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短信（外一篇）

我不十分清楚迪算不算我的好友，但我肯定是他的好友。迪在單位很少與人來往，有回他住院，就我一個人買了東西去看他，因為我是他的科長，所以在單位他就只和我來往。

迪個子不高，很白，缺少陽剛之氣，有人說他小白臉，他還挺樂意。他老婆也不高，卻是很漂亮，杏眼桃腮，肌膚勝雪。迪下班就忙著回家，買菜做飯，他老婆到家啥也不做，就在那兒弄妝，照鏡子，等他回來。迪卻心甘情愿。

迪很會做菜，隨便啥菜都能被他做得有滋有味。他知道我喜歡吃素，便常教我一些素菜的做法，豆腐咋做，豆芽咋炒，各種青菜的做法，啥時放鹽放糖放醋放醬油，還特別告訴我，炒菜不能老翻。我炒菜還真是翻來翻去，按照他說的，炒菜果然好吃多了。

后來知道他剛工作時在食堂干，親戚把他調進機關。機關里沒有不算計著往上爬的，這話說得有點難聽，似乎把我也說進去了，還是說進步吧。迪是那種胸無大志的人，進步不進步與他無關，他只關心老婆孩子，吃啥做啥，典型的小國寡民，過自己的小日子，其他啥事不管。

有回他跟我說，現在啥都漲價，啥都要花錢，這點工資，哪夠？我說，努力干，升職就漲工資了。他說，處長工資也不比咱多多少，送禮的錢我可不要。

我笑說，要也沒人給。

我就是當上局長，也不會要！他竟認真起來。

迪的意思要掙本分錢，有點守法經營的意思。可除了工資外到哪兒去掙錢？他也沒業余掙錢的技能，炒房子沒本錢，炒股票沒膽量，便選擇了買彩票。生活多了件關心的事，天天沒事就研究彩票，還畫些曲線圖，琢磨哪些數字組合中獎概率大。我說，中獎是天上掉餡餅，你研究那些有用嗎？他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懂，等中了請你。我說，好，我就等著。但他一直沒請，不是沒中獎，還中了不少回，都是十塊幾十塊，沒超過一百的，不夠他投的本。

沒想迪突然打電話來請我吃飯了。

我問，中獎了？他沒回。

他請我去的是萬達廣場的一家魚館，人挺多，我倆找張空桌坐下，燈光昏暗，不知燈光與食欲有沒有聯系。魚是從長江空運過來的，凌波魚，沒刺，他說他老婆最喜歡來這里吃。我說干嘛不叫她一塊來，他說兩人吃正好。可能是怕老婆來還得再要一條，吃不了造成浪費。一餐魚二百多塊錢。

點的是豆豉烤魚。服務員端上來一個家什，上下兩層，上面是長方形的平底鐵鍋，里面盛著魚，下面是炭火。他招呼我拿筷子吃，我嘗一口，果然鮮美，喝口啤酒問，中獎多少？他笑，喝口啤酒還笑。我被笑得莫名其妙，他才說，沒中獎，不過也算中獎。說完笑著告訴我事情始末。

那天見網上說有人發幸運短信遇到了好事，我就想發條幸運短信玩玩：朋友，收到我的幸運短信，你一定會交好運。隨意按個號碼發出去，事后就忘了。誰知今早接到移動公司短信，給我話費充值千元，接著便收了個短信：朋友，你的幸運短信叫我放棄了割肉的念頭，本來已損失百萬，現在反轉，盈利百萬，給你充點話費，聊表謝意。我欣喜若狂，當即決定請你。

人有喜事都想與人分享，他就我一個好友，只能與我共享。離開魚館時，他說以后還會請我來這兒。我說，下回我來請。他說，等你升了吧，都說要提你副處了。

兩周后，我真的被調往別的處室擔任副處長，我盤算著不能食言，便去找迪約，沒想到同事說他被人打了，沒來上班。我奇怪他一個與世無爭、膽小怕事的人，誰會打他。同事說，他不說。

