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婷

摘 要:禮制貫穿整個中國封建帝制時期,禮制通過組織形式建構起人們的秩序觀念。在等級社會中,色彩作為維護統治秩序的工具之一,歷朝歷代都有崇尚的顏色,宮室、輿服、車馬等造物皆有相應的色彩等級制度。中國傳統的色彩體系以陰陽、五行學說為理論基礎,極富觀念性。色彩觀念的構建是基于古人的宇宙觀與哲學觀,自上而下嚴格按照身份、等級建立起一整套不可逾越的制度,具有系統性。色彩的尊卑觀念成為當時某種社會意識的象征。
關鍵詞:禮制;色彩;尊卑觀
中圖分類號:J06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4)10-0-03
一、以等級為序的先秦禮制
周代王權禮制貫穿著“親親”與“尊尊”原則,浸潤著貴賤等級精神。戰國時期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體制逐漸建立,其禮制本質上保留了周代王權禮制的尊卑貴賤等級制度。尊卑貴賤等級制度是歷代皇朝禮制的核心原則,因此即使進入專制集權時期,這一等級是不能也無法割棄的。[1]《禮記·禮運》記載,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禮制是君王治國安民、維護身份等級的重要手段,只有禮制順乎天道而遏制人情,才可使社會有序。荀子認為,禮制是先王為解決人之欲求紛爭而設,規限人的不同欲求。因為禮制重要的作用之一是限制或抑制人性的貪欲,調整社會物質財富與貪欲之間的平衡,使各種人等安于自身的等級,從而保證社會成員的共同利益。[1]禮上升為制度規程,就是禮制。凡制度總是出于某種需要才產生的。它一方面需順乎人情,為人們所接受;另一方面又必須有約束力,為人們所遵循。不妨說,禮制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在這個意義上可以把禮制看作典章制度[2]。
等級尊卑是一種觀念,是一種上層建筑,但它必須用外在之物或禮儀彰顯出來,否則難以形成鮮明的級差秩序。就禮制而言,辨別尊卑貴賤的外在形式有二:一是儀,二是物。漢代彌漫著“玄”風,漢代學者,廣泛地用色彩去依附玄理,在漢代體系化的色彩觀念中,色彩昭示著“神”的意志、“天”的意志,由色彩顯示歷史的進程。[3]在廣泛的文化制約中擇色、用色,形成觀念層面的“共同意識”。
二、禮儀制度與色彩尊卑
在殷商的祭祀活動中,根據《公羊傳》和《考工記》的記載,宗廟、祭牲、獻酒和玉石等,在祭祀系統中都被分成不同的等級,每個等級的顏色都要與祭者的身份相配。在祭祀中,純色是高等顏色,雜色是低等顏色。《春秋公羊傳》:“周公用白牡,魯公用騂犅,群公不毛。”白牡是純白色的雄性犧牲,騂犅是赤脊馬匹,不毛是不純色的犧牲。祭祀者等級不同,使用色彩的等級體現在純色、雜色之上。《周禮·考工記》:“天子用全,上公用龍。”天子使用純色玉,王公使用顏色混雜不一的玉料。隨著正、間色的區分,作為禮制外在形式的服飾、建筑、器物等開始形成色彩尊卑觀念。在周之后,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強化這種色彩觀并使之倫理化,對后世歷代禮制色彩的制定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論語·鄉黨》云:“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意為品德高尚的君子不會使用紺色和緅色這兩種不正的顏色來裝飾自己的衣服,服色的選擇完全服從于禮的規定。先秦“正色”專指織物色彩,秦漢之后,“正色”的外延擴展。
先秦禮制基于五行說建構了五色體系,進而形成色彩尊卑意識及初步的色彩管理制度。至春秋,五色理論已經被大量使用,《荀子·正論》:“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王先慎注:“服五采,言被五色也。間色,紅紫之屬。”“五采”所指的是五正色。廣義上的五正色一般認為是青、赤、黃、白、黑。每一色系里又包含若干相近的顏色,從而形成五類色彩。顏色象征是周代宇宙觀的一部分。所謂“五行說”,在《月令》中有系統闡述。在這篇歷書類的文獻中,季節、帝、神、聲音、數字、顏色、動物、祭祀、心情、氣味、品味、行星以及所有的王室活動,都彼此相關,并按照一個互相關聯的模式運行。在“五行說”中,青、赤、黃、白、黑“五色”彼此關聯,與“五行”“五方”“五帝”等其他要素也相互關聯。在這個系統中,顏色是為了分類而“設計”出來的。在中國古代的天人交感體系中,顏色分類和顏色象征占據著重要地位。[4]與五行相對應的五色為尊貴的正色,正色之間的間色為等級低下的顏色。
