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婷
(作者單位:四川傳媒學院)
歷史題材的紀錄片是對過去發生的歷史事件的記錄,旨在最大限度再現歷史,所表現的人物和事件要反映真實的歷史。在歷史題材的紀錄片創作中,巧妙地運用諸如情景再現、口述歷史、解說再現等方法,對其事件、人物、現象進行再現和建構,會呈現出不同的影像風格和表達效果。紀錄片中歷史人物形象的表達方法研究將為后續創作相關類型的紀錄片提供思路和可借鑒的創作方法。
本文以歷史人物張騫為例,分析歷史題材紀錄片不同的創作方法與影像表達效果,對比歷史記載中的張騫形象與紀錄片中的人物形象,探究關于歷史題材紀錄片中人物形象表達的再現與表現手法的運用,并對歷史題材紀錄片創作的紀實性與真實性進行思考,探討在遵循紀錄片真實性的前提下,歷史題材紀錄片創作中的人物形象構建方法。
張騫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在漢朝時出使西域,是絲綢之路的開拓者,被稱為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睜眼看世界的人”,成為西漢歷史敘述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也因此,在諸多相關題材紀錄片的創作中,張騫的形象也被不同的創作者進行了不同的再現與建構。但不論是史料還是影視作品中,都賦予張騫勇敢、智慧的形象。要更好地理解這些不同的張騫形象,需要從歷史文獻中考察。
《史記·大宛列傳》中記載:“張騫,漢中人,建元中為郎?!薄膀q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隴西。經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余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盵1]在匈奴人并不友好的待遇下,張騫被扣匈奴十余年,在這十余年里,他從未將漢朝使者的符節丟棄,可見張騫對漢朝的忠誠與繼續探知西域的決心。此處彰顯出張騫不畏艱難、勇敢忠心的內在形象。此外,《史記》還記載了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的所見所聞。西域地形復雜,自然氣候惡劣,張騫的行程艱苦不堪,他每次西行都歷經多年,足見其報國之懷與愛國之心。
東漢時期的史學家班固在《漢書·張騫李廣利傳》中,對張騫的為人有所描述,并簡略地提到了張騫跟漢武帝描述西域的地形地貌的《西域傳》。《漢書》中記載:“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薄膀q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語皆在《西域傳》?!盵2]張騫在西域數十年間,以寬闊的胸襟征服了西域各部的人。由此可見其勇敢、寬厚、忠誠的性格特征和人物形象。
史料記載中張騫的品格、精神,與他的性格體現,都同屬于內在形象,而對其外在形象如何,身量多少,體型體態以及年齡幾許等,史料中未有詳細記載,后人無法得知。這導致通過影視畫面呈現張騫外在形象成為一個難題。內在形象需要通過外在形象來體現,包括人物的行為動作、肢體語言等。內在形象體現的是人物的精神內核與品格,受眾只能在具體的故事中感受和品味,而外在形象則是直觀可看的,是具體的。紀錄片創作者只能通過文獻記載的內在形象,對張騫進行想象性的再現與建構,讓受眾通過張騫的故事感受其內在形象,而外在形象只能更加貼近歷史卻無法真實再現。紀錄片作為直觀可看的影視作品,張騫的外在形象如何呈現成為創作者需要探討和考量的問題。
紀錄片的拍攝已有百年歷史,片中的人物形象在不斷多樣化的同時,其構建方法也越來越豐富。弗拉哈迪在拍攝《北方的納努克》時,限于攝影機曝光條件,部分情節也不得不用擺拍的手法來“重構”納努克一家生活的畫面??梢娂o錄片中人物形象的呈現方式與創作者有極大的關聯。筆者查閱資料發現,在講述絲綢之路諸多歷史與地理的紀錄片中,對張騫出使西域的故事有詳細講述的有《張騫通西域》和《河西走廊》,這兩部紀錄片對張騫這個人物形象的表達方法和敘事方式都有較大差異。
