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那兒

馮帆站在救生艇上，目送著藍水號遠去，他原準備在其上度過一生的。另一邊，海水高山靜靜地聳立著，仿佛億萬年來它一直就在那兒。

當感覺到救生艇的甲板在水坡上傾斜時，馮帆縱身一躍，跳入被外星飛船的光芒照得藍幽幽的海中。

他要成為第一個游泳登山的人。

現在，已經看不到海山的山頂，馮帆在水中抬頭望去，眼前是一面一望無際的海水大坡，坡度有四十五度，仿佛是一個巨人把海洋的另一半在他面前掀起來一樣。

馮帆用最省力的蛙式游著。他大概算了一下，從這里到頂峰有十三公里左右，爬坡不比平地，不進則退，登上頂峰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馮帆不后悔這次努力。能攀登海水珠峰，本身已是自己登山夢想的一次超值滿足了。

這時，馮帆有某種異樣的感覺。他已明顯地感到了海山的坡度在增加，身體越來越隨著水面向上傾斜，看到了被自己丟棄在山腳的救生艇，他離艇之前已經落下了帆，因此沒有滑下去。他試著停止了游動，發現自己也沒有下滑，而是穩穩地浮在傾斜的水坡上！馮帆一砸腦袋，罵自己和大副都是白癡：既然水坡呈流體狀態的海水不會下滑，上面的人和船怎么會滑下去呢？現在馮帆知道，海水高山是他的了。

馮帆繼續向上游，越來越感到輕松，主要是頭部出水換氣的動作能夠輕易完成，游泳時濺起的水花下落的速度變慢了，水坡上海浪起伏和行進的速度也在變慢，呈現出了正常重力下不可能有的輕柔。

在低重力下，海浪的高度增加了許多，形狀變得薄如蟬翼。在緩慢的下落中，自身翻卷起來的海浪并沒有增加馮帆游泳的難度，浪的行進方向是向著峰頂的，推送著他向上攀游。隨著重力的進一步減小，更美妙的事情發生了：薄薄的海浪不再是推送馮帆，而是將他輕輕地拋起來，有一瞬間他的身體完全離開了水面，旋即被前面的海浪接住，再拋出，他就這樣被一只只輕柔而有力的海之手傳遞著。

他突然想到了藍水號，意識到船長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應該將船徑直駛向海水高山，既然水坡上的重力分量不存在，藍水號登上頂峰如同在平海上行駛一樣輕而易舉，而峰頂就是風暴眼，是平靜的！想到這里，他急忙掏出步話機，但沒人回答他的呼叫。

馮帆已經掌握了在浪尖飛躍的技術，他從一個浪峰躍向另一個浪峰，又“攀登”了二十分鐘左右，渾圓的峰頂看上去不遠了，它在外星飛船撒下的光芒中柔和地閃亮，像是等待著他的一個新的星球。

馮帆進行了最后的一次飛躍，他被一道近三十米高的薄浪送上半空，那道浪在他脫離的瞬間就被疾風粉碎了。他正在被吹向氣旋的中心。當馮帆飄進風暴眼時，風力突然減小，托著他的無形的氣流之手松開了，馮帆向著海水高山的峰頂墜下去，在峰頂的正中扎入了藍幽幽的海水中。

馮帆在水中下沉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上浮，這時周圍已經很暗了。當窒息的恐慌出現時，他仿佛又回到了珠峰的風暴卷起的黑色雪塵中，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就在這時，他發現身邊有幾個銀色的圓球，最大的一個直徑有一米左右，馮帆突然明白這些東西是氣泡！低重力下的海水中有可能產生很大的氣泡。他奮力游向最大的氣泡，將頭伸進銀色的泡壁，立刻能夠順暢地呼吸了！當缺氧的暈眩緩解后，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球形的空間中，上方的藍色波光越來越亮，最后到了刺眼的程度，隨著“啪”的一聲輕響，馮帆升上了海面。在低重力下，他沖上了水面近一米高，再緩緩落下來。

不管怎么樣，馮帆想，我登頂成功了。

（選自《劉慈欣作品集·山》，有刪改）

賞析

作者在文中想象了因外星飛船入侵而引發了海水的上升，而馮帆在重力減小的情況下最終登上海水高山“峰頂”的艱辛過程。馮帆在攀登海水高山頂峰的過程中，戰勝了羈絆自己已久的恐懼，同時向讀者展示出一種壯觀詭譎的景象。文題中的“山”，不僅僅是指海水高山，也是指勇于探索、奮力攀登的精神。

在語言上，本文運用比喻、擬人的修辭手法，生動形象地呈現出一幅幅奇特畫面，烘托出主人公積極樂觀的精神，極具畫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