戰國陰陽家鄒衍創立五德運轉說(五德終始說)。所謂“五德”是“五行”之德,“德”各有色,“五德”的循環伴隨五色的更替。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立國之德,根據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五德終始說為政權更替確定統治依據。凡是一個新的王朝建立,都要重新規定與立國之德相應的崇尚之色,并規定相應的禮儀制度。將五行、五色匯于王權之中。不同社會等級的人擁有使用相應的顏色的權利。在禮制規范下,中國傳統的陰陽五色體系被觀念化、制度化。后世每個朝代所崇尚的色彩是在這一基礎上變化發展的。“五行說”所提供的是一個思維范式,被鄒衍統一起來的陰陽和五行思想,至秦漢,經方士與儒生的極力發揮,更加擴充強化了。后代對于色彩的認識與應用,正是基于此種“范式”。
西漢武帝時,為適應集權制度,在學術思想上“罷百家”“尊儒術”。鄒衍的學說在秦以及秦漢之后,被董仲舒采納,五行、陰陽學與儒學結合,成為大一統的中國封建前期帝王統治的官方哲學,同樣成為中國封建后期官方哲學的新儒家(程朱理學)的宇宙生成論也和陰陽五行學說有著密切聯系,這都深入推廣促進了五行(五色)說而影響了社會的各方面,又被歷代尚色制度所采用。[5]此外,歷代染料及染色工藝的發達程度也決定了色彩的稀缺多寡。在復雜的染色工藝下,部分色彩成為統治者的專享,成為等級與身份的象征。
三、禮制色彩與尚色制度
夏商周三代崇尚的顏色為夏尚黑,商尚白,周尚赤。周為火德,尚赤,按五德始終說,秦代周,是以水滅火,“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6]。因此,秦為水德,尚黑。歷代新建政權的尚色制度,都被看成王朝統治不可分割的象征之一,總體依據是基于五行五色觀,但在后世的演變中,五德始終說的影響逐漸減弱。如西漢的色彩制度,經歷了“王朝草創期尚赤,天下初定后尚黑,漢武帝年間逐定土德尚黃,西漢后期尚赤”的變化。按陰陽五行循環的規律,東漢、隋初皆為火德,尚赤。《續漢書》記載漢代綬制:“乘輿黃赤綬,諸侯王赤綬,諸國貴人、相國皆綠綬,公侯、將軍紫綬,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綬,千石、六百石黑綬,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黃綬,是佩綬顏色之別。”[6]盡管各時代尚忌之色可能有異,但中國色彩學理的基礎為陰陽、五行說,直到清代中葉,仍以為“五色源于五行”[7]。
五方正色中的赤、黃及作為間色的紫,在我國傳統色彩文化史中,都被賦予了尊貴的內涵。紅色一直是非常重要的觀念色,原始社會對“超自然能量”的崇拜,形成了原始的尚紅意識。按五德終始說,明代火德尚紅,又因“朱”為國姓,加上明初恢復漢文化及服色禮儀傳統,因此紅色成為國家統治用色。封建統治者借助天道來加強皇權統治,黃色成為一種帝王顏色,在中國傳統色彩觀念中占有重要地位。《說文解字》云:“黃,地之色也。”玄色象征天,黃色象征地,在“五行”學說中,土居中央,黃色為中央之色,是尊貴的色彩。自大漢帝國“黃袍加身”至明皇家專用。隋文帝時:開皇元年六月癸未詔書自認為受天命而得火德,“其郊及社廟依服冕之儀,而朝會之服、旗幟犧牲盡令尚赤,戎服以黃”;七月乙卯“上始服黃,百僚畢賀”(《隋書·高祖紀上》)。崇尚黃服,殆自隋文帝執政始。[7]黃色已經漸漸成為皇權的象征色,但是在民間并沒有被強烈禁止。《舊唐書·輿服志》記載:“武德初,因隋舊制,天子服,亦名常服,唯以黃袍及衫,后漸用赤黃,遂禁士庶不得以赤黃為衣服雜飾。”“貞觀四年又制,……雖有令,仍許通著黃”,“總章元年(668年),始一切不準著黃”,開始全面禁止民間使用黃色。黃色作為政權的象征,地位基本確立。宋元兩朝在這一基礎上進行了強化。明代,明黃色成為最高皇權的象征,成為皇家的專有色,與赭黃、赤黃一起成為明代皇家專用的顏色,官民同禁,只有天子、王爺及其子嗣方可享用。清朝諸帝冠服用明黃色最多,明黃色之用于皇后皇貴妃冠服,清朝也比朱明多得多。黃色作為至尊色的地位被推向了極致。《明史·輿服志》關于器用的記載,如建文四年,告誡官民,桌椅木器不準用朱紅色和黃色修飾。
