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珠

河南省蘭考縣焦裕祿同志紀念館中的焦裕祿雕像。
2024年5月11日,傍晚時分的河南省蘭考縣,華燈初上,臨近裕祿小學的一處餐飲街區,蘭考縣委原書記焦裕祿的二女兒焦守云、外孫余音和蘭考焦裕祿同志紀念館原館長張繼焦等候在餐桌旁,一如普通的蘭考百姓一般。這是在紀念焦裕祿逝世60周年活動間隙,山東省淄博市焦裕祿干部教育學院副院長焦玉星發給本刊記者的留影。
隨手拍下的畫面,是一幅最尋常的當代蘭考人民生活圖景:街區人來人往,初夏將至,路旁支起冷飲、燒烤攤位,生蠔、小龍蝦等水產早已成為這座內陸城市居民餐桌上的家常菜品,閑聊、聚餐的人群以不經意的姿態昭示著這方土地如今的安寧富足。鮮有人認出,身旁這一桌看似平常的來客,便是為今日蘭考人民的安逸生活打下堅實基礎的焦裕祿書記的親友族人。
張繼焦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歲月靜好、物質充裕的蘭考。在5月14日焦裕祿逝世60周年紀念日到來之際,已經退休的他依然忙碌在焦裕祿烈士之墓所在的焦裕祿紀念園,不辭辛勞地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前來瞻仰緬懷的參觀者。
“昨天早晨,我5點就到了。雖然已經62歲,但是作為一名黨員干部,還是要發揮余熱。”5月15日,張繼焦接受記者采訪,憶及焦裕祿在蘭考的最后時光,以及自己作為曾繼承徐俊雅遺產的焦家“養子”,與焦裕祿、徐俊雅夫婦之間剪不斷的生命聯結。在他看來,自己繼承的最寶貴財富,是救活年幼病重的他、再度賦予他生命的焦裕祿留在蘭考的不竭精神能量。
“2005年我母親去世后,留下了一生的積蓄幾萬塊錢。作為離休干部,又當過副縣長,這點錢真不算多。大哥把我們7個召集到一起,把這筆錢分成7份。每人保留一份,其中的一份,給了張繼焦。”在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我的父親焦裕祿》一書中,焦守云回憶了張繼焦繼承母親徐俊雅遺產的往事。
這件事,張繼焦記憶猶新:“老人家一輩子就攢了幾萬塊錢。我對‘大哥焦國慶說,我不要,咱對老人家也沒盡多少責任。”后來,他把這筆錢捐贈給了一個有孩子的困難家庭,就像在他1歲多時,工資不高的焦裕祿訪貧問苦來到他的家中,不僅堅持把奄奄一息的他送進醫院救治,還慷慨解囊為家境貧苦的他支付醫藥費那樣。
徐俊雅是2005年8月25日離世的,張繼焦將這個日期刻在了腦海中,向記者講述時脫口而出:“因糖尿病引起的復發病,在開封市淮河醫院謝世,享年74歲。”
10歲左右父母相繼亡故后,張繼焦便幾乎住進了焦家,“基本上生活在一起”。衣服破了,徐俊雅戴上眼鏡,幫他縫補;生病了,徐俊雅搟一碗面條、打兩個荷包蛋,幫他調理身體;就連找對象、蓋房子,也是徐俊雅親自操心操辦……“都是經常現象,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張繼焦已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喊徐俊雅為“媽媽”,一切似乎是命運牽引,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焦裕祿的6名子女,都比張繼焦年長,張繼焦稱呼他們為“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長大后,相繼離開蘭考,到外地工作生活,徐俊雅晚年的許多時間,都是與張繼焦夫婦相伴度過。