我找到迪家，他開了門，就一個人在家，腦袋上纏著繃帶，嘴巴眼角都是腫的。

咋回事？

他難為情地搖頭道，唉，不想說。

對我也不說？

他又搖頭，不知是表示給我說還是不給我說。我便不再問，知道他會憋不住的。人遇到苦事，也是想找人傾訴的。

果然，沒一會兒他就憋不住了。

前天一個人打電話請我吃飯，說要答謝我。去的也是那家魚館，點的也是豆豉烤魚。點完菜那人才問我，短信是你發的？我才明白幸運短信又幸運了，忙說是。他問我手機號，我說了，他還不放心，要我把短信內容再說一遍。我把爛熟的短信念給他聽，朋友，收到我的幸運……沒等我念完，他就出手了，一拳打到我嘴上，又打到我眼上、頭上，打得我鼻青臉腫，邊打邊罵，那炮生意本沒把握，收到你短信，還真以為他媽交好運了，一下子虧了好幾百萬，今天教訓教訓你，以后閑著沒事，別他媽沒事找事！說罷，撥開人群揚長而去。圍觀的人都問我咋回事，要不要報警。我摸摸嘴，牙沒掉，吐口血沫說，我，沒事……找事。

他說完，見我沒笑，又說，可惜了那魚，當時那個樣子也沒法叫你。我這才大笑起來。他感慨道，人還是不要光想好事，天上不會掉餡餅，以后彩票我也不買了，好好上班，好好過日子。又說，你現在升上去了，以后還會升，當官是好事也是壞事，現在當官的出事多少？錢多少是多？夠花就行，規規矩矩做事，千萬別想巧……

他滔滔不絕，我感覺像在給我發幸運短信。

礦工群主

煤礦城小區開始賣房了，這是在煤業集團資助下興建的。

那天業主們聚在售房部看通知，有人提議，留個聯系方式，有事好通氣。小宋在旁邊道：“我來建個業主群吧。”看大家都贊成，小宋當時就建了群，把在場的業主都加進去，自己當了群主。

小宋是從農村來煤礦的，雖然在煤礦多年，但相貌上還帶著農村人的憨厚，又是個普通礦工，本不被人看重，可自從當了群主，小區凡知道他的，還都高看他一眼，不自覺把他當成了業主的頭，一般人都有恭敬領導的習慣嘛。

小宋還沒當過頭，在家都是老婆說了算，因為老婆是城里的，所以事事讓著她，最近給自己弄了個頭當當，心想一定要當好這個群主。

小宋對群的管理很認真，制訂了群規，及時發布些有用的信息。售樓處和物業的知道了他是群主，有事也都找他。

開始賣地下室了，售樓處發了通知，又找小宋發布到群里。周日上午8點，售樓處先發號，按號挑選地下室。地下室有好有孬，大家當然都想買好的，于是半夜就有人在售樓處門口排起了隊。

那晚小宋也去排隊了，有人像對領導一樣對他說：“你咋也排隊？應該給你照顧。”小宋說：“他們還真要我先挑一個，我說哪能，不能搞特殊。”

眾人聽了都贊道：“看看，要是當領導的都能跟群主一樣，哪還有腐敗。”對于大家的夸贊，小宋嘴上謙虛，心里別提多樂了。天快亮的時候，他對旁邊的人說：“給我占著位，我去去就來。”去了不多久，他提回兩袋包子，對大伙道：“來，一人一個，先墊墊。”

業主們都被他感動了。又聽了一大堆夸贊的話，小宋越發感覺自己就是個為群眾服務的好領導。有人道：“叫群主第一個選吧。”眾人都贊成，小宋堅決推辭。

住戶們開始裝修了，在群里交流裝修信息，有人想買瓷磚，問群主能不能聯系搞個團購？很多人贊成。

小宋說：“好，我來看看。”

