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意象的語言建構藝術

鄭麗娜 金寶

一、人生三境誰堪許

鄭麗娜：金寶老師好，非常榮幸有機會和您一起談詩！很高興看到您的第五本詩集《唐詩宋詞品玉錄》出版，這本詩集收錄了您所作的110首補詩，184首用韻詩。誦讀之下，感覺您的詩信手拈來，涉筆成趣，令人回味無窮。我在《唐詩宋詞品玉錄》中讀到了《蝶戀花·悼靜安》一詩，其中，“人生三境誰堪許”所創造的意象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您能談談您創作詩歌的初心，對好詩的特質的理解，以及詩歌意象語言建構藝術的最高境界嗎？

金寶：謝謝鄭博士，感謝您對我的關注與關愛。說到“人生三境”的意象，古往今來，眾多學者都有其獨到的闡述：王國維將北宋晏殊的“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北宋柳永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以及南宋辛棄疾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定義為人生的三種境界，分別代表在孤獨中求索、對追求的堅持不懈，以及達成目標后的豁然開朗，這是成大事者必須經歷的三個階段。

此外，金庸筆下的東方不敗，所用之劍也代表了人生和寫作的境界：利劍無意、軟劍無常、重劍無鋒、木劍無儔、無劍無招。剛出道時，所用之劍“凌厲剛猛，無堅不摧”；人到中年之時，所用之劍鋒芒有所收斂，厚重感增加，可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最后，“漸進于無劍勝有劍之境”，利用無形劍氣，到達無劍境界。無劍勝有劍這種大簡單，是極致的樸素，是長期磨煉中的大放下，只有超然物外，人與詩才能做到歷經萬水千山后的簡單。正所謂，大巧無工、大巧后樸，劍術和詩藝之后隱藏的是劍客和詩人的世界觀，這也契合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人生追尋的過程，從無到有，再到無。所以說，體悟對詩人非常重要。

如果細細揣摩，詩人的生命也可以分為三重境界：自然狀態中的生命、其書寫作品的生命、詩人的人文品格。詩人的思想力、藝術創造力，以及氛圍把控力都體現在其中。除了對詩歌寫作的無私熱愛和一廂情愿地堅定追求之外，初心即是本心和赤子之心。堅守初心就是堅守理想，以真為基礎，以善為過程，以美為終極。同時，堅守初心也代表了詩歌寫作的方向，那就是返璞歸真。我心目中的好詩，應該具備審美的本質，既是一種精神創造，又是一種文化積累。詩作本身應彌漫著安穩、平和、恬淡，應有情、有禪、有趣，正所謂詩雖盡，意無窮。好的詩歌能讓讀者驚嘆：“原來詩也可以這么令人怦然心動，不可言說！”這也是我所理解的詩歌意象語言建構藝術的最高境界。

鄭麗娜：謝謝您的解讀！“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朋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琴瑟也。”南宋詩人尤袤的這句話，強調了文學作品的重要性，它可以滿足人們在不同情況下的需求，給讀者提供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而作為詩人，我們該不該去尋找自己的讀者呢？你會怎樣用詩歌和讀者談心呢？

金寶：在寫詩的四十余年間，我一直孤獨地享受著我對萬物豐富的感受，有意在文本中探險，寫下了向內凝視的過程，并執著于自己對待生命的這種方式。正如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詩辯》云：“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我認為詩歌能以空靈絕塵的意象和抑揚頓挫的韻律，細致地捕捉時空掠過萬物時瞬間令人窒息的美，以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如“我住大千山。云海漫漫。長留秋色與春顏。日日仙人臺上坐，腳踏天關”的開闊場景和“空里無霜，月中掛素，奈何花影先”的唯美細節，都是在白話文的字里行間難以品味到的動人畫面。

