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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江邊的兄弟

2024-06-21 00:00:00倪月友
都市 2024年5期

1

安葬好娘的第五十天,也就是斷七第二天,舉華迫不及待出發尋找江邊的兄弟。他對婆娘說要出門完成樁心愿。婆娘問什么心愿,他說:“反正很重要,具體什么心愿,你不用知道。”婆娘努力忍住沒生氣。

父親臨終的遺囑,總是那么清晰。可舉華曾無數次動搖過、迷茫過。究竟要不要尋找那從沒見過面的江邊兄弟?對父親留下的這個遺囑,他覺得荒唐可笑,不可理喻。每當這樣想時,父親那模糊痛苦的表情就又會在他腦子里浮現出來,讓他內心慚愧,不能拒絕。在夢中,自己老是和另一個自己爭吵辯論,始終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他只能帶著困惑和懊惱醒來。

舉華之所以迫不及待出發,就是害怕自己動搖和放棄。

從龔灘出發,舉華沿著烏江往下游走,沿岸打聽川酉船隊的往事。很多人都不知道川酉船隊。他很茫然,川酉船隊改制不過二十年,怎么就沒人記得?他說:“就是當年在烏江上來往的酉陽船隊。”有人恍然大悟:“你是說烏江上往來的客船或貨船?好多年沒這種船了,現在都是游艇,不載長途客,也不載貨,只供短程游玩。”“還記得往年那些開船的嗎?”人家笑笑說:“這么多年了,哪還會記得。”

安葬母親后第二天,舉華夢見了父親,板寸短發,短胡雪白。“華,一定找到你兄弟,爹沒求過你,只求這事。”舉華剛要說話,爹的影子變得模糊,然后消失。爹老年時常喝悶酒,舉華勸他少喝點,他說:“人生在世,酒都不喝有啥意思?”后來父親生病,醫生讓戒酒戒煙,他才勉強把煙戒掉。

生病后,爹坐在院里的老橙子樹下,癡癡地看著湄舒河。“這么大一河水,怎么沒條像樣的魚?”堂哥路華接過話:“前幾年人們不要臉,往河里排毒水,又電又炸又放藥,怎么會有像樣的魚?”爹嘆氣說:“不知龔灘還有沒有像樣的魚。”路華說:“那么大一江水,怎么沒有,現在電站的水堵起來,好魚更多。”

娘喊爹喝藥。爹要喝酒。娘拉下臉罵:喝到泥巴下面就安然了。舉華說:“喝就又要打吊針。”爹說:“輸些鹽水進身體有啥用,不如輸點酒!”舉華笑。娘也忍不住笑:“就好杯酒,人都被酒泡腫了。”幾只白鶴從河面飛過,影子倒映在河里的青山間。“有什么辦法,我不喝酒哪能跑船?”爹眼角掛著濁淚喃喃地說。

出門三天后,婆娘打電話問他在哪里,究竟要完成什么心愿。舉華說:“反正很重要,以前想做不敢做,再不做,以后就沒機會了。”婆娘罵他神經病。他暗笑著掛了電話。公路運輸快速發展,川酉船隊不得不改制,船上的工人再次成為農民。爹退休早,躲過了下崗。進入萬足鎮,舉華看見前面有家沿江大酒店。說是大酒店,其實也兼營飲食,畢竟在鄉鎮,客流量不多,甚至有些冷清。

舉華進店討開水喝。兩個妹兒奇怪地看著他,有些猶豫。一個漢子笑盈盈地走出來說沒問題,又吩咐妹兒泡茶。漢子問客從何來。舉華說想打聽當年川酉船隊的事。漢子哈哈一笑:“什么川酉船隊,當年烏江來往船只多,誰分得清哪是什么船隊。”舉華說就是酉陽的船隊。漢子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當年烏江上不只有酉陽船隊,還有彭水、武隆、涪陵船隊,甚至還有貴州沿河船隊。”

舉華忙說:“我是酉陽人,想了解川酉船隊的往事。”漢子說:“酉陽船隊是不一樣,有一年幾個縣的船隊打賭,看哪個船隊最先在江里抓到魚,酉陽船隊不僅最先抓到魚,還人人都抓到了魚。”

舉華說:“酉陽水手從小生活在河邊,祖上幾輩人開船,從小在船上長大,水性自然好。”

