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君
但是來了
灰顏色一下子蓋住了
雷聲中塌陷的萬物
來得太晚
但是來了。
山頂沒有
更新的野獸
一只也沒有
只有珍珠般的
雨水,落了下來。
爬出山體的巨蝸和衣著
鼓鼓的綜合征患者,都來了。
不應該在他奔赴的路上遇見的
但是遇見了。
四月九日夜十二點,給女兒
黑夜,深遠的幽光
分解著大海
一只軍艦鳥誤判了大陸
向章魚和海岸線鞠一躬吧
峭巖下有動物在嘯叫
登島時,穿好那雙束帶鞋
白光
每次她都這么說
你找不到門了吧
笑一笑,親自
抽掉光滑的老木閂
打開她的月光之門。
里面,叭嗒,叭塔
似乎還有人在說話
語言的節奏,隨著
陌生的氣味拂過去
繞到事物的背面。
院內,谷倉灰暗
金燦的玉米棒子
因漫長的雨季而
生出黑斑。一支
吊燈搖晃,給了
他們泛濫的白光
天空邈遠,總有
什么神秘東西,在高處
控制著這里的秩序
古老的秋天,空無所有
除了垂落曠野的星辰
他們沒什么可以抱的。
他們抱在了一起。
最終也沒有聽到鐘聲
這幾年,不斷南下
終點是颶風后的一棵木棉
不同省份的雨霧,流淌
在雨刮器下,現實彌漫
它的灰顏色,烏云之下
山川忽然,人事安靜
風塵中,鳥鳴一聲
看不見一只華南虎
最終也沒有聽到鐘聲。
磯鷂來了
磯鷂來了,帶著它的
亮光,它本身灰黑顏色
是天空出現了裂縫
海洋制造出泡沫
覆蓋住整個金沙灣
山巒間,街區沉靜
腥味飄蕩,“鈴鐺
喇叭,市場噪音”*
搖晃著上學去的孩子
風吹桉樹林,漁夫駕走
他的機動木船,在遠處
改變了人們內心的聲音
磯鷂來了,波浪在窗外
翻卷,太早了吧,大海
*丹麥詩人亨里克·諾德布朗德詩句。
飛鳥記
一只短翅膀鳥,也能飛得很遠
它甚至想著,有一天
穿越湖北、湖南,掠過
青蔥的嶺南,直撲翻滾的大海
出發之前,它去了一趟紀山寺
因為,昨晚的月光落在了那里
敘事,1972年
綜合廠來人,鋸掉了
栗樹塆那棵古老栗樹
落日的天空飄滿
紫藍色的鋸末灰
劈柴還在燃燒,教室里
新鮮的面孔,烤得通紅
下雪了,烏鴉驅趕著幾只
喜鵲,從新賀集飛到老賀集
賀老師新婚,鉆進黃金草房
里面有一股年畫和銹鐵的氣味
孩子們滑冰雪而至,貓下身子
在村口領到那張嚴肅的成績單
1972年,鄰居男孩等待出生
日子被他們說得好上加好
美麗的母親隨后老去
愿她的內心還有懷念
愿她失去了記憶,這樣他就可以
活過來,重新奔走在消失的途中
謠曲:烤火記
在柴火房小聲聊著什么
除了水壺聲,還有火苗
父親、母親,在此閃著光
星光下的大平原,河水彎曲
腦子里的問題實在太多
壞天氣,加上一點壞脾氣
馬良山頂,立起令人驚悚的風神
小江湖上,問春雨,問漣漪
說起某位姑娘
她隨田畝老去
時間一遍一遍擦拭我的戶籍
家鄉還在,還在新賀集
即興曲,客店的火焰
星云拂過一棵紅透的烏桕
抱著火焰的孩子走遠了
我和海子的
四姐妹還坐在這里
她手持一枝蘆花在想念
觀落日圖
落日渾圓,沒入中原
折枝歸來,他倆
從掛圖里走下來
撐開木窗,溫酒
時間過去幾百年
街區熙攘,盡是
電子人,在閃爍
工人霍棟京
他有跑靴,有抓釘的那一種。
他朝一個方向走,提著工具。
他穿條紋棉衣,一副
和春天對抗的傻樣子。
他有兩只手,不像
他兒子,只有一只手。
張八沽酒記
背一條布袋子,披著霞光
走了一截,他的霞光消失了
燦爛世界,無影無蹤
繼續往前走,只能聽見
兩邊高粱葉子的聲音,因為
其他的聲音,都沒有了
從洪山寺走出
田野傳遞過來的
春天的聲音越來越多
能辨析的只有一兩種
遠處,車來車往
一條大河在暗自奔流。
郊野鐵軌上犯下的錯誤
那是多少年以前
喇叭一聲,尤在耳廓。
用杜鵑花獲取愛情
那是多少年以前
車把手插滿野花
自行車一路叮叮當當。
鄉村之夜,他倆從
陳井村的洪山寺走出
寺院實在太小
剛容得下兩棵銀杏
他倆邊走邊議論
手里拎著幾枝吊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