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國產行業劇的去懸浮化策略探析
——以《他從火光中走來》和《問心》為例

向思琦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

行業劇，即以社會中某一特定行業為創作背景，故事的敘述圍繞從事行業的人群展開，以反映行業現狀、突出人群的職業生活為創作宗旨[1]。行業劇不僅能全方位展示其所聚焦領域的真實百態，同時是反映當下社會與時代發展形勢的風向標。從1992年中國首部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開播以來，中國本土對行業劇的認知就一直處于動態的發展中，整體上呈現出從宏觀的英雄主義敘事轉向微觀的平民主義敘事的態勢。同時，我國行業劇在題材上也從集中于刑偵、醫療、律政三類轉向百花齊放，出現了工業、金融、消防、電競、飛行員、殯葬等多種題材，進一步拓寬了發展路徑。

《2023中國劇集發展報告》中指出了當下劇集發展的五個態勢，并在“態勢二：創作生產呈多元化發展，常規賽道與創新賽道交相輝映”中提出，2022年以來我國電視劇現實題材作品成為主流，年代劇和行業劇致力于創新[2]。2022年涌現了一大批現實題材的行業劇作品，如聚焦商業發展的《風吹半夏》、聚焦殯葬題材的《三悅有了新工作》、聚焦飛行員群體的《向風而行》等。《他從火光中走來》于2023年播出，是由天毅、易勇執導的消防題材電視劇，根據耳東兔子同名小說改編。該劇在通過大小救援事件展示消防員緊張工作的同時也將目光投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細致刻畫其生存、家庭、職業等方面的困境。《問心》與《他從火光中走來》同年播出，是由黎志執導的都市醫療題材電視劇，講述了三位心臟科醫生在手術臺上并肩作戰的故事，通過平等的視角勾勒出當下社會的醫患關系、就醫問題和人生百態。作為在同一年播放的兩部國產行業劇，《他從火光中走來》和《問心》都采用多種策略彌補以往同類劇懸浮、虛焦、過于宏大或過于膚淺等不足，以現實主義視角開啟了同類題材的新篇章，探索出一條反映社會現實、聚焦人民生活的新路徑。

1 劇情合理化：構建新穎“麥高芬”，助推劇情發展

約翰·霍華德·勞遜在分析戲劇的基本要素時曾言：“戲劇的基本特征是社會性沖突——人與人之間、個人與集體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個人或集體與社會或自然力量之間的沖突；在沖突中自覺意志被運用來實現某些特定的、可以理解的目標，它所具有的強度足以使沖突到達危機的頂點。”[3]沖突是推動故事發展的主要動力，而人物是沖突實現的基礎和前提。更進一步而言，人物的自覺意志，即內心的想法，是決定其下一步行動的重要依據。過去行業劇中常常存在著人物為劇情服務的去邏輯化敘事問題，忽視人物的內心動機，將一些事件強加于其上，造成邏輯和劇情上的不合理、不通暢。

“麥高芬”是由世界懸疑大師阿爾弗萊德·希區柯克提出的一個概念，指在電影中能夠推動劇情發展的物品、人物或目標。諸多影片中出現的“麥高芬”，一方面串聯起了主線劇情，制造了困境和懸念，吊足了觀眾的胃口；另一方面也為主要人物提供了足夠充分的動機，推動了情節向前發展[4]。當下行業劇在應對敘事邏輯不通暢的問題時構建了新穎“麥高芬”，疏通了自覺意志與劇情發展間阻塞的淤泥。

《他從火光中走來》中，邵一九和秦十全兩位配角作為地震中被消防員救下的孩子，在長大后又投身消防事業，承擔著傳承消防精神這一重要任務。“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設定并不少見，但若要避免敘事動力的不足和精神宣揚的假大空，就需要通過對人物成長的細致講述形成自洽的邏輯。該劇在處理這項問題時，巧妙借助特勤站的獨特傳統——特勤九條，以新穎的方式直觀地構建人物的行動依據。特勤九條是粘貼在墻上的九條規則，新人在訓練項目中贏過老隊員，就能加上屬于自己的規則。邵、秦二人為了加上屬于自己的規則不斷精進自身專業能力，由此以特勤九條為“麥高芬”的劇情建構順理成章地敘述了一系列圍繞特勤站發生的故事，有力地完善了劇情邏輯。

