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理事。小說作品在《小說選刊》等報刊發表,入選年度選本百余篇,多次獲全國小小說大賽獎項,有五十多篇作品被中、高考語文測試卷選用或改編成微電影,被翻譯為德、英、日文等,出版作品集七部。
疫情過后,茶餐廳的生意,沒有想象的那樣快速好起來。
房東催要房租的語氣,比供電公司的欠費提示音,難聽多了。
我跟唯一的服務員閃閃說,明天關門,停止經營。閃閃咬緊嘴唇,眼里溢出淚光,雙手捂嘴,終究沒有將那一聲哭泣堵回去。
傍晚時分,下起了小雨,街道的燈光,比往常亮得早一些。
進來一位客人,閃閃迎了上去。此時,閃閃一定在說,歡迎光臨。也許,這是她在這里說出的最后四個字了。
在監控上,這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位男客,就一個人。這樣的話,無須點菜,僅憑本店免費贈送的茶水和四塊茶點,足以飽餐一頓。
免費贈送,是茶餐廳開業以來,雷打不動的招牌,也是小靜定下的規矩。曾經憑借這塊招牌,生意好得不得了。可是,突如其來的疫情,把這塊招牌給砸了。
廳堂空蕩蕩的,尚且輝煌的燈光,映射到餐桌和地板上。
客人徑直走到倒數第二排的拐角處坐下來。臨窗,街面上奔跑的汽車和匆匆而過的行人,依稀可見。
閃閃送過去茶水和點心,將菜單和一支廉價的水筆遞到客人面前。客人握住水筆,似乎不假思索,在菜單上勾畫著。
盯住屏幕,我心想,最后的營業,沒有令我過于凄慘。
菜品很快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難道還有客人沒到?看到那么多的菜品,我想。果然,閃閃又送過去一整套餐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隱約聽到一個悶雷,在天邊滾動著炸響。
客人將對面的餐具打開,擺放整齊,一副恭候大駕光臨的架勢。
下這么大的雨,另一個客人怎么過來呢?
客人并不急,手機放在桌子上,并沒有打電話或發短信的跡象。
哦,客人拿起筷子,開始夾菜了。先夾了小塊玉米,放到對面碗里,又夾了一片苦瓜,慢慢送到自己嘴里,細細咀嚼。
客人咀嚼得認真,偶爾,仰起笑臉,向對面叮囑著什么。
時間邁著大步,一刻也不會停留。這個時候,可能不會再有客人光顧了。
閃閃推門進來,說,提前收拾一下,連夜趕往家鄉的一班高鐵。
目光回到監控畫面,客人對面碗里,多了幾片四季青和一根肋排。我又看到,客人將一塊牛腱夾起來,快要送到對面碗里時,愣怔了一下,又折回到自己跟前。畫面中,客人似乎不好意思,沖著對面的空氣訕訕地笑。
不知什么時候,閃閃站在了我身后。這個人怪怪的!閃閃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我求證。
閃閃出現在客人面前,客人對面碗里的食物累積著,小山一樣突兀。
在客人旁邊的座位上,閃閃坐下來,跟客人說著話。客人突然仰起腦袋,靠在椅背上,雙手捂住面頰。
閃閃回到我身邊,哭得跟淚人一樣。她哆嗦著失色的雙唇,給我說了這樣一個故事:
四年前,一對度蜜月的新人,來到茶餐廳,坐在倒數第二排拐角處臨窗的位置。兩個人說著情話,盡情享受美食帶來的慢時光。丈夫給妻子夾著菜,她喜歡的放在她碗里,她不喜歡的自己吃掉,幸福時光在他們身邊慢慢溜走。喝下最后一口茶水,吃掉最后一塊茶點,他們手挽著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妻子說,她很喜歡這家茶餐廳。他們約定,每年的這一天,都來這里,共進晚餐。
可是,疫情爆發的第二年,妻子死于一場突發疾病。第三年,丈夫輾轉數百公里,懷揣一張通行證, (下轉第27頁)(上接第20頁)來到這個城市,找到了這家茶餐廳。
客人就是當年來這里度蜜月的丈夫!閃閃說。說著,指向屏幕上的那個唯一的客人。
我攥住閃閃的手,盯住她哭紅的眼睛,說,別走,閃閃,明天,對,從明天開始,裝修店面,重振茶餐廳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