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雨
布谷,布谷,我是布谷。
芒種前后我在天空飛翔:“布谷,布谷。”每當這時,總會有一群孩子在地上奔跑:“割麥插禾,割麥插禾。”
在唐憲宗元和二年五月的一天夜里,南風刮了大半夜,小麥似乎一夜之間變得一片金黃。天色微亮,我飛過農莊,想用歌聲喚醒人們,可那些繁忙的農人比我起得還早,真是一個特別繁忙的時節。農人早已經到了南岡的麥田,收割那金燦燦的麥子。在那田壟外的樹下卻坐著一個“閑人”,我飛到樹上仔細打量他:三十來歲的樣子,一身官服,身側有個籃子,里面竟放置著書和筆墨紙硯。
“嗬,大家都這么忙,你倒是還有閑情!”我一激動居然說了出來。
這人顯然被嚇了一跳,仰頭尋找,疑惑不已:“難道是布谷在說話嗎?”
我也不想拐彎抹角了:“是啊,我看不慣別人都這么忙,你卻在這看風景。你看那邊的婦女已經將準備好的午餐裝到那竹籃里,就連那些孩子也都手提壺裝的水,跟著大人到田間送飯。你這是……”
他沖著我拱了拱手:“神鳥指點得是,在下白居易,現任盩厔(zhōu zhì) 縣尉,我的好友元稹有詩云:‘相逢問蠶麥,幸得稱人情。詩句所寫正是芒種之時,我也借此機會來鄉間一探,路過此處暫時休息。”他說完便從籃中取出紙筆,寫下: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我肅然起敬:“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白樂天!失敬!失敬!”
他一臉嚴肅地回復我:“其實,我都看到了,他們一大早就來勞作了,現在日頭上來了,他們雙腳受地面的熱氣熏蒸,背脊承受著炎熱陽光的炙烤。他們雖然精疲力竭,但還是不肯休息,仿佛不知道天氣炎熱,只是珍惜夏日白晝長,希望能多干點活兒。”說罷,他提筆又寫道: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我正被他的詩所吸引,忽然田間有人呼喊著:“開飯啰!”白居易放下紙筆對我說:“趁他們吃飯的時候,過去聽聽他們的心聲。”我們來到一處人最多的田埂,看見一位貧苦婦女,抱著孩兒站在割麥者身旁,右手拿著撿的麥穗,把著孩子的左臂上掛著一個破筐,里面除了撿拾的一些零散麥穗,竟然沒有任何飯菜。一位老大娘從每人的碗里都分得一些,湊到一個碗里,遞過去:“唉,大家也都不富余,就分一點給你和孩子墊墊肚子吧。”她趕緊地接過碗,一邊感謝一邊說:“俺家先前也是有點田的,可男人遭了不幸。為了繳租納稅,家里的田地都已賣光,現在只能拾些麥穗,好回家給孩子充饑。”
白居易聽后,在身上摸出一個小布袋子:“這位大嫂,我身邊也沒帶多少,只有這幾銖,你暫且拿著,好渡過難關。”說完含著淚離開了,我和農人們看著他的背影,田頭一片靜默……待我到樹下時,那紙上又多了詩句: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他抬頭看到我來了,揉了揉眼睛:“布谷啊,你是看盡人間世態的,你剛才批評得非常對啊。大家如此忙碌,我卻不用從事農耕蠶桑。百姓如此辛勞卻吃不飽飯,我有什么功勞德行能一年領取薪俸三百石米,到了年底還有余糧?我真是慚愧啊!”說罷,提筆疾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也許我之前真的誤會他了,這白樂天是位真心體察民情、為民發聲的清官。我相信他的這首《觀刈麥》會廣為流傳。很自豪,我見證了這首詩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