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金黃

李春燕

秋日午后，觸摸陽光，徹骨的涼。收緊橙黃，藏起豐收，留一地明艷的黃。

驀地，一片野菊花，出現在我的視野。那是怎樣的一片金黃呢？花瓣細薄柔軟，花心潔白嬌嫩，盛放秋日的一抹清新。白色花瓣緊緊擁抱黃色花蕊，花蕊安靜地躺著，靜賞花瓣隨秋風起舞。草地上、山坡上、小路邊，到處都是野菊花，紛繁絢爛，猶如一幅色彩斑斕的畫作。農舍旁的野菊花粗壯，田埂上的野菊花嬌小，小路邊的野菊花誘人，漫步鄉間小道，不由得想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兩句詩。漫山遍野開滿半尺高的野菊花，一叢叢，一簇簇，如錦如布，如詩如歌。黃白相間的野菊花裝點著沉睡的大地，密密匝匝，重重疊疊，把金色陽光織進花瓣，為大山織出夢幻般神奇的錦緞。我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這像極了我的奶奶。

去年秋天，奶奶帶我一起摘野菊花。奶奶佝僂的身子彎得像蝦，慢慢走進草地，視線緩緩劃過每一朵嬌艷欲滴、清新脫俗的野菊花，仿佛在訴說不同的生命故事。小巧的花瓣貼在一起，猶如點點繁星，黃色的花蕊害羞地藏于花瓣之間，淡雅的芬芳沁人心脾。輕輕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野菊花，如獲至寶，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喜悅。三下五除二，摘了許多野菊花，一邊摘，一邊掉，灑落一地金黃。奶奶一邊彎腰拾起野菊花，一邊嘮叨：“掉了可惜，野菊花具有疏風散熱、清肝明目、清熱解毒等功效。”

一次，我生病，連續數月咳嗽，吃了一籃子藥，都不見好轉。白天，咳嗽的癥狀微微減輕，要是到了夜晚，咳得喘不過氣，滿臉漲得通紅。疼痛像針尖般刺痛我的身體，心靈仿佛被無盡的黑暗籠罩，難道要終日以藥為伴嗎？我的身體日漸消瘦，形同枯槁。奶奶四處奔走，尋醫問藥，討來一個偏方。她提著籃子，來到小河邊，摘一籮野菊花。用滾燙的熱水焯過，加入雞蛋，小火煸炒，一盤熱騰騰的菊花炒蛋出鍋。奶奶一個勁兒地往我的碗里夾野菊花，我吃了一勺又一勺，吃了一天又一天，咳嗽的癥狀逐漸緩解，最終痊愈。

風，不時掀起奶奶的白發，像掀動一團潔白的蒲公英種子。絲絲縷縷的白發里，藏著多少生活的艱辛。那長長短短日子里，浸滿了多少甜蜜的疲累。

如今，奶奶已去，留下一地野菊花在冬日里與我對視。這些野菊花是奶奶和我一起種下的。那年春天，我從草地上掘幾株野菊花，種在了院子花壇的角落。我隔三岔五給花澆水、除草、施肥，矮小的野菊花經過我的精心照料，漸漸長大。銅錢大小的花朵開得很旺，最大的花朵跟雞蛋差不多。這些野菊花，想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想結一個果，就結一個果，誰也不會干預它。偶爾，野菊花的蜜腺分泌花蜜，散發沁人的清香，吸引成群的蜜蜂趕來采蜜。蜜蜂飛到花朵上，弄得花枝搖晃得厲害，野菊花從不在意，它知道風雨過后，一定能見彩虹。野菊花旁邊有一棵高大挺拔的垂柳，柔嫩的枝條爬滿鵝黃。隨手折幾根柳條，編成一個柳帽，順著藤條的縫隙插上野菊花，編一頂野菊花帽子。奶奶給我戴上野菊花帽子，我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在小院中央盡情舞蹈，仿佛百花仙子悄然降臨人間，純潔而典雅。小黃狗跑來湊熱鬧，尾巴像節拍器一樣搖得有節奏，它跟著我一起轉圈圈。我把菊花帽戴在小狗頭上，可愛極了。

每到深秋，幾乎到處都是野菊花的身影，竹林邊、籬笆下、大樹旁，隨處可見。蒼黃的落葉間，枯黃的草叢里，偶有一兩叢野菊花悄悄伸展枝條，不甘寂寞地挑起朵朵小黃花，或疏或密，成了秋天的眼睛。嫩黃色花瓣中間夾雜著深黃色的花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提籃跟隨奶奶到山坡、河邊、田埂，一頓飯工夫，摘了滿滿一籃子的野菊花。把野菊花晾曬在簸箕里，曬干水分，制成野菊花茶。午后，陽光斜灑窗臺，靜坐陽臺茶桌前，泡一壺野菊花茶，忙碌中尋找一絲安逸與寧靜。溫暖的熱氣，細膩的茶香，浸潤歲月沉香，品味人生真味。

俯下身子，看著泛黃的葉片，我的眼里盈滿淚水。野菊花在寒霜中頑強綻放，花的芬芳和淡雅的金色為蕭瑟的冬日增添了一抹暖意。它不畏嚴寒，競相開放，為寂靜的冬增添一抹生機。

一地金黃一地秋，一世孤寂一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