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余華《活著》中福貴的形象及生命意義

楊欣雨

《活著》是余華重返寫實之路后創(chuàng)作的鄉(xiāng)土小說。小說以20世紀(jì)40年代至20世紀(jì)80年代的中國農(nóng)村環(huán)境為背景，通過講述一個徐福貴的悲慘人生，從貪圖玩樂的紈绔子弟到一無所有的底層貧民，從大家族到孤苦無依，最后只剩老牛相伴，展現(xiàn)了中國社會從封建社會末期到社會主義時期的巨大變遷。這一系列的變化，引發(fā)人們對“活著”這一主題的思考。《活著》所帶來的文化價值和對人性的剖析，讓人們開始思考活著的真正意義。本文從福貴的人物形象談起，思考福貴形象存在的意義，直面人生的悲苦，堅守生命的毅力，領(lǐng)悟“活著”給社會帶來的文化價值。

余華的小說《活著》自問世以來，憑借其別具一格的敘述手法和深沉的人文精神，激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guān)注和熱烈討論。小說通過福貴老人的口吻，以家庭和生活為線索，講了近半個世紀(jì)的風(fēng)雨在這個家庭間的投影。福貴從一個富家紈绔子弟淪落到底層貧民，在一連串的不幸和打擊之下，這位老人所展現(xiàn)出來的堅韌和承受力，使得小說具有濃厚的滄桑感和深刻的感染力。福貴經(jīng)歷了生活的磨難和命運的考驗，仍不放棄希望，詮釋了生命的意義，他的生活經(jīng)歷和所承載的意義遠遠超越了自身。

一、《活著》中福貴的人物形象

（一）早年：游手好閑、貪圖享樂的紈绔子弟

福貴的出場是幸福的，身在“富貴窩”的闊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享盡清福，養(yǎng)尊處優(yōu)，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但這樣的優(yōu)渥生活似乎也是變相的枷鎖，在父親假淫威背后的管教無奈、母親的包庇疼愛、妻子的賢良容忍下，他逐漸走向一條不歸路—鉆妓院，整日混跡于紙醉金迷的縹緲世界里；混賭場，輸光祖上留下來的基業(yè)，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甚至在家珍挺著大肚子去求他不要再賭博了，求來的卻是兩個巴掌和一頓毒打。后面福貴挑著銅錢去還債的時候，女兒鳳霞問他：“是不是又要幾天不回家？”這句話也確實是諷刺至極，所有的一切共同鑄造了前期的紈绔子弟形象。但福貴只是時代中的個例，他看似荒誕的前半生，也正是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時代中無數(shù)年輕人的縮影，是作者對那一大批年輕人的悲憫。

（二）中年：艱苦悲慘、承受苦難的底層貧民

在福貴悲慘的一生中，作者將人類的苦難都凝結(jié)于一身，用近乎殘忍的方式讓福貴一次又一次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處在最底層的農(nóng)民是最弱勢的群體，而他則是眾多不幸中的一個縮影，年輕時不懂事，又賭又嫖，后來被龍二設(shè)下賭局騙光了所有家產(chǎn)。父親得知后被活活氣死，出門給母親買藥時又被抓了壯丁，加入了國民軍。后被解放軍俘虜，給他返鄉(xiāng)錢，讓其返鄉(xiāng)與家人重逢。本以為就此以后可以安安心心過日子，但又趕上時代潮流的更迭。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兒子有慶因為給縣長夫人輸血，而被活生生地抽死在了醫(yī)院；女兒鳳霞生孩子，也因大出血死在醫(yī)院；老婆家珍沒過多久，也因積郁成疾而去世；女婿二喜因為工地事故也死了，只留下了他和他的孫子苦根；沒想到的是，最后連他的小孫子也因為吃豆子而被活生生地?fù)嗡懒恕ｋS著親人的相繼離世，這個家庭也變得支離破碎，生活的重拳一拳一拳狠狠地?fù)舸蛟诟ＹF身上。在一次次受到生活的重創(chuàng)之后，福貴仍以最堅忍的姿態(tài)承受著不可抗拒的苦難，他從一個富家少爺，活生生地墜入社會底層，成為一個貧民。后來的福貴腦子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勞動，因為只有田間種地這樣的勞動，才能麻木他的心靈，才能體會到真正的生活，所以最后只剩下他和老牛相依為命，結(jié)伴老去。正如余華所說的那樣：“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家珍在離世前囑咐福貴：“你還得好好活下去。”福貴聽家珍的話好好活下去，也算是對家珍的一份回報，這讓福貴有了精神寄托。在艱難中活著，在活著中承受艱難。福貴的一生經(jīng)歷了揮霍與貧窮，感受了生的喜悅和死的悲傷，他的一生充滿了苦澀，也充滿了辛酸，在無盡的苦難中，在不斷地失去中，他從荒誕、悲傷、痛苦、幸福，到平靜和欣然接受。他用看盡人世滄桑的沉靜告訴我們：活著的力量不是喊叫，而是承受，承受一切來自生命的責(zé)任和最深的孤獨。