紀錄片《張騫通西域》中,以專家采訪和實拍為表現方式,講述張騫出使西域的故事。對張騫形象進行完整構建的是片中專家的采訪,專家通過解讀史料來敘述張騫通西域的故事,并對張騫的內在形象做了闡述。此外,紀錄片還在河西走廊、新疆等地區進行了拍攝,在講述故事的過程中,將這些地貌與遺址的鏡頭放入其中,來表現張騫西行的環境。加入畫外音,讓展現西域風貌和歷史遺跡的鏡頭留給觀眾更大的想象空間,將一個智慧、大度、忠君愛國的勇者形象呈現給了觀眾。反映真實的歷史故事是歷史類題材紀錄片最主要的內容,如何運用鏡頭講述真實的歷史故事值得創作者深思。在《張騫通西域》中,創作者采用口述歷史的方法再現張騫出使西域的歷史事件,引用文獻、詩歌等對該歷史事件進行佐證,張騫西行的狀況則是通過地貌、遺址等實拍鏡頭呈現,創作者用這些方法將張騫的人物形象進行了構建,再現了張騫去往西域經歷的艱難困苦。再現在這部紀錄片里表現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對張騫故鄉與所經西域地方的真實記錄,另一個部分則是專家口述中張騫出使西域的歷史事件。創作者通過這兩個再現的方法交代故事與環境,秉持了紀錄片的紀實性。
相較而言,紀錄片《河西走廊》中運用的再現手法更加豐富,不僅在片中呈現了張騫的具體形象,還通過更多影視語言的表達手段,用表現的方式呈現出更加豐滿、立體的張騫形象。在《河西走廊——使者》這一章中,同樣講述了張騫出使西域的故事。運用了情景再現這一紀錄片常用的表達手段,具有再現歷史人物、過去故事的作用。紀錄片通過人物扮演的方式來實現情景再現,在再現的過程中既有演繹故事,也有抒情性的表演和鏡頭,通過人物與大環境來凸顯張騫出使西域這一歷史事件的宏大意義。在紀錄片解說詞中,對張騫出使西域被匈奴扣留有如下描述:“張騫還是偶爾會眺望東方。那一定是長安,是他對故鄉的思念,還有,漢帝國交給他的使命。”這樣的描述無疑是紀錄片創作者融入了個人情感和想象的結果,這樣的人物形象塑造方法,使紀錄片中的張騫形象更加飽滿和立體。在第二次張騫出使西域到達長安城下的時候,紀錄片畫面中有張騫以及堂邑父、匈奴妻子的動作、表情的表現,在大環境的襯托下,觀眾可以直觀地通過鏡頭看到張騫一行人對大漢朝的感情。在解說詞中也有相應的描述:“此時的他,已經從一個英姿煥發的青年變成年近不惑、飽經風霜的中年人。當年出使的使團,今天回來的也只有他和堂邑父、匈奴妻子,還有他帶回來的西域地圖和從未見過的植物種子,以及他未曾泯滅的夢想?!睆堯q回大漢時懷著怎樣的心情,有著怎樣的夢想,現已無法考證,但是從敘事的角度講,人物動作細節的鏡頭也讓紀錄片要表達的情感得以更好表現。紀錄片中虛構了諸多細節來表現張騫的人物形象,這種虛構但細膩的細節呈現,也是紀錄片的一種表現手法。這一表現手法的運用并沒有影響紀錄片講述的歷史事實的真實性,反而讓故事更加飽滿,更有感染力。該片在史料的基礎上,用再現與表現的手法,虛實結合,采取恰到好處的視聽語言,將張騫意志力強、辦事靈活而又胸懷坦蕩,即使在出使被扣押的十多年里,依然保持著漢朝特使氣節,一心只想完成使命的使者形象呈現在熒幕之上。
由此可見,不同的創作方法帶來不同的影像風格,表達效果也有所不同?!稄堯q通西域》運用了較多再現的表達手法來構建張騫的人物形象,更注重紀實性,是一部資料性的紀錄片,該片沒有偏重人物心理、外貌的刻畫,而是通過事件刻畫人物形象,雖然顯得較為單薄,缺少紀錄片作為藝術作品的藝術加工過程,只是單純地講述事件,卻給觀眾更多評判和想象的空間?!逗游髯呃取穭t較多運用表現的手法構建飽滿豐富的人物形象,是一部藝術性較高的紀錄片作品。對歷史題材的紀錄片而言,讓人物形象更加真實,更加貼近歷史是必要的,構建一個生動、全面的人物形象則是其藝術性的體現。人物形象的構建也直接影響了紀錄片的敘事,一個飽滿豐富的人物形象可以占據一定數量的鏡頭,呈現較多的聲音,這樣的鏡頭和聲音能讓紀錄片的內容更豐富,故事性更強,重點更突出。