從煤礦城到裝修材料城很遠，坐公交還要轉兩次車，小宋一直把這事放在心上，抽空跑了好幾趟，聯系了家馬可波羅瓷磚專賣店，那可是名牌，小宋談下的團購價和普通瓷磚差不多。小宋在群里說：“我磨破了嘴皮，老板才答應這個價，愿意團購的先在群里接龍。”

休息天，小宋帶大家去了瓷磚店，回來后，都稱贊物美價廉。小宋自己還沒買，純粹是為大家服務，對他更是贊不絕口。

小宋裝修，當然是老婆說了算，老婆不想用瓷磚，想鋪實木地板。老婆說：“你能給人家團購瓷磚，不能給咱家團購地板嗎？”小宋便在群里說了團購地板的事，大家報了名，比買瓷磚的還多。抽時間小宋便去聯系商家，當然老婆也跟著去了，老婆要自己看中才行。

自那以后，老婆又叫他在群里發起了幾回團購，但后來團購的東西卻沒有人稱贊了。一天，有人在群里說：“這幾回團購的東西并不比人家便宜。”還有人說：“灶具人家也是團購的，比我們便宜多了。”小宋看到沒有吭聲。后來小區里就有人傳，群主家的裝修材料都沒花錢，團購時老板白送的，老板咋會不要他的錢，肯定是大家平攤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當然這些話沒人好意思在群里說，都在業主中間傳，見到小宋態度也變了，不再恭敬恭維。在群里，小宋說話也沒人附和了，甚至不愿搭理他。

小宋雖不知道大家背后的話，但能感受到這一切，他有點清楚事情的原委，這些團購，都是老婆談的價，他習慣了，啥都聽老婆的，雖感覺老婆的操作有貓膩，但當不了老婆的家，而且見老婆付的錢一點不少，也就沒細問。

小宋受不了大家的態度，終于提出不干群主了，群里沒人吭聲。

當天晚上，鄰居聽小宋指責老婆：“我這點權力，你就搞腐敗，看來我還真不能當頭。”雖然是指責，但和風細雨。

老婆說：“當屁頭，一個群主你還當真了。”

小宋有點生氣了：“我當群主光明磊落，不是你亂來哪能落這個結果，我可知道了，當官的腐敗都是從老婆開始的！”

老婆聽罷，咯咯笑起來：“你也當不了官，我想腐敗也腐敗不了。”接下來低聲對小宋說些什么，他竟連說了老婆幾個好。

聽的人奇怪，也對小宋生出敬意，第二天在群里發帖說：“還叫小宋當群主吧。”

小宋沒吭聲，他老婆突然發帖說：“買東西的發票我都找出來了，大家看看是不是價格一樣。”

發票被一張張曬出來，果然和大家伙一樣的價格。

這到底咋回事，難道被老板坑了，不過也有人說：“價格是價格，發票是發票。”有懂的說：“這不可能。”

事情過去很久，一天，有人在群里說：“給大家說個事，住一樓的徐嬸問我鋪地板的事，我去她家看了看，家里啥也沒有，徐嬸老伴在井下出工傷多年，一直躺在床上，還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孩子在外地打工，她說家里沒錢，工人村拆遷，買這個房子還是礦上資助的，本來不打算裝修，是群主的媳婦來他家，說樓下潮濕，不裝修咋行，告訴她小區團購，老板答應給一戶材料不要錢，這材料就送給她家了。徐嬸直掉眼淚，說都是花了大家的錢，該咋謝謝大家！她不會用微信，不在群里。”

群里一片安靜。

有人艾特了小宋兩口子，點了贊。

接下來是一堆的贊……

曾憲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在《小說選刊》《作家文摘》等報刊發表、轉載，有作品譯介國外。出版作品集三部，四次獲全國微型小說獎，兩次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