這種親密關系,張繼焦形容為:“雖然沒有血緣,但就是母子無疑。”以至于徐俊雅離世后,張繼焦仍然時常夢見她。近日,焦裕祿的三女兒焦守軍為紀念父親逝世60周年,也返回了蘭考。張繼焦見到“三姐”,往事歷歷涌上心頭。他把自己的夢境告訴“三姐”:“有一年,我夢見咱媽十幾次……”
在張繼焦心中,自己感受到的焦家家風,是畢生難忘的焦裕祿精神傳承實踐。“老人家對孩子的教育很嚴格。”他回憶,徐俊雅生前,每年清明節、5月14日等紀念日,焦家都會召開全員短會,母親對子女講得最多的話,是叮囑他們好好工作:“你們如果工作干不好,人家不會說你們是徐俊雅的孩子,而是說你們是焦裕祿的孩子。”
張繼焦也記住了這句話。17歲高中畢業后,他從臨時工干起,在建筑隊搬過磚、返鄉務過農,后來轉為合同工,先后在縣政府招待所、焦裕祿紀念園工作。在每一個地方,他都像“哥哥”“姐姐”一樣,牢記“爸爸”的遺志,依靠自己的努力奮斗,在平凡的崗位上默默地為黨、為人民工作。
在焦守云擔任總監制的電影《我的父親焦裕祿》中,有一位名叫“小孫”的蘭考縣委辦公室通訊員。這位通訊員全名為孫培謀,張繼焦見過他。通訊員小孫,也是在焦裕祿生命的最后時段,焦裕祿精神的見證者之一。
張繼焦追憶,那時小孫跟隨焦裕祿下鄉,發現焦裕祿不時捂住肝部的位置,于是偷偷到縣人民醫院配了3副治療肝病的中藥。“3副中藥,當時只需要花費幾元錢。”焦裕祿卻為此嚴厲批評小孫:“蘭考人民還在逃荒要飯,你買這么貴的藥,我能喝得下去嗎?”
舍不得吃藥,病情由輕到重;即使在病入膏肓時,焦裕祿仍然堅持與人民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為了治理內澇,蘭考挖了一條通達山東省境內的賀李河。在河岸邊和老百姓一起運土抬筐時,他肝疼得實在厲害,一頭栽倒,滾到了河底。”對焦裕祿最后的歲月,張繼焦講述得格外細致動情。“送到附近最好的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人家一檢查,說病得不輕,河南條件有限,最好去北京。”
在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同志親自關懷下,來自北京301醫院、北京協和醫院等的專家組織會診,“結論是,頂多還有20天生命”。張繼焦認為,焦裕祿在彌留之際、片刻清醒時的言辭,尤其能夠體現共產黨人的精神風范:“他用盡全力拉著領導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我死后,請黨組織不要多花錢,把我運回蘭考,埋在蘭考的沙丘上,看著蘭考人民把沙丘治好。”
在1964年5月14日晚上9時45分,焦裕祿的心臟停止跳動,張繼焦對這個時刻的記憶,精確到分秒。他和“媽媽”徐俊雅共度的時光,幾乎從未遠離這個時刻。徐俊雅晚年的住所,距離焦裕祿紀念園僅100米左右。“園里有長條凳供游客休息,老人家退休后,有時去那里一坐就是大半晌,到吃飯時才回家。”
如焦裕祿所愿,紀念園建在了蘭考的沙丘上。張繼焦剛記事時就到過這里,“距離當時的蘭考縣城有1華里遠,站在焦裕祿烈士之墓的廣場往縣城一看,到處坑坑洼洼,全是白茫茫的鹽堿地”。60年來,經濟增長、城區擴張,“這個地方基本變成了縣城的中心區域”。
張繼焦親歷了蘭考發展變遷的60年,也再不是最后一次面見“爸爸”時,在焦裕祿棺木前被父親抱在懷里的2歲幼童。他說,若是能夠與“爸爸”焦裕祿、“媽媽”徐俊雅再相逢,他會告訴“爸爸”和“媽媽”,蘭考一年更比一年好,老百姓安居樂業,住房、交通、人們的精神面貌等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此告慰兩位老人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