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獵人

秦文君

故事獵人的故事仍在繼續，他不停地說著。突然，長發女孩發出了一聲尖叫。劉小布滿心疑惑，他探身一看，發現故事獵人站立著，還在沉浸地講著他的尖叫故事。

長發女孩退到了玫瑰紅色圓桌邊上的角落里，她的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纖弱的身體戰栗著，她肯定是聽到了一些令她感到非常震驚的故事。

“這位夫人的故事無疑是悲慘的，悲慘到讓我難以開口——先苦后甜的故事人們都樂于接受，樂極生悲的故事卻討人嫌。可是，真相從來不因人們的喜好而改變。”故事獵人說著，“我不能為了取悅誰去說假故事，那我還是不說了。我所知道的那些和你相關的尖叫故事都不能讓你不憂傷，也沒有一個能讓你不受傷。”

“請你繼續講吧，求求你，我需要知道一切。”長發女孩輕聲哀求道。

故事獵人說：“多年前，有兩只漂亮的知更鳥，它們正在綠島的原野上采花。突然，山崖裂開一道縫，一輛馬車從中疾駛出來……”

這時，躲在一邊的劉小布看到了奇怪的一幕，故事獵人突然變了模樣，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他在懷表上動動手指，發出清脆咔嗒聲的指針便加快速度或減緩速度。漸漸地，他閃亮的瞳孔發出綠色的光芒，胡子也變得綠瑩瑩的，像一把野蔥似的。他的黑色禮帽帽檐上伸出了古怪的觸手，這些觸手像章魚的觸手似的，掠過來，掠過去。

這些觸手仿佛是人畜無害的，長發女孩對它們熟視無睹，依舊安然地傾聽著尖叫故事。

劉小布暗想：這或許是故事獵人講尖叫故事的儀式吧。剛才長發女孩說到貓頭鷹店長、女服務員、保潔員、收銀員和點心師傅等人都是殺手偽裝的，但沒有提到故事獵人。她在店里等了那么久，只為聽到他的尖叫故事。看來雖然故事獵人很神秘，但他并不是殺手假扮的，他并不可疑，也許他是值得信賴的好人。

劉小布開始走神。忽然，一條像蛇一樣的觸手朝他伸過來，他嚇得險些叫出了聲。他克制著自己，默默蹲下。他蜷縮著雙腿，生怕自己暴露在長發女孩面前，遭到她的搶白。

他在等故事獵人的尖叫故事結束，然后將絕密日記本還給長發女孩。這下可以讓她明白，他不是厚臉皮的人，剛才追趕她純粹是為了歸還日記本。

這關乎一個男孩的面子和尊嚴，在他心目中至關重要。

一條觸手伸過來，碰到了深紫色柜臺上的透明糖罐。各種顏色的糖果開始跳起舞來，它們像小精靈一樣歡快地旋轉著。

不一會兒，又有一條觸手伸過來，碰到了高高的展示柜。真離奇，柜里的漢堡包都發生了變化：深紅色的火爆漢堡包變成了貓頭鷹的形狀，眨巴著紅眼睛；深黃色的揪心漢堡包長出來半邊像黃桃一樣毛茸茸的臉蛋，還有一只骨碌碌轉動的深黃色獨眼；青灰色的酸溜溜漢堡包變出了兩只尖耳朵；紫色的水磨漢堡包仍是普通漢堡的模樣，卻會朝著他擠眉弄眼、做鬼臉。

劉小布對此驚嘆不已。幾乎同時，他聽到長發女孩發出了一聲尖叫：“不可能！我不想聽，我不要聽，你不要再說了！”

故事獵人的聲音忽地拔高，他嚴肅地說：“想不通是嗎？世上的很多事情都超出你的想象。沒錯，如果一只鳥兒想求變，無論是烏鴉還是老鷹都一樣，只有尾巴是變不掉的。想要跨物種改變，舉辦燒尾巴宴，種出櫻草花，打通369個密室，未必是正道。這一點你不用和我爭辯……”