紫色作為間色,曾被視為賤色。但是在封建王朝的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紫色都被視為高等級的色彩。紫色的顯貴源自齊桓公好服紫,加上紫色與古代天文學中的星宮對應,紫色被賦予神秘與高貴的文化內涵。隋朝五品以上官員禮服、唐代三品以上官服為紫色。宋代三品以上官員服紫。宋朝不避諱“紫”“綠”間色,官吏參加南郊祭奠,“一品綠綬,四采:綠、紫、黃、赤”,“二品、三品紫綬,三采:紫、黃、赤”。五代十國雖為亂世,亦有不容許朱紫紊亂的詔令。[7]《明史》記述外命婦冠服差別甚詳,如洪武元年定制:“自一品至五品,衣色隨夫用紫;六品七品,衣色隨夫用緋。”
青為五行正色之一,在五行意義上,“青”對應的是東方—木。南齊、北齊、后周的皇室崇尚青色。青色作為服色的等級不同朝代有所變更。《漢書·成帝紀》永始四年詔書說:“圣王明札制以序尊卑,異車服以章有德,……車服嫁娶葬埋過制……其申敕有司以漸禁之。青綠,民所常服,且勿止。”規定了老百姓常服的顏色為青綠色。唐朝的七品官員用綠色,八品九品用青色。《明史》卷一百三十八記載了洪武二十四年命工部為士子特別設計制作巾服的事情:“賜監生藍衫絳各一,以為天下先。”《明史·輿服志》載,祭服:“洪武二十六年定,一品至九品,青羅衣,白紗中單,俱皂領緣。”白色作為五行正色,曾被賦予崇高的象征意義。殷人尚白,秦漢卿大夫尚服皂衣。但庶人白衣卻自漢已然,《漢書·龔勝傳》:“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隋書·輿服志》:“庶人衣白”。喪服是白色麻衣,古代未獲功名者皆著白衣,“白丁”指代沒有功名的平民。《宋史·輿服志》記載,太宗太平興國七年規定,品官穿綠袍的及舉子在私宅穿便服,允許穿紫皂衣、白袍。舊制是平民穿白色服裝,現請品外官及貢舉人、平民,通許穿黑色服裝[3]。
各種各樣的禮,不是同時產生的。有什么樣的社會存在,有什么樣的社會意識,就產生與之相應的禮制。有什么樣的經濟基礎,有什么樣的上層建筑,與之相應并為之服務的禮制必然應運而生。[2]官方對于色彩實用的限制一直比較嚴格,彰施服色,上得通下,下不得僭上。大概到了文宗李昂登基前后,輿服宮室制度受到嚴重破壞[7]。
四、結束語
從純色、雜色到“陰陽”“五色觀”,色彩的等級制度作為古代社會分貴賤、別等級的工具,是封建禮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封建等級意識強調色彩背后的象征意義,在長期灌輸與執行下,形成了“昭名分、辨等威、分貴賤、別親疏”的色彩尊卑觀念。歷代崇尚的顏色雖不盡相同,色彩已逐漸不再被視為感應命運的符瑞,但官制仍以色示貴賤尊卑,色彩使用的根本觀念仍是“政治化”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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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戌國,著.中國禮制史·先秦卷[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3]姜澄清,著.中國色彩論[M].蘭州: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2008.
[4][英]汪濤,著.顏色與祭祀: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涵義探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5]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編.2017中國傳統色彩學術年會論文集[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
[6]陳戌國,著.中國禮制史·秦漢卷[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7]陳戌國,著.中國禮制史·隋唐五代卷[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