“原來是這樣。”

舉華又說:“就是七八十了的老頭老太太水性也好,我有個婆婆九十八歲,冬天早上喝二兩酒,還能踩假水過河。”漢子驚訝地說:“真不得了呀!酉陽船隊的人喝酒也有趣,看他們喝酒就是享受。”

舉華皺皺眉說:“就是喝得癡,酒一下肚脾氣就大,親兄弟也打架,酒醒后又啥事沒有。”漢子笑起來:“他們啥都敢吃,還把石板下的屁巴蟲當寶貝,開水焯了后油炸下酒。”

舉華哈哈大笑:“你沒吃過,那真是下酒好菜,美味得很。”漢子說:“我想起就干噦。”

船上人大都從祖輩起便開始開船,對酒有特殊感情,什么東西都能整來下酒,一把生朝天辣蘸鹽就下酒。漢子挺挺身子說很佩服。舉華又說:“這不算啥,還用鵝卵石下酒。”漢子睜大眼:“太夸張了吧,鵝卵石怎么下酒,能吞得下去?”

“別急嘛,聽我說完。”“好吧,你說,鵝卵石怎么下酒?”舉華清清嗓子:“開船人清苦,靠酒御潮防寒,船靠岸就得喝。沒下酒菜怎么辦?就把鵝卵石用油鹽炒了當下酒菜。”漢子說:“油鹽炒了也斷然吃不得。”“誰說要吃了?”“你不是說炒鵝卵石下酒嗎?”舉華笑著說:“舔一下鵝卵石喝一口酒,舔沒味了就扔鍋里再炒一次。”漢子聽得眼睛發直,連聲說:“見識了見識了,還有這樣的。”

“碼頭上的人嘛,天天和江河打交道,與我們是有些不一樣。”舉華頓了頓說。

“真有些不一樣,很多年沒了船隊往來,我對他們也不熟悉,只覺得那些人好耍,粗腳大手,沉默寡言,他們潛水摸魚和用屁巴蟲下酒都是我的童年記憶,印象深刻,揮之不去。”舉華說:“還知道川酉船隊其他事嗎?”

“哪里還記得,要不是說酉陽人開船手藝好,耿直豪爽,我都不會記得這船隊。”舉華有些失落。

漢子突然一拍大腿:“張四爺以前在萬足碼頭國營飯店當招待員,可能知道得多些,我給你找來問問。”舉華說:“那好,還是我登門拜訪吧。”

他們沿著偏僻的小巷往前走,巷子盡處,露出十來平方米的壩子,壩子后有兩樓一底的水泥磚房。壩子四周擺放著茉莉、梔子、三角梅、白蘭等。漢子扯著嗓子喊:“張四爺在家嗎?”底樓小木門應聲打開,走出位滿頭白發的老頭。老頭笑盈盈地說:“王老板今天有空來耍?”漢子說:“四爺開什么玩笑,我算什么老板?不是我打擾你,是有人想向你打聽事。”老人家嚴肅起來:“怎么會,我一天四門不出呀。”

“老人家好,真有事要向您討教。”舉華上前施禮。老人家上下打量舉華,微微一笑:“這位客人,我并不認識,有什么事問我呢?”說完扯兩條板凳過來讓他倆坐。

“老人家以前在國營飯店工作?”舉華問。張四爺笑笑:“那是好多年前的事,那家國營飯店早已退出歷史舞臺了。”

“您還記得川酉船隊嗎?”

“怎么不記得?肯定記得,當年國營飯店紅火,烏江上的船只都要在萬足靠岸吃飯。川酉船隊紅火,有貨船也有客船。你要問啥?”

“家父白漢江,以前開貨船,您認識嗎?”張四爺臉色一變,盯著舉華說:“你是漢江船長的兒子?”“正是,您認識他?”“當然認識,怎么不認識?那可是個很樸素的人。”

“老人家可不可以給我講講家父的事?”張四爺停頓了下說:“你父親還健在嗎?”舉華說:“過世了四五年。”張四爺說:“哦,那我把知道的都說給你。”

