虛擬財產價值時，例如大部分網絡游戲裝備，應以市場價格為主要認定標準，綜合考量用戶的投入及損失。而在以網絡運營服務商為主要受害者時，以行為人最終違法所得來確定虛擬財產的價值則更加合理。此外還應加強對第三方專業鑒定機構的評估，以第三方機構的評估結果為標準，若第三方機構無法認定，則由法院直接認定或者進行拍賣來確定虛擬財產的價值。

（二）完善構建數據分類分級制度

數據分類以數據的屬性特征為基礎，將同一內容、性質或者需要進行統一管理的數據劃分到不同集合中。通過對數據的性質及其相互關系的確定，明確數據的價值與功能，對數據實行類型上的劃分[ 12 ]。通過評估數據在遭到刪除、修改、泄露或者被不法獲取、非法利用時對國家安全、社會公共利益或個人合法權益造成的危害程度，可以將數據以重要程度由下至上劃分為一般數據、重要數據以及核心數據[ 13 ]，數據分類的意義在于將系統內不同內容或需要區分使用的信息進行區別，從而明確各部分內容間的關系，構建條理清晰的有機系統。數據分級即以數據本身所蘊含的價值及重要程度將分類處理后的數據組別分級處理。數據分類標準非常多元，由于并非所有數據都值得刑法保護，因而分類標準也無須與安全監管必然相關，實現數據的分級管理，能厘清數據的保護重點，對不同量級與位階的數據適用不同級別的保護，實現刑法保護的合理配置以及數據安全與其自身價值的相統一，達到最大限度地保證數據安全的目的。最重要的是，數據分級分類體系的建立應由政府部門主導，通過多方的帶動實現良好的數據治理，國家不僅應該指明數據重要程度的具體劃分依據與標準，更需要保證數據分級分類制度落地的政策支撐。

（三）立足于獨立的數據法益保護

首先，明確對數據安全法益的定位。當代社會中存在的海量數據已然成為對社會秩序和國家安全影響巨大的高價值資源，因其在現實中所具有的重要價值及刑法相應保障作用的缺失，導致對數據犯罪的規制依附于計算機犯罪。因此，明確數據犯罪的法益內涵，合理調整計算機法益的部署，將數據概念從計算機信息系統概念剝離，刑法規制由以計算機為中心向以數據為中心轉變，逐步構建起完備的體系化數據安全法益業已在學界逐漸達成共識，成為一項亟待完成的任務。

其次，修訂現有司法解釋。將本罪限于以數據為對象侵犯數據安全的非法獲取行為。通過修訂司法解釋，確定刑法中的“數據”內涵，對本罪中的“情節嚴重”作出規范闡釋[ 14 ]。同時，限縮解釋司法實踐中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難以區分的其他罪名，以侵犯個人信息罪為例，堅持個人信息權為其主要法益，以身份識別性為主，結合其他認定標準，厘清其他罪名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基本界限。

最后，增設刑法規制罪名。增設以數據為犯罪對象，以數據安全法益為主要法益的數據犯罪罪名，將非法收集提供、利用和破壞數據的行為納入刑法規制范圍。提供、收集和分析，非法破壞數據的行為構成了數據的全流程，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只規定了兩種“非法獲取”行為，該罪設定的保護法益沒有體現對數據的獨立保護[ 15 ]。數據犯罪的主要法益是數據的安全，若行為人通過合法方式獲取一般數據，利用算法等工具進行分析得到受保護的特殊數據，則利用了刑法不處罰獲取一般數據的行為、非法分析數據的行為漏洞，實現了其非法獲取特殊數據的目的[ 16 ]。

四、結論與啟示

數據安全是當下爭議的熱點問題，對數據犯罪的有效抑制體現了立足總體國家安全觀的要求。刑法作為規制數據犯罪、維護數據安全的最主要手段，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刑法修正案》（七）對第285條的修訂是我國數據犯罪刑法立法的發展，使刑法從計算機系統安全的保護轉向普通計算機中數據安全的保護。然而，我國當前對數據犯罪的立法仍明顯不足，在司法適用層面同樣面臨著諸多難題，一方面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在司法適用過程中適用率低，難以實現刑法對數據犯罪治理的現實需求；另一方面，由于數據內涵的泛化以及對客觀要件的擴張解釋，難以與數據為工具、媒介的其他傳統犯罪進行區分，導致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在實踐中日益呈現“口袋化”的傾向。