2 人物平民化：聚焦百姓生存命運，勾勒現實困境

行業劇的人物塑造是影響劇情懸浮與否的一個重要因素。《問心》和《他從火光中走來》分別聚焦醫生和消防員這兩大職業，在遵從主流價值觀給予這兩類職業以肯定的同時，更從微觀角度關注職業背后人物的真實生活和現實處境，涉及抑郁癥、職場壓力、醫患糾紛及原生家庭、職業選擇、婚戀情感等多種現實熱點。寫行業案例，其實是在寫人與人、人與自身、人與社會的關系以及人與不完善制度之間的矛盾，這些無不關系人性、人心、人情的考驗[5]。本文分析的兩部劇集從行業內部的從業者及行業外部的普通人兩方面入手，精準把握熱點問題，生動地鋪展開一幅當下社會生存狀態的真實圖景。

2.1 行業內兩難的職業抉擇

褪去耀眼的職業光環和高大的形象塑造，醫生、消防員等職業的背后是普通人的兩難處境。兩部劇均著力描寫從業者在工作和生活中的艱辛與困境，用細致的筆墨刻畫人物在職業與家庭、個人前途及利益之間的抉擇。

《他從火光中走來》中的消防員余奇磊原本是結構工程師，因在一次搶險救災中運用專業知識救人而對消防員這一職業產生興趣，并應站長林陸驍的邀請成為一名消防員。隨著劇情的發展，余奇磊的艱難處境也逐漸展現在觀眾眼前：他因工作忙碌無法陪伴家人，甚至在女兒出生和生病時也抽不出身，妻子米蘭多次勸他辭職，余奇磊也飽受愧疚心理的折磨。劇集反復通過余奇磊與妻子的通話來刻畫其內心的掙扎與矛盾，層層鋪墊與遞進，展現余奇磊的內心想法。

《問心》中金世佳飾演的心外科副主任林逸是一位把病人生命安全放在第一的醫師。在一次主動脈夾層的診斷中，林逸因擔心病情延誤導致生命危險，力排周筱風等人堅持先確診再手術的異議，決定承擔一切后果，冒著結束職業生涯的風險跳過流程直接進行手術。最終病人搶救成功，但林逸的行為卻導致全部門醫護人員被罰一個季度獎金，自己也被停職。

從以上對兩位角色的分析可以得出，我國當下行業劇注重描寫行業內部從業者在職業生涯中多方面的矛盾與沖突，而這些矛盾和沖突往往導致兩種無法兼容的選擇，并最終通過大眾較能接受的某種處理方式來刻畫角色高尚的職業精神和堅定的意志，從而使觀眾對其產生共情與認同心理。

2.2 行業外艱難的生存空間

當我們跳出行業內部，將目光投向那些與從業者接觸和交流的普通人時，更能從一個個真實而又殘酷的故事中窺見普通百姓的生存狀態。《他從火光中走來》第十集中，消防員嘗試救助因抑郁癥輕生的女孩孫夢，了解到她因父母反對戀愛、管束嚴厲而對生活失去留戀。在多名消防員的勸解下，孫夢放棄了自殺并被父母帶走，然而事后林陸驍卻通過好友得知孫夢的悲劇依然發生了。原生家庭的教育問題一直是電視劇著墨的重點，家庭倫理劇中常常呈現早戀、叛逆、雞娃、打壓式教育、家庭暴力等問題。行業劇同樣將這一課題呈現出來，從行業、救援的視角揭開生活中的傷疤。《問心》則通過一臺臺的手術為觀眾講述各個病人背后的故事，深刻揭露一些患者看病難、看病貴，醫患糾紛、遺產爭奪、原生家庭缺憾等社會問題，將人性灰度和人間真情同時呈現在觀眾眼前，尤其注重醫生與醫生之間、醫生與患者之間真摯情感和羈絆的刻畫，以情動人。

行業劇作為現實題材電視劇的重要分支，在有關社會熱點、痛點、難點問題的表達上應把握分寸，在尊重客觀現實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創作。可以說，優秀的現實題材作品必然會具備這種現實性和全民參與討論的強話題性，但如果為了吸睛刻意夸大、扭曲生活，那么一定會引起觀眾的反感[6]。

3 知識專業化：扎根行業內部，展現專業精神

用心再現行業真實圖景、還原行業確切樣貌，應是行業劇的核心表達與追求之一。行業劇的專業性，指的是與劇中行業有關的工作內容、工作常識和工作態度的集合，它是決定行業劇市場競爭力的重要因素[7]。行業劇之專業的具體表現，在于其相較于其他劇集所呈現出的專業性和對某一行業的內部規范、術語、策略、近況、背景、問題等多方面的切實把握。在本文分析的兩部劇集中，編劇和導演通過逼真的場景還原和精準的行業知識兩方面形成了強勁的說服力，為劇集的真實性賦能，彌補了以往行業劇缺乏專業性的短板。