“你父親很節儉,別的船長吃飯都要大白肉,喝二兩苞谷燒;他不一樣,從來是素菜下白飯。那些年不像現在有反季節蔬菜,都是些當季蔬菜,便宜。對了,他不怎么和人說話,是所有船長中最沉默的。”舉華很吃驚,張四爺講述的父親和他印象中的爹完全不一樣。舉華記得爹講究吃,愛講排場,上龍潭街稱肉要坐墩兒,油鹽醬醋必須齊全;爹也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他愛開玩笑,喜歡給年輕媳婦講葷段子,因此沒少挨娘罵。

“他喜歡喝酒嗎?”舉華問。“每頓三兩老白干,能把玻璃杯吸出金屬響聲。”張四爺說,“你可能不知道,跑船的人可能在家里吝嗇,斤斤計較,可一跑船就大方,吃肉喝酒慷慨得很,在一條江來往就是生死兄弟。你父親特殊,不與人湊一起喝酒吃飯,人家說他是怪人,說他吝嗇,他好像也知道別人背后議論,對誰都不溫不火,也不招惹誰。”

“我記得爹大方,也很開朗!”舉華說。“我問過他是不是有困難,他說沒什么,只是從小就喜歡單獨耍;我又問他船上的水手,他們都只笑笑,也不說什么。”舉華說:“船上水手都是老家的,那么多年,他們竟一點也沒透露爹在外面的情況。”張四爺說:“就是呀,大家對他的事都守口如瓶。后來我聽別的船長說他被騙了很多錢,所以很節約;也有人說他賭博輸了公款,差點被開除;還有人說他把貨弄丟了,要節約錢賠款。究竟是什么情況卻始終不清楚。”

2

王老板執意挽留,舉華盛情難卻。晚上王老板陪他說了好多話,說烏江邊的人,說烏江里的魚。雖然睡得很晚,舉華還是睡不著,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爹的那些事。

爹是湄舒河發大水那天去世的。綿綿雨下了半月,突然轉為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發霉的氣味。爹說他骨頭縫里有螞蟻咬,疼得受不了。娘說:“吃幾片藥嘛。”爹說不吃。娘說:“是不是要喝酒?”爹大發脾氣:“你曉得狗屁,喝酒怎么?不喝酒,我還跑沅江、烏江和酉水河,酒都不喝算什么?”爹激動得咳嗽。娘從沒見爹這么激動過,不再和他拌嘴,轉身進了廂房。屋檐水像一條條小溪沖下來。爹滿臉淚水,傷心地說:“就是去你娘家住,把我女兒住化(夭折)了。”爹只有提到女兒才流淚。娘不和他爭吵,慚愧地低下頭,眼里仿佛也有淚。爹很少提女兒,他不想提這傷心事。

閃電驚醒,炸雷劃破夜空,突然停電,滿屋漆黑。娘點上蠟燭。湄舒河與溶溪河交叉處離鎮中心十幾公里,經常停電,每家每戶平時都備有蠟燭。雨點打在水泥院壩上啪啪響,仿佛有人用皮帶抽地板。舉華說:“好大的雨呀,要漲水吧。”舉蕓看看他沒說話,轉身走到外屋。

舉蕓的日子過得不好,也很少回娘家,她常怨爹娘沒送她上完學:“娘你就是舍不得錢,想我早點回來幫襯你。”娘說:“放屁,你初中就耍男朋友,送你讀你也沒出息。”舉蕓說不過娘,心里對爹娘都有成見。要不是舉華五次三番打電話,她才不會來看爹娘!

“舉華,再給我口酒,我喝最后一口!”舉華很猶豫,要不要給爹喝呢?舉華正要拿,娘從外面進來說:“哎呀,平地起水,一定要漲大水。今晚大家莫早睡,謹防河水進屋。”舉華沒給爹酒。爹有氣無力地說:“漲就漲吧,好多年沒發大水,老子又不開船下洞庭。”舉華心里咯噔一下,明白爹腦子已壞,在說胡話。

爹是家里的少爺,本該進學堂讀書。可他不喜歡學堂也不喜歡先生,天天逃學,有空就泡到湄舒河里。他8歲時就偷偷上船,跟隨父輩下洞庭湖,后來便每年都要隨船隊去洞庭湖,賣了山貨從旱路往回走,沿途見到很多奇怪的碼頭、山寨和人家。幾年來去,他成了江湖人。