女孩臉色蒼白，淚水漣漣地望著故事獵人。

劉小布很同情女孩，他覺得故事獵人說話太犀利，太嚴正，太不順耳。他嘀咕說：“烏鴉和老鷹怎么會一樣？”

故事獵人很固執，他頂著滿是觸手的禮帽，噔噔噔地跑過來，爭辯道：“我重申一遍，同樣是鳥兒，黃鸝鳥愛花叢，愛陽光，愛歌唱。老鷹則喜歡在光線昏暗的山林和洞穴里，它愛惜身上的羽毛，生怕羽毛遺失，如果羽毛遺失了，它就要千方百計地找回來。盡管黃鸝鳥和老鷹的習性大不相同，但它們同屬鳥類，和恐龍有千絲萬縷的親緣關系，可能是一種小型恐龍的后裔。我說的‘一樣是指在大類和物種上的劃分。想要跨物種改變，比如鳥類想要徹底變成人類，可不只是燒尾巴那么簡單。”

什么叫“鳥類想要徹底變成人類”？劉小布眨巴著眼睛，對方所講的東西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讓他陷入了迷惑。

長發女孩認出了劉小布，嚷起來：“怎么又是你？你這偷聽大王！”

“誰故意偷聽了？”劉小布說，“我是來還你絕密日記本的，還想向你打聽一些事。你不用開口，我來問問題，你只需要點頭表示是，搖頭表示不是就行了。”

女孩瞪他一眼，然后拂袖而去。劉小布舉著絕密日記本喊著：“哎，你的本子！你的日記本還要不要？快來拿走吧。”

長發女孩竭力躲避著他，劉小布則步步緊跟，兩人在店里轉來轉去。在經過櫥窗的時候，長發女孩倏地不見了。

劉小布原本想問她什么是懸崖之路和鳥窩秘道，本來也沒指望她能有多配合，可是至少她要拿回絕密日記本啊……他不甘心，在櫥窗旁繼續張望著。

櫥窗面向馬路，就算站在里面看，也能看出是沉睡的午夜山谷的設計。它白天就給人一種暗黑的感覺，到了夜晚更是漆黑，一副了無聲息的樣子。劉小布賭氣地嚷著：“你出來！何必要躲在櫥窗里？你的日記本還要不要了？”

街上有汽車開過，蠻橫的遠光燈照射過來，隱約照到櫥窗里有夜行動物在活動，大抵是貓頭鷹和幾只蝙蝠，黑暗的櫥窗里還飛過一根紅褐色的羽毛。

他正要睜大眼睛看個真切，沒料到有個黑影忽然走到他的身后，還扳住他的肩膀，讓他來了個“原地向后轉”。

貓頭鷹店長攔在劉小布面前，他那瞪得溜圓的眼睛，加上他那挺直如懸崖的高鼻梁，使得他這張臉看起來仿佛和貓頭鷹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顯得格外冷峻而神秘。貓頭鷹店長對劉小布說：“你把人家女孩嚇得亂躲，男孩不該這樣追女孩。”

劉小布不服氣地說：“誰追女孩了？我是來還她日記本的。”

“這不是你追趕人家的理由，你可以把日記本交給本店，我們幫你轉交給她。”貓頭鷹店長說。

劉小布說：“日記本可不能隨便給別人，萬一有哪個厚臉皮的人偷看了怎么辦？還是交還給她本人最保險……而且我還想問她一些事情。”

“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何必問她？我敢保證，這個女孩知道的東西很有限。”貓頭鷹店長正色道。

劉小布不吭聲，他警覺地瞥了一眼貓頭鷹店長，判斷對方的武器藏在哪里。長發女孩親口說過，貓頭鷹店長是殺手喬裝改扮的。

現在已經是凌晨了，劉小布并不傻，他打心底里抗拒眼前這個潛伏的殺手。但事情并不明朗，他不能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