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鏡子（組詩）

面對鏡子，我練習著擁抱

鏡子里的他，不會說話

也沒有體味和發香

但他準確無誤模仿我每一個動作

我的話很多，對他還是對自己

讀詩，發牢騷，像瘋瘋癲癲的

男主播，說辭空寂，帶著回音

我在下載粘貼他的影像時

沒有復制安裝聲音

沒有移植血肉和嫁接骨骼

我不承認他是我的影子，不需要提線木偶

我只想他與我有同款表情，陪伴著一起變老

成為我對口型的傾聽者

我照著鏡子，自己安慰自己

轉身來到鏡子后面，尋找

雨后晨跑

雨停了，我追著打濕的鳥鳴，晨跑

雨洗濯昨夜緇衣，洗去失意灰塵

通透的世界，被樹葉上一粒雨滴挽留

像貓眼潛入一條清澈的河流

空氣中富硒離子代表著草木原生態的歌喉

我決定把今天的心跳控制好

每分鐘100次以下，保持清醒

保持大腦有足夠的營養和氧氣

折返點有巨大的石雕，莊嚴、沉默

此時，它掛滿淚漬

正為自己堅持的冷暴力，懺悔

我在廣場中央扯開嗓子，叫醒一切岑寂事物

原路返回時，發現有挪動的鞋印

和一只流浪狗，一直悄悄跟隨著我

隔窗觀夜

在江南，我擁有一方雕花軒窗

鑲嵌靜夜的體內，我時常默默地隔窗觀夜

風拂過年輕的樹葉，沙沙作響

躲避在苦楝背后或者某處屋檐下

有故事里的婆娑身影。一只比黑夜還黑的黑鴉

曾經發出了幾聲善意的鳴叫

夜安靜得唯有自己的腹語

窗外是幅朦朦朧朧的水墨

月光盡量稀釋黑暗的濃度

我在尋找那只恓惶中丟失的鞋

那只白天剛剛刷洗的白鞋

月亮原來是我注冊的胎記，抑或明朗的補丁

總在收藏我雨夜的心事和淚水

它的弦外之音也是我干凈夜晩的代言

看到風經過的地方

此刻的樹林，集體向東傾聽

一群鳥貼著樹梢偏西盤旋

枝丫上垂掛鳥籠，作鐘擺搖晃

把四月的綠，洇染成門前背景

地坪上，有潑墨狂草，濃淡適宜

這是一幅水墨最初的創意

一個在凌晨5點鐘窗口打坐的人

看見風匆匆經過的地方

烏鴉翅膀卸下了晦暗啞語

和雨水紛紛墜落的決絕

一條風濕小道，一瘸一拐通向山崗

原來清晰的鳥鳴，被油菜花涂鴉

一個模糊身影正逆風歸去

村莊醒來的炊煙，漫漶成遠山霧嵐

中年之后

中年之后，諸事都容易得到滿足

一個笑或一個遲到的歉意

一句溫暖或浮夸的話，一杯友好或虛空的酒

就連明朗的陽光，及時的雨水，回歸的鳥鳴

你都能感覺到它們的善待，有人間的慈悲

你的從容、妥協和寬宥，越來越接近菩薩

歲月的風，終究還是修剪你少時的輕狂

從新綠到老綠，從嫩綠到蒼綠

落日黃昏，才懂得刪繁就簡

凡事不再迎風招搖，不再去鉆牛角尖

只想做一粒石子，看破不說破

做一條小溪，靜水流深

寫一首簡單的詩．剔除形容詞和大詞

盡量避免一些激昂文字

你不再愿意與許多事情無休止糾纏下去

等你歇下腳步，也留下遺書——致函青春

我啜飲過生活的芳醇

暮色四合，我一邊等你一邊喂蚊子

白樺林，這個適宜生長秘密的地方

月光如夢，攤鋪在不斷延伸的時間里

模仿起夜的風聲，看見都是你的身影

有一種久違的沖動，漫過季節和年齡

盡管我躡手躡腳，還是不小心踩痛了愛情

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打斷縝密的思緒

希望把無法挽回的過失，別在胸前

希望一場雨水洗濯一段蒙塵的日子

希望哼哼唧唧能成為青澀后的甜點

我悉數墜落星星，如你躲閃的目光

讓理解在今夜闊大的邊緣，漫漶

摘取一只詩眼，安放在曾經的白樺樹上

用一百個理由慰藉，我啜飲過生活的芳醇

包明強，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詩刊》《詩選刊》《星星》等。著有詩集《坐在一棵樹的年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