雨一直下,聲勢浩大。舉華走出屋子,聽到河水在怒吼。拿手電照出去,河水已漲到了院坎下的秧田里,洞家寨仿佛成了孤島,現在去龍潭街要繞很遠的山路。渾濁的河水還在上漲,閃電劃過對面山梁,雷聲轟隆隆滾過天空,雨一陣大一陣小沒斷趟。舉華難受,感覺對不住爹,自己在烏江邊的龔灘做生意,然后建房、結婚、生子,留父母在湄舒河邊種地。爹生病,自己很少回來陪伴,只有娘在他身邊。爹和娘關系微妙,爹覺得吃了娘一輩子啞巴虧。舉華聽人講過爹的風流事,每次都聽得面紅耳赤,心中很不是滋味。

跑船的人嗜酒如命。新中國成立后,爺爺把自家的船全捐給人民政府,然后在酉水河為人民政府開船。退休后,他從龍潭街趕場回來,去黃土溪的老朋友家里喝酒,爺爺開懷暢飲,沒想到竟把老朋友喝上了黃泉路。幾番交涉,人家要他當船長的兒子上門做女婿,撫養兩個弟弟和三個妹妹。爹滿懷窩囊氣成了上門女婿。第一個女兒出生后,娘把她交外婆看管,沒想到外婆疏忽,孩子掉水凼溺死了。爹一氣之下回到湄舒河邊的老屋,娘不得不跟過來。

爹說跑船人好耍義氣,都靠賣力掙錢,心地善良。娘卻板著臉說:“善良個鬼,全是騙子、大騙子。”爹看看娘,無趣地沉默下去。

雨很大,沒停息的跡象,湄舒河轟隆隆的,像發怒的怪獸。娘說:“要漲水,大家警醒點。”舉蕓也說:“要發水,河神在吼。”舉華坐在爹床前的木凳上,心里不高興。娘對爹的病漠不關心情有可原,越到老年她和爹感情越淡,彼此咬牙切齒看不慣;舉蕓就太沒道理,爹最疼她,還省錢悄悄給她補貼家用,怎么這般沒良心呢?蠟燭光焰孤獨跳躍,比屋外的雨聲還孤獨。爹的臉隱在燭光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聽得他呼哧呼哧喘氣。舉華含著眼淚,心想:爹可能熬不過今夜。

娘端著蠟燭開門看水勢,舉蕓跟在后面。娘說:“好大的雨,水漲到了麻柳樹下。”舉蕓附和一聲什么,舉華沒聽清。

原以為她們進屋后會坐到爹床前,沒想到卻在灶房擺龍門陣。舉華心堵,又不好責備她們。爹突然清醒,喘氣聲小了些。“華,我有話給你說。”舉華連忙握住他手,把耳朵貼上去。“華,找到你兄弟,他上門找過我,我想讓你們相認,求求你!”舉華哽咽著說:“爹,放心。”聽到舉華表態,爹的手軟下去,呼吸深長。

“舉蕓快來,爹不行了!”舉蕓跑進屋,娘跟在后面,蒼老遲鈍。爹抬起另一只手想和舉蕓相握,舉蕓傻站在床前沒伸手。舉華想生氣,又怕爹擔心。爹喘得更厲害,手耷拉下去,全身也癱下去。爹走得有點凄涼,舉華很傷心。

舉華繼續沿江往下游走,烏江兩岸石壁上到處都有古人鑿出的纖道。他一路收集川酉船隊的往事,很多人都不記得川酉船隊,記得的人也只有個模糊印象。人家問他為什么收集川酉船隊的往事,他說只是感興趣。人家問他是不是民間歷史學家,他懶得解釋,只是笑笑。

午間時分,舉華走得渾身是汗,坐在一個廢舊碼頭歇氣,江心悠悠地蕩來一條舢板船。船上的白胡子老頭問他去哪里,他說想去下游,走累了歇歇氣。老頭邀他上船,說帶他一程。坐在舢板上,他向老頭打聽川酉船隊的往事。老頭子朗朗一笑說:“過去這么多年了,哪里還記得喲,不過以前這烏江上真是熱鬧啊。”老頭用篙劃水,舉華不再和他說話。看著兩岸茂密的竹林,舉華又想起了娘。

