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有詩書氣自華

郭華

1994年10月，我在衡水地區（今衡水市，下同）工作，有幸參與接待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著名泌尿科專家吳階平。后來的人們知道吳階平，多是因為他杰出的醫療技術，比如先后擔任周恩來總理、鄧小平同志的醫療專家組負責人，再比如他為印尼總統蘇加諾治愈頑疾，從而成為蘇加諾總統座上賓的傳奇故事。而我們這一代人最早知道吳階平，則是因為六七十年代的手抄本小說《第二次握手》。這部小說寫了知識分子，還寫了愛情，這是那個年代絕對不能允許的。而吳階平就是這部小說的主人公之一。難得見到“真人”，我請教吳階平醫生：“小說所寫的故事，有幾分真實？”他笑著說：“全部都是作者虛構的，以那里面人物的經歷，至少要比我們早一代人。”但是，給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還不是當面聽到他本人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而是他的演講。在衡水地區人民醫院會見醫護人員代表并合影留念時，他作了即席演講，口若懸河，激情洋溢。對于醫療工作的熟悉自不待言，關鍵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特別是當演講結束，他隨口背誦出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著名詩人但丁的名句——“一個知識不全的人可以用道德去彌補，而一個道德不全的人卻難以用知識去彌補”時，那種魅力四射的高雅氣質，絕不僅僅是源于對業務的熟悉，那一刻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腹有詩書氣自華”。

“氣自華”之“華”，《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有“光彩”和“光輝”的義項，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氣質，“氣自華”就是光彩照人的氣質。然而這種氣質并不是先天的、與生俱來的。因為人雖然可以在先天獲取多種營養，卻不能夠獲取滿腹詩書，腹有詩書一定要靠后天的學習。曾國藩說過：“人之氣質，由于天生，本難改變。唯讀書可以變其氣質。”完整地理解這句話，是說氣質是可以改變的，而改變的途徑就是讀書。

因為中國歷史上戰亂紛爭不斷，所以許多時候，人們更看重軍事能力。民間有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說法，就是讀書人自己，也非常羨慕那些能夠在刀光劍影中功成名就的人，比如李賀的名句：“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即使今天講氣質，講讀書，有人會仍然會問：《亮劍》中的李云龍讀過書嗎？可他不照樣打勝仗當英雄嘛。其實，不僅李云龍沒有讀過書，戰爭年代我軍的許多高級將領，都沒有讀過書。比如我們冀南軍區的司令員、開國上將陳再道，本來姓程，參軍時被登記為“陳”，自己竟然看不出。像這樣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認識的將士，并非一人。但那個時候的主要矛盾是民族危亡，不怕流血犧牲，敢于沖鋒陷陣就是英雄。而新中國成立之后，李云龍不也是被編劇“安排”去上學了嗎？其實就是在“腹無詩書也英雄”的年代，我們黨的領袖們，也都是飽讀詩書的人。毛主席的軍事指揮才能，恐怕無人可以比肩，但他同時可以寫出《沁園春·雪》那樣大氣磅礴、意境壯美的詞作，發表之后征服了那么多國民政府陪都的人，甚至使許多人由此改變了對共產黨的印象。

講到讀書，西漢初年有過著名的“陸賈之問”。陸賈應該是最典型的書生。今天仍然被引用的“隋陸無武，絳灌無文”之說，陸就是陸賈。但是，說到陸賈之問，人們多是聯想到由此引起漢武帝的深思，從此認真讀書。其實陸賈作為一介書生還有許多彪炳史冊的貢獻，比如說服南越王趙佗稱臣。趙佗本是河北真定（今正定縣）人，擔任南海郡的龍川令，趁著秦末中國大亂，率眾起兵，自立為南越武王。當時漢朝建立不久，百姓苦于連年戰亂，劉邦不想再出兵平息，便派遣陸賈到南越去談判。趙佗對陸賈的到來，雖然沒有公開拒絕，但也沒有一點兒對待朝廷使者的禮貌。《資治通鑒》記載陸賈絲毫無畏于趙佗身旁那些殺氣騰騰的侍衛，慷慨陳詞：“且夫秦失其政，諸族、豪杰并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閑，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你想想看，皇帝在5年之間，鏟平天下，這是老天都在幫忙，你趙佗不自量力，不僅不幫助皇帝平定天下，還自稱為南越武王。皇帝因為天下初定，不愿再動兵戈，才派我前來和你陳說利害。一旦皇帝發起火來，一定派人挖你的祖墳，殺盡你的親族好友，再派10萬大軍鎮壓南越，看你怎么辦！趙佗聽罷，迅速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我在這荒蠻之地生活得太久了，忽視了禮儀，非常抱歉。接下來與陸賈交談，陸賈娓娓道來，既不諂媚又讓趙佗心悅誠服，不僅接受了劉邦封給他的“南越王”印信，向漢朝稱臣納貢，還和陸賈成了好朋友，留他住了好幾個月，并感慨地對他說：這里沒有可以和我對話的人，你來了才讓我知道了這么多聞所未聞的事情。誅滅諸呂，漢文帝即位后，趙佗又趁機自封為“南越武帝”。于是陸賈第二次出使南越，再次不辱使命。趙佗不僅放棄帝號，而且去除僭越的各項禮儀，愿意永為藩臣。

陸賈哪里來的底氣？除去雄辯之才，就是他的廣聞博覽，滿腹詩書，以致他孤身進入南越，仍然有那么強大的氣場。《孫子兵法·謀攻篇》中說：“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陸賈一張嘴，抵得10萬兵。我們今天無法復原陸賈與趙佗由交鋒到交流的場景，但他那正義凜然的氣質卻躍然紙上。

其實李賀的“若個書生萬戶侯”，本意也不是排斥讀書，而是激勵包括讀書人在內的所有人，馳騁疆場，建功立業，這也是李賀本人的渴望。而這樣傳誦千年的名句，沒有滿腹詩書是寫不出來的。

形容人的氣質好，有個成語“秀外慧中”。從因果關系講，應當是先“慧中”才能“秀外”，也就是先要堅持讀書學習，切實加強內在的修養。

至于參加工作以后還有沒有時間讀書，有人統計過，人如果按照活到72歲計算，除去吃飯、睡覺、工作、文體活動，還有22年的閑暇時間。這類統計不一定準確，但說明只要想讀書，時間還是有的。愛因斯坦說過：“人的差異在于業余時間，業余時間生產著人才，也生產著懶漢、酒鬼、牌迷、賭徒。由此不僅使工作業績有別，也區分出高低優劣的人生境界。”

用好業余時間，多讀一點兒書吧，每天不用讀太多，日積月累就會在氣質上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