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襟抱未曾開

何敏

窗外，大雪紛飛，天地潔白。窗內，爐火正旺，烈焰升騰。一對久別重逢的至交好友，圍爐夜談，豪情滿懷。只見那位一身素衣、顎下短髯、年齡偏大者，痛飲幾杯后，起身離座，從墻上拔出寶劍，身隨劍氣而走，邊舞邊慷慨歌曰：劍氣如虹兮冠長纓，龍困淺灘兮徒悲鳴。座中年少者已淚眼婆娑，撫掌而和：山河破碎兮人北望，何時凱歌兮搗黃龍。

不錯，舞劍者正是南宋豪放派詞人辛棄疾，座中年少者正是南宋抗金名將陳亮。此時的辛棄疾，已年近天命，且有病在身。陳亮千里來訪，兩人共謀抗金大計，怎不叫視抗金為一生之事業而壯志難酬的辛棄疾熱血沸騰、豪情滿懷？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一首慷慨悲壯的豪放詞名作，就此誕生。這詞里有辛棄疾壯志難酬、英雄遲暮的悲憤，更有辛棄疾殺敵報國、收復失地的理想。這理想是他終其一生的追求。

辛棄疾生于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家在山東東路濟南府歷城縣。辛棄疾出生時，他的家鄉連同北方的大片領土，已淪入金人之手。幼年的辛棄疾對亡國的屈辱有著刻骨之痛。他隨祖父辛贊遍歷故土，登高望遠，望著失地，想著屈辱，心里那個“驅除蠻夷，收復失地，報國雪恥”的人生理想洶涌澎湃。于是，幼年的他刻苦讀書，鉆研兵法，并練就了一身超強的武藝。

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率領六十萬大軍大舉南侵。不堪忍受金人壓榨的北方漢族人民紛紛奮起反抗。辛棄疾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聚集了兩千人，參加了由耿京領導的一支聲勢浩大的起義軍，并擔任掌書記，從此奔赴抗金第一線。 時年，他21歲。

當時和辛棄疾一起投軍的還有他的朋友義端，是個花和尚。剛從軍沒多久，義端因吃不了當兵的苦，便把辛棄疾保管的帥印給偷了，準備投靠金人換取功勞。辛棄疾羞憤難耐，立馬帶領一隊人馬，在路上阻截義端。將義端擒獲后，他當即斬了義端。一個堅決的抗金將士，一個勇猛的戰斗者就在手起刀落間盡顯英雄本色。

在耿京的義軍里，辛棄疾是個有勇有謀的將領，他力勸耿京歸附南宋，與南宋朝廷一起抗金。

恰逢金國內部出現混亂，金國的皇帝被殺。耿京接受了辛棄疾的建議，派辛棄疾南下與南宋朝廷聯系，趁金軍大亂時與朝廷的軍隊聯合進攻金軍。就在辛棄疾接洽成功，準備騎馬返回時，叛徒張安國等人謀害了耿京，并帶人頭投靠了金國。

辛棄疾收到消息后，怒火中燒，當即率領五十騎，在夜色的掩護下直奔金營。金兵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幾萬人的營地會忽然殺入一支五十人的騎兵。他們還沒明白過來，辛棄疾就已如疾風，將張安國擄走。等他們反應過來，集合部隊追趕時，辛棄疾的小隊已奔到二十里之外了。

辛棄疾帶著張安國南下歸宋，斬叛徒于臨安。

帶五十人夜襲幾萬人的金營，這樣的壯舉讓人震撼，辛棄疾的膽略和勇氣讓人佩服。辛棄疾憑借這一點而名揚南宋朝廷，并很快被任命為江陰簽判，從此開始了他在南宋的仕宦生涯。這年，他23歲。

“北上抗金，收復失地”一直都是他的夢想，他精心籌劃著他的抗金計劃。沒多久，他向朝廷奉上了《美芹十論》，闡釋了自己的抗金方略。

當時偏安一隅，主和派占上風的南宋朝廷，并未重視辛棄疾的建議。他因抗金大計石沉大海，逐漸陷入苦悶與彷徨中。

在隨后的日子里，辛棄疾發現，他堅持抗金的主張一直遭到主和派明里暗里的反對，他難以在朝堂立足。辛棄疾被頻繁調動，被派到地方上治理荒地、管理治安。他在地方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兢兢業業地做好本職工作，任職一方，便造福一方。

在任職期間，辛棄疾為了平定當地匪患，向朝廷提議創建飛虎軍。由于花費過大，加上有人阻撓，朝廷并沒有給予支持。辛棄疾通過各種努力將飛虎軍建立起來，他以為，朝廷可以看到自己的努力，從而讓他帶兵打仗。沒想到，在創立飛虎軍后，他遭到了彈劾。 在各種激烈的彈劾下，42歲的辛棄疾被罷去了所有官職。

一腔熱血化作滿目蒼涼，辛棄疾只得歸隱山林，以筆為劍，以酒為膽，以吐胸中塊壘。

此后的二十年多間，除去53歲至55歲一度出仕閩中外，辛棄疾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鄉間閑居，被迫過歸隱的生活。

1203年，形勢所逼，南宋朝廷被迫北伐，一些主戰官員開始被朝廷重用。辛棄疾也被起用，任浙東安撫使。此時的辛棄疾已64歲高齡。上下同心，北伐有望，辛棄疾內心再度燃起希望。殊不知，朝廷決心北伐只是一個噱頭，韓侂胄有勇無謀，揮師北上卻被打得節節敗退。在這種形勢下，辛棄疾也被諫官攻擊，一路貶職。一腔報國之志再度受挫，滿頭銀發的辛棄疾空對明月，仰天長嘆，無限悲涼。白發已生，時日無多，黃泉路近，何時才能收拾破碎的山河？孤燈長明，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好友陳亮的殷殷期待。

1207年，朝廷再一次起用辛棄疾，但此時的辛棄疾已經臥病不起，氣若游絲。臨死前，辛棄疾目眥盡裂，仰天疾呼：殺賊！殺賊！一代詞宗含恨離去，一生抱負到死也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