娘其實心地善良。幾年前,一個做篾活的外地年輕人經常到洞家寨賣手藝。那年輕人雖然手藝不錯,但嘴拙,又老實憨厚,主人家太陽當頂了還不給他做飯吃。娘看不慣人家那樣欺負外地篾匠,就給他送點苞谷粑或燒紅苕墊墊肚子。年輕篾匠很感激,給家里做篾活總要少收一半錢。娘常常用這事舉例說:“好人有好報。”可人家卻說她心機重。

正想著心思,老頭把船靠了岸:“小伙子,這里是郁渡,上岸后往前走兩百米就是小鎮,過去這里很繁榮,很多人對碼頭上的事熟悉,你去打聽打聽吧。”舉華上岸后,老頭使勁一撐篙,把船撐到了對岸。

3

郁渡鎮街上鋪著青石板,磨得油光锃亮,一看就很有歷史。舉華在一個蒼蠅館坐下來要了碗面條。他問老板知不知道烏江上川酉船隊的往事。老板搖搖頭說沒聽說過,不過可以問問他爹。老板向樓上喊了一聲,一個矍鑠的老人家應聲下樓。舉華心想,這老人家氣質不凡,也許能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他恭敬地向老人家打聽當年川酉船隊的往事。老人家笑著說,郁渡雖然在烏江邊,但很少有船隊停下來上岸,街上也很少有人認識船隊的人。舉華有些失望。老人家又說:“不過你沿江打聽,總會有收獲,當年那些在烏江上來往的船長誰沒個風流韻事呢?”舉華心里一陣難過,卻忍著沒表現出來。

爹臨終的囑咐舉華沒忘。前幾年,他悄悄打聽過,沒任何消息。娘在世時,他不敢明目張膽找,怕她不高興。小時候,那兄弟被人帶著上門來認爹,被娘罵跑了,沒認成。舉華隱約記得他虎頭虎腦的,腦門上有三道抬頭紋。為什么要來尋找他?舉華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為完成爹的臨終托付吧,又或許是因了血緣的緣故。當時那兄弟被一個女人帶著上門認爹,娘破口大罵,引得半個洞家寨的人都來圍觀。那場面留給舉華的是隱隱的恥辱和難過,仿佛自己做了丟人的事,也生怕被人問起。為什么現在就釋然了,還要沿江來尋找他呢?

從郁渡鎮出來天色還早,舉華繼續沿著烏江向下游徒步行走。一遇到江邊人家,就向別人打聽川酉船隊的往事。多數人都搖頭說不知道。徒步行走很辛苦,有時候,舉華想放棄,但又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往前走。要真放棄,他感覺對不起爹。

舉華成年后在龔灘謀生,爹退休后回了龍潭湄舒河邊,幾年難去一趟龔灘。爹去世后,他以為娘要到龔灘住,沒想到娘也偏要一人守在湄舒河邊。娘在世時,舉華常夢見爹站在屋子的黑暗角落,暗淡的燭光照著他半邊臉,另一半臉隱在黑暗里看不清。他明白爹想讓他尋找兄弟,可娘在,他不可能去找。爹當年駕一條大船在烏江上往來,氣派得很。兄弟究竟住在烏江邊還是長江邊,舉華心里沒數。多數開船人在江邊都有一兩個相好,同行伙計不多嘴,家里人絕不會知道。

天色向晚,舉華來到一個叫飛馬渡的地方。飛馬渡不是鄉鎮所在地,渡口有些荒涼,兩岸半山懸著幾十戶人家。舉華覺得這渡口有意思,江兩岸各有一棵大樹,樹蔭下是石砌的階梯,緩緩向坡上延伸,很有些古風味道。舉華決定去半山的寨子訪問川酉船隊的往事。寨子顯得荒涼,看得出有些房子已很久沒住人。進到一處院子,廂房下的草窩里伸出個狗頭來。舉華生怕那狗突然躍出攻擊自己,可那狗看了看他又伏下頭睡覺,像是根本不愿搭理來人。正猶豫,從閣圓門走出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舉華上前打招呼,老人請他進屋喝開水。

老人問客從何來。舉華說自己是酉陽的,路過飛馬渡來討杯水喝。“老人家,寨下的飛馬渡以前有過往船只停靠嗎?”舉華問。老人笑著說:“這飛馬渡原就是小渡口,很少有船只停靠。”

