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診

張繼平

昨夜一場春雨，猶如魔法般緩緩打開了千樹萬樹的梨花。清晨推開窗子，一股撲鼻的花香與滿目的璀璨喜迎滿懷，真有種被撞暈了的感覺。若不是需要上班，今天一定換上漂亮的連衣裙，立刻和男友鉆進春天的懷抱里。

剛踏進醫生辦公室的門，就被通知和師兄一起隨主任到扶貧點義診。我的心仿佛被春風撫弄了一下，又開始蕩漾起來。我想，趁此機會走進大自然，賞玩春光的旖旎，品嘗當地的美食，就當參加一次公費旅游，豈不美哉。我暗自揣度，哪一家當地醫院不得盡地主之誼，讓省城大醫院里來的專家教授乘興而來，滿載而歸呢！這可是我穿上白大褂以來第一次下鄉義診，而且是跟隨全國赫赫有名的醫學專家—我的博導一同出行。這一路風光的臉面不知會涂抹多少春日繁花呢！一想到這些，我就興奮不已！

端坐辦公桌前，心懷竊喜，不由自主地憧憬起來，這將是一次最有價值的春游，恨不得馬上啟程，去趕赴與春天的約會。然而，老師要做一臺開顱手術，之后才能出發。

上午十一點，我們奔馳在通往義診點的路上。

老師包保的扶貧點是省內最西北角的一座貧困縣醫院，往返需要八個多小時的車程。此行的任務是培訓、授課、會診。科主任是我的博士生導師，平時我稱呼他為老師，覺得比官稱主任要親近得多。

車上，我們每人吃了一個三明治、一個蘋果，喝了一盒牛奶，這是師娘特意為我們精心準備的，沒想到這頓早餐，竟成了我們三人一天進肚的唯一食糧。

一路上，花紅柳綠，風景如畫。當汽車走近向海濕地的時候，我看到黑壓壓的一群天鵝忽然從蘆葦蕩里飛起，做了一個直徑不小的盤旋，并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那弧線不但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還與天空中懸掛的太陽不差分毫的圓潤，幾乎與太陽光圈重合，這太奇妙了，看得我都呆了。之后，它們又飛回蘆葦蕩，仿佛完成了一場重要的儀式，用此起彼伏的叫聲表達著它們內心的愉快。

我看到師兄腳下的油門慢慢抬起，車速明顯緩慢下來，我能感覺他也被這景象吸引了，想停車觀賞。但是，我們了解老師的做事風格，沒有老師的命令，他不會自作主張。我突然想用對天鵝的贊美引起老師的注意，以為老師一定會讓師兄把車開到濕地近前，做短暫的停留。然而，老師根本不屑一顧，專注地翻看手中患者的病歷，我們也只好作罷。

下午三點，三人行小組抵達目的地。縣醫院提前為老師做好了課前的一切準備，我們只是舒展一下身體，喝杯水，又上趟衛生間，工作便開始了。

從下午三點二十開始，老師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培訓授課。我聽得出來，老師講的都是干貨，把實用、管用、能用的診斷經驗盡可能多地留給基層醫院。醫生們感動地說：“這樣能夠想基層醫生之所想的課非常解渴，這樣接地氣的全心全意的專家，我們特別感謝！”

下午四點半，老師一口氣喝完桌上的半瓶礦泉水，就開始坐診了。院長提出吃了飯再繼續也不遲，卻被老師拒絕了。師兄接過十八位患者的排號單，平均每個人十五分鐘，四個半小時在老師的忙碌中過去了。

晚上九點，天空已經布滿了星辰，縣城的人家燈火熄滅了近三分之二，義診終于結束了。老師想站起身，可站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我和師兄連忙跨近身前，把顫顫巍巍的老師扶起來。我發現老師的額頭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因為坐的時間太長，老師的腰脫病又犯了。畢竟，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我們做學生的，經常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啊！

我們攙扶著老師從診室出來，突然發現人群中還有五六個舉著掛號單的患者或者家屬，有的是坐著輪椅來的，有的是用病床推來的，有的是攙著來的……老師沒有片刻猶豫，轉身返回診室，讓我和師兄安排這幾個患者排好隊依次候診。

晚上九點五十，二十四名住院患者全部會診結束。老師向當地醫院匯報義診結果：有五名患者需要到省級醫院做進一步檢查確診，有三名患者需要省里通過遠程遙控指導當地醫院做手術；有四名患者可以接受當地醫院自行手術；其余十二名患者按照老師提出的治療方案進行治療。

夜已深，盡管飯菜熱了又熱，水酒燙了又燙，院長的挽留情真意切，但仍然沒有動搖老師立即返回省城的決定，因為，明天由他親自主刀的手術排在第一臺。我們熟悉老師的脾氣，除了師母誰也擰不過他。我和師兄把老師扶上車，師兄一腳油門帶我們駛向了夜幕里的省城。上車后，本指望打開盒飯填飽餓了一天的肚子，可是老師太累了，頭一歪睡著了，我和師兄也沒有了吃東西的心情了。不一會兒，我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也睡著了。睡夢中，我穿著連衣裙與天鵝一起在湖面上翩翩起舞，放聲歌唱，圓圓的月亮就是舞臺上的燈光，我快樂極了……

天剛蒙蒙亮，我們的車開進了省城第一醫院的大門。眼睛一睜，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新一天的工作。雖然借義診實現春游的大夢已經破滅，但新的夢想緊跟著老師的步伐，正伴著朝陽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