西班牙詩人希梅內斯提倡的“詩歌獻給無限的少數人”與詩歌需要讀者并不矛盾。詩歌能夠喚起讀者的共鳴，發掘出讀者尚待表達的感受。這種深邃獨到的美學內涵，正是詩歌的魅力，也是詩歌小眾化的原因，因為曲高者和寡。在淺閱讀時代，閱讀方式的多樣化自然要奪走淺層次讀者。詩歌走向小眾化，意味著詩歌讀者的專業性更強。詩歌在一定范圍內擁有更多的讀者，尤其是喜歡和認同詩歌的讀者，不是迎合，而是詩人存在的價值。詩人的使命不僅在于使作品中有“我”，還在于在作品之外有更多的“我”。我把這樣的寫作看成王國維所說的“無我之境”。如果我們真愛詩歌，就能夠在寂寞中自持，達到南宋朱淑真在《立春古律》中所寫的“從此對花并對景，盡拘風月入詩懷”的境界。

二、心藏千朵蓮花下

鄭麗娜：讀您的詩，我真切地感覺到您對家鄉的感情無比深厚。遼寧是您的出生地和精神根底，位于遼寧鞍山的千朵蓮花山（千山），也已經成為您的詩歌名片之一。您對自己的家鄉有著怎樣的情感，并如何將這種情感藝術化地呈現到詩歌作品中的呢？

金寶：家鄉是我全部記憶的基礎，包括親情、溫暖、寒冷、汗水。遼寧有著豐富的文化資源，詩人只有深入生活，發掘其閃光點，作品才能既有生活的滋味又有詩歌的意味，既有理想又接地氣，才能深入人心。閑暇時，我會到千山里的茅舍“芥雨軒”小住，這也是我的號“芥雨軒舍人”的由來。大山是安靜的，在大山里生活也是對心靈的洗禮。“北山望過望南山，春到千山雨不閑”“我坐仙人臺，獨釣千山雪”，這都是我在大山里生活的寫照。千山中的風霜雨雪和輪轉的四季，令人癡迷、神往、敬畏、感恩，讓人意識到自己的微不足道，正如《莊子·雜篇·外物》中云，“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故鄉和故鄉的山，賦予我耿直、善良的天性，讓我用簡單應對復雜，以樸素應對奢華，在浮世中堅持真實，在束縛中保持自由，并堅守真性情。有了生命最初的這些品質，詩歌就有了取之不盡的源泉，就會依然豐盈。我對家鄉始終都有著無盡的眷戀，所以也就有了這無盡的詩句。

鄭麗娜：是的，您的詩歌，情感非常真誠、真摯、飽滿。您抑或以匠心獨運的功力，展示歷史帷幕后的世事滄桑；抑或用平實自然的風格，在詩中書寫自己的人生智慧，闡釋終極性、彼岸性的話題。您不僅擅長詩歌創作，還在詞曲、歌舞劇，以及跨文化研究等領域碩果累累，顯示出極寬的藝術視域。正所謂，“墻宇重峻，而吐納自深”，您厚重的學養、深邃的思想、作品中強大的表現力都令人欽佩。請問，哪一部作品是您最鐘愛的呢？

金寶：說到我最鐘愛的作品，當屬我發起建成的“鋼·美術館”。它坐落于鞍山，竣工于2022年1月，是“雙鞍（鞍鋼的資產、鞍山的藝術家）融合”的典型案例，也是鋼城文化的新地標。它一流的設計風格、建筑材料，以及藝術呈現，既保留了明顯的鞍山老工業基地的痕跡，又使傳統和時尚相結合，具有較強的文化品位象征性。“鋼·美術館”是集體智慧的專業性表達，是代表鞍山的文化符號。

鄭麗娜：世界上有三種從事藝術的人可成為天才，分別是作曲家、詩人和畫家。您在鞍山傾心打造的“鋼·美術館”正兼具這三種功能，集音樂家、詩人、畫家等藝術家于一堂，您也被譽為鞍山“城市藝術藍圖的總設計師”。您能談談以往開展的工作和未來的計劃嗎？