“即使很少,那也還是有船停靠啰,大船還是小船?”舉華問。“小船三年兩載難見一回,主要是大船。”“老人家記得川酉船隊嗎?有沒有川酉船隊的船在飛馬渡停靠過?”舉華迫不及待地問。“我對船隊不熟悉,只記得飛馬渡偶然有大船停靠,船上的人不怕辛苦,走上寨來喝酒吃飯和吹牛。年輕人,別看今天這寨子有些落寞,以前也很熱鬧的,可惜很多人外出打工后,把家安在城市,很少回來。”

“老人家記憶真好,還記得那么多往事。”“唉,真可惜,沒想到這么好的寨子也留不住人啊!”老人家有些遺憾和感慨。“不只是你們寨子這樣,我們寨子也差不多。”舉華安慰老人家,“特別是近二十年,外出的人真多,要么在大城市或縣城買了房,要么在集鎮上買了房,寨子里很多00后孩子連莊稼都不認識。

老人不住點頭,承認舉華說得對。“老人家,在飛馬渡停靠的是貨船還是客船?”舉華突然轉移話題。“哦,你這么問有道理,飛馬渡真還沒有客船停靠過,停下的全是貨船。有一艘酉陽貨船與飛馬渡有段特別的關系,在飛馬渡停靠的次數最多。”

轟然一聲,舉華感覺渾身血液沸騰起來,終于要有結果了。“老人家還記得那船長嗎?他和飛馬渡有著怎樣的關系?”老人喝了口茶,瞇著眼陷入遙遠的回憶。他喃喃地說:“大家都叫他白船長,英俊敦實的白船長,真是個好人。”

“20世紀70年代,烏江沿岸的縣都建了船隊,烏江上的船突然增多,有貨船,也有客船。有船隊就有商機,哪怕像飛馬渡這種小渡口也有了客人。寨上聰明的人在飛馬渡擺了茶攤,還真有人停船上來買茶喝。后來不光有賣茶水的,還有賣糖果和小吃的。一天黃昏,渡口的小攤都收了,一個水手急匆匆地跑到我家來,要我趕快救人。對了,那時候我是生產隊長。

“當時老婆在灶門前燒火做晚飯,我正坐在火鋪上抽草煙。我問救什么人,那水手說有婦女掉進了烏江,可能是寨子上的,人已經打撈起來,放在了岸邊,要我去救人。正值深秋,江水冰涼,我深知若去晚了女人即使淹不死也會被凍死。我跟那水手匆匆趕到江邊,碼頭上圍著幾個濕淋淋的水手,還有那船長——就是酉陽的白船長。人群中間,剛從水里救上來的女人在瑟瑟發抖。我扒開人群仔細一看,原來是我們寨子的年輕寡婦張翠花。

“看見我后,幾個水手回身去船上換衣服。怎樣把張翠花扶回家?我有些為難。白船長看出了我的心思,招呼大家一起把張翠花架著扶著回了家。這張翠花的男人是孤兒,張翠花也是孤兒,雙方爹娘都沒了。兩月前張翠花的男人突然急病去世,留下她一個人。說實話,張翠花也不漂亮,要再嫁也很困難。她家本來就窮,日子過得很艱難,土地剛下戶,沒勞力的家,很難種出莊稼。我老婆給張翠花找了干凈衣服換上,還讓她在我家吃了晚飯。從江邊到我家再到離開,張翠花一言不發,默默地垮著臉。

“那晚白船長和幾個水手在我家吃飯喝酒。酒是白船長存在船上的紅苕酒。我和幾個水手喝得很愉快,但白船長好像并不高興。張翠花走后,我問白船長:‘張翠花是怎么落水的?’‘看樣子不是大意落的水,而是在故意往江中心走喲。’一個水手說。白船長敲敲桌子,那水手忙住了嘴。白船長說:‘怎么說人家是故意往江心走?這么冷的天,你愿往江心走?我看是她的什么東西被江水沖走了,她一時糊涂就去追,不小心滑倒在了江里。’我說:‘原來是這樣,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不怕寒冷,勇敢救人。’水手們臉上洋溢著微笑說:‘應該的,應該的。’然后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4

“張翠花也可憐,青年喪夫,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兩間木房。土地剛下戶,人們整天都在忙碌,睡得早,起得早,恨不得把命種到泥土里長出莊稼,沒誰有時間安慰她,更沒誰有時間陪伴她。”舉華聽得內心激動,仿佛看見爹正端著酒碗沉思的樣子。“后來,是不是白船長和張翠花就有了風流韻事?”舉華覺得用詞不妥,可話已出口,也不好刻意更改。老人家看看舉華說:“你怎么知道?”