本文在解決方案的考量上立足于獨立的數據法益保護，首先闡明了數據分級分層的意義及完善方法，而后在司法解釋和立法層面調整數據的范疇，并錨定數據犯罪的規制行為，最后，通過對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口袋化的成因分析和方案構建，以期促進本罪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進而使本罪得以更加完善，并推動數據犯罪研究更深入地發展。

本文為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完善及數據犯罪的規制梳理了數據犯罪的基本架構與當前困境的解決辦法，但受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限制，不可避免地存在諸多不足和局限。第一，本文的解決方案建立在以數據為獨立法益為中心的數據安全法益的基礎之上，目前刑法數據保護法益概念仍存在定位不清、功能缺位的現實問題，不可避免地缺少理論邏輯的支撐，未來可繼續論證數據安全法益獨立于計算機安全法益的必要性及具體可行之處。第二，本文從數據內涵的維度到相關概念的梳理出發，并給出刑法規制的一般思路，但在相關問題的探討上缺乏深入分析，后續研究可針對入罪行為的立法限制，數據分級分層的體系化研究進行深層次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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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inal Law Regulation of Data Crim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rime of Illegally Obtaining Computer Information System Data

DONG Xiao-Jun

（Faculty of Law， 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38， China）

Abstract： It is urgent to improve the governance of data crime in China. As a typical data crime in criminal law， yet it still presents challenges due to the broad interpretation of data and the narrow scope of identifying such cri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rime of illegally obtaining data from the computer information system，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criminal law system of data crime， first of all， the connotation of data definition should be clarified， and a hierarchical and classified data concept system should be formed. With the legal benefits of the independent data protection as the starting point， on this basis， it is suggested to distinguish the crime of illegally obtaining data from the computer information system from other crimes， and to further anchor the data crime regulation method path to improve the regulation of data crime.

Keyword： illegal acquisition of data from the computer information system; the legal benefits on data; virtual property; data classification

（責任編輯：趙慶來）

引用格式：董小軍. 數據犯罪的刑法規制──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為視角[J]. 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24，40（3）：69-76.

作者簡介：董小軍（1999—），男，山東招遠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刑法學研究。Email：1299207872@qq.com。

《關于辦理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一條規定：“本解釋所稱的身份認證信息，是指用于確認用戶在計算機信息系統上操作權限的數據，賬號、口令、密碼、數字證書等。”

《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第三條規定：“本法所稱數據，是指任何以電子或者其他方式對信息的記錄。”

我國《刑法》第四章規定，公民的人身權利和民主權利，具體表現為公民的生命、健康、人身自由、名譽、人格以及選舉權、被選舉權等不受非法侵犯的權利。其中包括了對公民隱私權和信息自決權的保護，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

我國《刑法》第六章規定，妨害社會管理秩序指妨害國家行政機關、司法機關以及各種社會事務機關的管理活動。妨害國家機關對社會的管理活動，破壞社會正常秩序，情節嚴重的行為構成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

我國《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侵入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或違反國家規定，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功能進行刪除、修改、增加、干擾，造成計算機信息系統不能正常運行，后果嚴重的，分別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

我國《刑法》第九十二條規定，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具體包括公民的合法收入、儲蓄、房屋和其他生活資料；依法歸個人、家庭所有的生產資料；個體戶和私營企業的合法財產；依法歸個人所有的股份、股票、債券和其他財產。

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五條規定，以牟利為目的，盜接他人通信線路、復制他人電信碼號或者明知是盜接、復制的電信設備、設施而使用的，依照本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的規定以盜竊罪定罪處罰。這里將電信號認定為盜竊罪中的公私財物。

例如，《刑法》第一百七十三條規定，變造貨幣，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金。這里的數額較大，是變造貨幣罪的成立條件。如果數額達不到較大的程度，就不認為是犯罪。

我國《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侵入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或違反國家規定，對計算機信息系統功能進行刪除、修改、增加、干擾，造成計算機信息系統不能正常運行，后果嚴重的，分別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我國《刑法》第九十二條規定，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具體包括公民的合法收入、儲蓄、房屋和其他生活資料；依法歸個人、家庭所有的生產資料；個體戶和私營企業的合法財產；依法歸個人所有的股份、股票、債券和其他財產。

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五條規定，以牟利為目的，盜接他人通信線路、復制他人電信碼號或者明知是盜接、復制的電信設備、設施而使用的，依照本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的規定以盜竊罪定罪處罰。這里將電信號認定為盜竊罪中的公私財物。

例如，《刑法》第一百七十三條規定，變造貨幣，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金。這里的數額較大，是變造貨幣罪的成立條件。如果數額達不到較大的程度，就不認為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