進入21世紀以來,紀錄片的創作手法更加豐富,從人文化紀錄片時期比較單一的解說詞與鏡頭相結合的拍攝方法,到平民化時期、社會化時期,中國紀錄片發展經歷了較多創作手法上的融合與改變,“真實再現”的方法已經被紀錄片創作者熟練運用。關于紀錄片的真實性也受到學界更多關注,20世紀90年代,不少知名學者曾對紀錄片的真實性作出較為權威的界定。鐘大年先生認為,真實性是紀錄片的本質屬性;黃式憲教授認為,紀錄片有一個非常獨特的空間,不可能虛擬現實,是不可能造假的;任遠教授則認為,非虛構是紀錄片的最后一道防線,可見非虛構是紀錄片創作的底線。然而,隨著數字化技術的高速發展和受眾對紀錄片的觀看需求不斷提高,紀錄片的畫面和內容呈現方式趨于多樣化,視聽效果也逐漸狂歡化,大量的特效、數字鏡頭、“搬演”等手法都出現在新媒體平臺上的紀實作品中,用這樣的拍攝手法是否得當、是否有失真實成為紀錄片創作者需要考量的問題。
紀錄片是一種非虛構的影視藝術,它通過攝影手段,對于在真實的環境里、真實的時間內發生在真實人物身上的事件進行記錄,并給人一定的審美愉悅。真實是紀錄片的根本特性,是紀錄片的靈魂。紀錄片也好,紀實類的娛樂節目也罷,成功之處都是抓住了某些與真實有關的感覺[3]。紀錄片中的人物形象是社會發展的重要體現,其構建方法應當秉持較為“公正”的態度,呈現當下的社會情態與人文關懷。創作者在創作中需要堅守紀錄片的真實底線,要在創作方法上進行合理的選擇,而非追求絕對的真實。筆者認為,紀錄片的絕對真實是無法成立的。
一直以來,紀錄片的創作者、拍攝對象以及受眾之間的關系都備受關注,同時也在不斷發生變化。在拍攝過程中,鏡頭對拍攝對象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并且這種影響不會完全被消除,即便在觀察式紀錄片中,被拍攝對象在鏡頭拍攝時與無鏡頭時的表現是存在差別的,拍攝者也只能盡力在影響之下呈現被拍攝者的真實情感。此外,影視作品大都需要經過后期剪輯加工,后期加工又是二次創作的過程,創作者在此過程中要突破真實的空間與時間,構建紀錄片中的空間與時間,因而追求絕對真實的紀錄片在藝術創作層面是沒有意義的,在追求紀實鏡頭的同時,無法避免冗長、繁雜和沒有表達意義的畫面內容。在紀錄片創作當中,需要秉持的真實性原則是保持紀錄片敘事的真實性,可以舍棄它的絕對紀實性,講述一個特定時空、特定人物的真實故事。
就紀錄片效果而言,運用多種創作和表現手法進行體現,沒有違背紀錄片的敘事真實,守住了紀錄片“非虛構”的底線。如前文中提到有關于張騫形象的兩部紀錄片,其內核是講述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故事和構建真實的人物,創作者沒有對已有的歷史事實和張騫忠君愛國的精神進行虛構,而是通過合理、恰當的視聽語言對張騫的形象進行再現,在此基礎上,用表現的手法使人物更飽滿,紀錄片更吸引人。在近年來拍攝的歷史題材的紀錄片中,構建人物形象的方法越來越多樣化。2020年由央視拍攝的紀錄片《中國》,將歷史中的真實事件進行了敘述,用了大量的表現手法對人物進行藝術加工,使敘事更加豐富。新媒體紀錄片《歷史那些事兒》則用“角色扮演”“小劇場”等更為新穎的視聽語言還原歷史故事,增強趣味性的同時為受眾營造了更好的視聽感受。當下,新媒體紀實短視頻不斷發展,創作者在堅守紀錄片敘事真實的前提下進行藝術創作,既可以表達真實的故事,不違反紀錄片定義上的真實性,又可以創作出敘事更豐富、人物更飽滿、更令觀眾喜愛的紀錄片作品。
歷史類紀錄片是在秉持歷史事件敘事真實的前提下的影像表達,人物作為敘事必不可少的元素,需要在無限貼近歷史真實的前提下進行構建,人物形象的建構對敘事至關重要,為了豐富人物形象,增強敘事性,在進行紀錄片創作時,應當在保持紀錄片敘事真實的前提下進行藝術加工。貼近歷史的再現和注重細節表現的手法是歷史類紀錄片人物形象建構的主要方法,同時用再現與表現的手法不僅讓人物形象更加飽滿,還可以通過紀錄片中人物內心活動的表達拉近與觀眾的距離。再現性與表現性是影視作品創作中兩條并行不悖的藝術主線,也是影視藝術恒久生命力的體現。在保證紀錄片“敘事真實”的前提下,可以對紀錄片進行藝術加工,使影視藝術更有生命力和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