金寶：謝謝贊美。藝術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定義，涵蓋面非常廣。音樂家用聲音構筑意境，畫家以色彩和線條表現大美，而詩人能把澄明的境界訴諸筆端，這三種人都是以不可替代的天賦令其他藝術門類的人望其項背并仰視之。“鋼·美術館”自開館以來，已經舉辦了多場美術展覽、音樂沙龍、詩歌誦讀會。接下來，我和團隊將開展“千山尋夢”文化創新工程項目，依托千山自然與人文遺產，以鞍師歷史文化學者、詩人、畫家、音樂家為主力軍，會聚頂流文化藝術宗師泰斗，發掘探究整理千山文脈，創造性活化千山文化遺產，形成與景觀千山雙峰并峙的文化千山，打造文化旅游高端品牌。首先，我們將成立中國紅樓夢學會鞍山分會（研究所），以吳瓊博士的“紅樓夢與千山”“順治與董妃”歷史文化題材研究為主線，挖掘確定文化史實，凸顯千山文化符號。其次，我所在的國學中心千山文化研究所，以“千山詩詞楹聯研究與創作”為主線，開展“千山杯”中華楹聯和原創詩詞大獎賽，成立書壇泰斗叢文俊先生的千山詩聯書法精品館，打造“詩意千山”文化品牌。第三，成立安樂哲“一多不分”研究中心，以千山“儒釋道三位一體”中國哲學現象為課題，系統構建哲學名山、書院名山，弘揚優秀中華傳統文化，打造影響世界的東方文化中心。第四，以國際著名水彩畫家崔全順為核心，建立大美千山寫生基地，舉辦世界百名畫家畫千山、千山寫生國際雙年展，打造世界畫家村。此外，我們將以鞍師國學中心和音樂學院為主創單位，編演大型實景音樂劇《尋夢千山》及系列千山原創音樂歌曲，唱響千山。以上五個方面就是我和團隊未來工作的側重點。

三、天地由它一卷春

鄭麗娜：您以歷史文化學者、詩人、畫家、音樂家為主力軍傾心打造的景觀千山和文化千山一定會為這座城市帶來更多的關注和價值的提升。與此同時，您在詩歌意象語言建構中所表達的大美的意境、獨到的哲思與積極的人生理念，以及您的專業精神與敬業態度也深深感染著周圍的人。正如您在《唐詩宋詞品玉錄》自序中所言：“身與名皆礙，氣如格自安。”感覺您創作時有種明心見性的通透，這與劉勰所說的“水停以鑒，火靜而朗，無擾文慮，郁此精爽”有異曲同工之妙。安靜才能讓人思考沉淀，讓壓力成熟。

金寶：是的。寫詩是清冷寂寞的事業，文藝工作者志存高遠，思考與積累相得益彰，才能在日久彌深中釋放出思想抵達、形式抵達、情感抵達，體現詩歌尤其是詩歌意象語言建構的藝術洞見。正如梭羅在瓦爾登湖畔所言“一切剛剛開始，來日方長”。

鄭麗娜：謝謝金老師帶給讀者美的熏陶和傾心分享！百年亦須臾，詩誠不朽。這就是詩人出發的目的，也是最終的抵達，詩人的精神航標和人生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作品本身的價值，正如您寫的“待我詩成便是春”。期待您未來有更好的詩歌大作和有性情、有風骨、有真知灼見的學術作品獻給廣大的文學愛好者欣賞學習，也祝愿您和您的詩歌一樣永葆青春！

詩人簡介

金寶，吉林大學歷史學博士，中華詩詞發展基金會詩人之家詩教部副主任，鞍山師范學院國學中心主任，劉蘭芳藝術館館長，國家文化創新工程“文化尋力工作委員會”執行主任。浸潤詩詞四十余年，創作了大量詩詞佳作，已出版詩集《清風集》《云水集》《北冥集》《古調新歌》《唐詩宋詞品玉錄》，散文集《路過人間》等。

本文系2023年度鞍山師范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唐詩宋詞品玉錄》中千山意象的語言建構研究及翻譯價值”（項目編號：23b2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