“只是猜測。”舉華忙掩飾自己的驚慌說。“只要白船長經常去張翠花家,就會有人認為他們之間有風流韻事。”老人繼續講起來。

“第二天早上出發前,白船長說想去看望一下張翠花,我便帶了他去。白船長掏出二十塊錢給張翠花,張翠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給白船長磕了兩個頭。那時候二十塊錢可不是小數目喲。每隔段時間——有時候是一月,有時候是兩月——白船長就會泊船飛馬渡,帶上米和酒上寨來和我們吃飯喝酒。很快寨里人都認識了白船長。大家都稱贊他大方,因為他經常請我們喝酒。每次喝完酒后,他都要去看張翠花,有時候給她半口袋米,有時候給她一袋面粉,甚至還給她錢。如此一來,原本最窮困的張翠花,竟然好像比誰家的日子都好過一些。

“在寨民們眼里,從沒無緣無故的愛,也沒無緣無故的恨,都認為白船長是看上了張翠花,還說他們可能早就有一腿。張翠花懷孕了,成天挺著大肚子,陰著臉在寨子里走動,因為懷了孩子沒勞力,她很多土地都撂了荒。辦不出莊稼怎么辦,不要餓肚子嗎?村民們嘻嘻哈哈笑著說:‘人家哪會餓肚子,有白船長養呢!’顯然誰都認為張翠花懷的是白船長的孩子,只是白船長太仁義,經常請大家喝酒,說不出口來。”

舉華心里瓷實起來,既是這樣,一定能找到那兄弟。“那孩子是白船長的孩子吧。”舉華說。老人家搖搖頭:“不一定。”

“張翠花在梅子黃時的五月,也就是白船長救下她的第七月生下個男孩。寨里人嘴上不說,但心里分明認為白船長和她有什么,沒有人說明,白船長也不辯白。”“孤兒寡母生活很艱難吧?”舉華問。老人家說:“相當艱難,還好有白船長接濟。”舉華心里五味雜陳。

“白船長真是好人啊!”舉華說。老人家沒聽出他語氣里的異樣,點著頭說:“絕對好人。張翠花給孩子取名白蘆葦,讓孩子叫白船長大爹。白船長很樂意孩子這樣叫他,對娘母倆照顧得更加周到,不僅接濟錢和糧,還不時給孩子買玩具。”舉華突然明白爹為什么那樣節約,張四爺不明白其中關聯:水手們不說這一段情由,別的船上自然就有了關于爹的閑話,有說被騙的,有說賭輸的,也有說弄丟財物的。

“想不到川酉船隊還有這樣的故事!”舉華說,“白蘆葦現在哪里?我想從他那里聽更多白船長的故事。”

“至于后來白船長的事,白蘆葦可能也不知道。”老人家悠悠地說,繼續講白船長的故事。“后來公路交通發展起來,運輸更快捷,成本也較低,水上運輸逐漸荒涼,烏江上來往的船只一天天少起來。白船長看望張翠花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好在她最困難的時期已過去。新世紀到來,川酉船隊徹底解散。5月的一天,白船長把船靠在飛馬渡,提著兩罐苞谷燒,幾個水手帶了花生米和鹵豬肉,上寨里來請大家喝酒。

“寨上男人都到了,張翠花也帶著兒子來喝酒。白船長說這是他最后一次跑船,感謝大家多年來不嫌棄,和大家喝了好多場酒,喝出了兄弟感情,還在這寨上賺了個兒子。喝著喝著,月亮從對面山巔爬上來,一些傷感也升起來,這場酒直喝到深更半夜才散場。

“第二天白船長們離開飛馬渡時,張翠花帶兒子給白船長磕了兩個響頭,這一磕竟把大家眼淚都惹了出來。這一別,我們再沒見過白船長,也沒他任何消息。張翠花帶兒子去找過他,好像沒找到。真是好人啊!”老人家再次感嘆。舉華明白,他們不是沒找到爹,只是被娘罵了回來。舉華勉強笑著說:“真是好人啊,多想見一見白蘆葦。”