3.1 行業空間的逼真還原

空間在電視劇中不僅表現為故事發生的場景，同時是觀眾在觀賞電視劇時對故事重新組合形成的文本空間。因此，空間不但作為物質性存在，還是知識話語和權力運作的具體場所，更是人類精神生產的一部分[8]。由于行業劇本身的行業屬性及其在某一領域的專精性，與行業本身密切關聯的空間如醫院、手術室、火災現場、消防站等，成為在劇中反復出現、持續存在的空間。而作為一部劇的主要拍攝和取景地，這些場景是否契合實際、貼近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觀眾對整部劇的觀感。

《他從火光中走來》中呈現了大量專業救援場景，消防員們在一次次事件中前往地震廢墟、爆炸的化工廠、發生火災的居民樓等地點展開搜救工作。災難性場景的搭建具有很強的專業性與復雜性，該劇通過逼真的道具和出色的特效真實還原了種種災難現場。例如，在2014年北潯市的地震場景中，坍塌的高樓、破碎的石塊、斷裂的管道、余震的落石、飛揚的塵土等場景細節，把觀眾帶入真實的地震現場，感受救援的緊迫與高壓。《問心》則是精心選取青島東方影都拍攝基地進行醫院場景的拍攝，用8 000多平方米的攝影棚一比一還原了真實的醫院環境，采用精密儀器、高科技顯示屏、手術臺、手術刀等道具模擬真實手術場景。

3.2 行業知識的精準傳遞

在行業劇中，準確專業的行業知識能使劇情敘事更具合理性、科學性與邏輯性，且劇集能借此發揮科普作用，讓觀眾學習到生活中的各類實用知識與技巧。

《他從火光中走來》深耕消防專業領域，采用多種方式對消防安全知識進行科普，拓展觀眾知識面。劇中許多事件的呈現都基于現實新聞事件，在此過程中植入消防安全知識，如火災中用濕毛巾捂住口鼻的逃生技巧、報假警的后果、損壞插線板的安全隱患等，盡量避免說教性的表達，讓觀眾在潛移默化中習得知識。此外，在每一集的結尾，該劇也巧妙運用“消防小課堂”的形式，讓演員、消防員等群體進行各類安全事項及逃生技巧的科普，加深觀眾印象。

3.3 行業精神的真摯呈現

社會是由各行各業構成的，而從事著各類行業的是無數的個人，個人需要在行業領域發揮自身優勢，實現其個人追求與社會價值。一部行業劇不僅是要讓大眾了解這個行業的性質和特點，還要樹立和宣揚業內道德，激發從業者的正能量，引導行業進行自我規范和提升[9]。行業劇通過對各行業從業者的人物設定與塑造，完成行業精神和正面價值觀的傳達與引導。從這一角度來看，行業劇發揮著涵化功能，影響著觀眾對該行業及其從業者的認知與了解。

為了確切傳達醫生的職業規范與行業精神，《問心》的主演們在開拍前就進入三甲醫院實習觀摩，跟隨醫生坐診、治療。因此，《問心》對醫生群體的刻畫入木三分，成功地塑造了心內科醫生周筱風、心外科醫生林逸、重癥監護室主治醫生方筱然等人物形象。此外，劇中對于醫患關系、醫術問題、行業競爭的探討也展現出醫療行業尊重患者、敬佑生命、執著探索的職業精神與專業素養。

4 結語

從關注行業本身、人物為劇情服務的虛浮敘事，到透過行業之窗望向社會現實、聚焦人民生活的去懸浮化敘事，行業劇用自身的探索及實踐交出了一份答卷。誠然，當下國產行業劇依然存在著人物標簽化、故事套路化、意識形態傳播策略單一等缺陷，但至少可以從其沿襲與發展的路徑中窺見整體創作思維的變遷。當下行業劇以新穎的形式助推劇情實現合理化發展，聚焦社會現實、塑造平民化人物，同時以專業的行業知識為內容賦能。作為現實題材電視劇的重要類型，行業劇在未來仍有廣闊的發展空間與巨大的發展潛能，創作者應順應時代要求，在實踐中不斷創新，突破行業劇在領域范圍、題材種類、劇情設置、人物塑造等方面的限制，從影視藝術的視角為解決當下社會現實問題提供新思路與新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