老人家說:“白船長離開第九年,張翠花一場大病去世,白蘆葦安葬完他娘,守孝一年就外出務工了。每年春節,他都要回來給他爹娘上墳。”“他成家了嗎?”舉華問。“沒有,一直沒有,他真不年輕,該成家了。好吧,我給你打聽一下他的聯系電話。”老人家說。老人家當著舉華的面打了幾個電話,終于問到了白蘆葦的手機號碼。舉華記下白蘆葦和老人家的電話號碼后,老人家領著他去看白蘆葦的家。三間木瓦房,看得出每年都在檢修,雖長年無人居住,也還牢固結實。

舉華在老人家里住了一晚才下山。他已明白要找的兄弟就是白蘆葦,不用繼續向前尋找,只需打個電話就能聯系到。什么時候打電話,打電話怎么說,甚至要不要打這電話,舉華拿不定主意,心里有些忐忑。過了飛馬渡,舉華再次回望懸在半山的寨子,竟覺得那寨子有些莫名的親切。

終于沒忍住,舉華在回家途中就撥通了白蘆葦電話。手機里聲音嘈雜,一個啞聲啞氣的聲音問:“喂,是找張葦嗎?”舉華有些奇怪,難道撥錯了號碼?再次確認,沒撥錯。“我找白蘆葦,是白蘆葦嗎?”

“對,對,對,就是白蘆葦,狗日的張葦有好幾個名字。”電話那頭說。

“你是張葦什么人?”對方又問。舉華覺得有些蹊蹺,忙說:“我是找烏江邊的白蘆葦喲。”“不是烏江邊的,難道還是珠江邊的?”對面又說,“你究竟是張葦,不,白蘆葦的什么人啊?”舉華換了只手舉著手機說:“我是他哥,想找他說說話。”

“你要真是他哥就來看看他吧,他在工地上受傷了,正在醫院緊急搶救!”那邊說話的聲音變得低沉和沮喪。舉華頭皮發麻,沒想到結局是這樣。問明了白蘆葦所在的醫院,他便動身去渝江醫院看望白蘆葦。

接電話的帶班工友見到舉華后,喋喋不休地向他講白蘆葦出事的情況。他是搭鋼架時沒站踏實從樓上跌下來的,恰好保險繩沒系緊,一根兩米長的鋼管掉下來砸到了頭部。白蘆葦現在還在重癥監護室,沒醒來。“誰出錢醫治?”舉華問。“當然是老板,還好張葦有醫療保險,能報銷些醫藥費。對了,你是張葦什么哥哥,怎么沒聽他說過?他說他是孤兒,沒想到還有你這個哥哥。”舉華說:“說來話長。”帶班工友笑著說:“這樣說來,關系肯定很復雜。”舉華沒接話。

過了兩天,白蘆葦終于醒來。舉華剛進病房,白蘆葦就喊哥。舉華很吃驚,這人好像在哪見過,一時又想不起。白蘆葦說:“哥,不認識我了?我是許蘆,我跟媽姓叫張葦,跟爹姓叫許蘆,跟大爹姓叫白蘆葦。”舉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自己辛苦尋找的兄弟竟是許蘆。

不知何時起,手藝人許蘆每年都到洞家寨做篾活,織背篼、編籮筐、織筲箕……沒有他不會的。有的主人家不厚道,到中午還不給他煮早飯,娘同情他,給他送方便的食物墊肚子。每次給家里做篾活,他都要少收一半錢。又不知何時起(可能是爹去世后吧),他不再到寨子里來。舉華想起爹去世的第二年春天,他墳頭上莫名其妙多了個大花圈,花圈扎得精美漂亮,篾活也很精致細膩。

“你是不是給爹墳頭獻過花圈?”舉華問。白蘆葦點點頭。“你每年去洞家寨做篾活是為看望爹?”白蘆葦又點點頭。“可爹不知道你就是白蘆葦呀,當然娘更不知道。”白蘆葦苦澀地笑了笑。舉華使勁握握他的手,又把他緊緊擁在胸前。

責任編輯 梁學敏

作者簡介:

倪月友,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在《牡丹》《延安文學》《綠洲》《莽原》《安徽文學》《邊疆文學》等雜志。出版有長篇小說《誰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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