（三）晚年：以苦為樂、堅韌不拔的放牛老人

黃昏轉(zhuǎn)瞬即逝，黑夜也即將到來，似乎看到了廣闊的大地上裸露著他挺拔的身軀，那是一種召喚的姿態(tài)，就像他在呼喚他的妻子和兒女，想念他的子孫后代。這是文章最后的情感流露，似乎也是福貴心中所想：黑夜過去，黎明還會來嗎？他在心中一遍遍問自己。“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雞報曉，做女人織布，哪頭牛不耕田？”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牛似乎就是為了耕田犁地而生，狗是為了守門看家而活，和尚化緣，公雞報曉……福貴自從敗光家產(chǎn)開始，苦難就接踵而至，一次次被生活重?fù)簦ＹF也總能克服這些困難，堅強地“活下來”。當(dāng)他老年的時候，路過村莊看見一個男子正在磨著刀，準(zhǔn)備向牛砍去，此時的他心里一震，覺得牛和自己太像了，辛勤勞作了大半輩子，最后還要被吃掉。于是，福貴決定把它買下來，回到家中便也給它取名為“福貴”。村民說他傻，買來一頭要死去的牛，而他自己知道，那頭牛也是他自己，他救下的也是晚年孤獨與凄涼的自己，這是福貴生命的覺醒。每天一起耕作，一起生活，他似乎在這頭老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老年垂暮，風(fēng)燭殘年，這可能也是他能夠在經(jīng)歷這么多風(fēng)霜之后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老牛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精神寄托，包含了他對親人的思念，也成了他能夠活下去的精神寄托。沿著夕陽西下，隨著黃昏老去，福貴用時間經(jīng)歷了一切，他的老年形象告訴了我們活著的意義，面對生活中的迷茫、陰霾、坎坷時，活著就要忍受歲月里的平庸、瑣碎、孤獨、痛苦，而只有熬過那段苦難或灰暗的日子，一切都會柳暗花明，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有意義。

二、福貴人物形象昭示的生命意義

小說通過講述福貴的一生，生動地展現(xiàn)了在極端困境下的生存挑戰(zhàn)。從他原本富有的家庭，到一無所有，福貴不斷經(jīng)歷了生存的考驗。小說中的饑荒、物資匱乏、家庭破裂、親人離世等元素揭示了生存的殘酷性。但從福貴的一生中可以看到，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生存的渴望仍然能夠推著他繼續(xù)前行。

（一）不負(fù)人生的信念

書中說：“這兩只雞養(yǎng)大了變成鵝，鵝養(yǎng)大了變成羊，羊養(yǎng)大了變成牛。我們啊，也就越來越有錢啦。”這是一種多么質(zhì)樸的希望，也是福貴一直堅持活下去的意義。前半生游手好閑、紙醉金迷的生活并沒有讓他明白為什么要活著，后半生散盡家財、一無所有時，卻在努力堅強地活著。余華說：“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意義，要不畏艱難，不負(fù)人生。”這是余華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也是福貴在《活著》中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人生活著的過程就是遺憾與希望的交織，你要坦然面對。福貴正是如此，從前他有著令人羨慕的家產(chǎn)、溫柔賢惠的妻子、聽話的懂事的兒女、孝順的女婿、可愛的外孫，這些都是他活著的希望，但最終都逃不過失去一個個親人的遺憾。這就是人生，希望與遺憾交織，希望很短暫，遺憾是常態(tài)，何時可以坦然面對，何時可以減輕人生的苦難。在作品中，生存本身就成了生命的意義，就算遇到再大的坎坷和困難，也要微笑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不負(fù)人生，才是我們活著的意義所在。

（二）不畏艱難的勇氣

余華用質(zhì)樸的語言讓我們了解到苦難的本質(zhì)，更引發(fā)了深深的思考：人到底應(yīng)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生活。小說中的福貴經(jīng)歷了破產(chǎn)，戰(zhàn)場的槍林彈雨，親人的相繼離世，在這一系列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承受住了難以想象的磨難與考驗，但他最終贏得了新生。福貴用他的一生作了很好的詮釋：由懵懂到看清生活的真相，悲傷與痛苦得以平息，對一切事物了解之后的超然。經(jīng)歷過苦難平庸，但他依然艱難地活著，這是具有力量的一種選擇。悲苦是天生的，是無法逃避的，面對痛苦和不幸的人生，福貴既沒有大喊大叫的控訴，也沒有極度悲傷過后的精神失常，甚至沒有對生活產(chǎn)生絲毫的埋怨。福貴一生所經(jīng)歷的苦難和傷痛向我們傳達了一種高昂的生存態(tài)度，那就是要直面悲苦的人生。細(xì)讀福貴的一生，就像一杯熬過頭的苦茶，輕抿一口，便覺得滿口苦澀。在旁人看來，福貴的一生是苦熬的一生，然而，福貴自己并沒有活得悲悲戚戚，而是從容平靜地過著每一天，在這一過程中，福貴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和生存的無奈，也體驗到了生命的美好。通過將親人的名字賦予相依為命的老牛，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支撐著自己堅強，使其能夠繼續(xù)生存下去，歷經(jīng)歲月的磨礪，福貴從“任性”走向“韌性”，飽經(jīng)命運的鞭撻，卻依然頑強地活著，苦難讓他的心靈得到凈化，也使他的人生得到升華。命運對福貴施加了無數(shù)厄運，但他沒有抱怨，也沒有自棄，而是鼓起“以生拒死”的勇氣，堅強地活著。最終，他與苦難握手言和，也與命運和解。

（三）向死而生的智慧

《活著》完成了一次對生命意義的哲學(xué)追問，無論生活給了福貴多少沖擊，福貴依然能夠樂觀豁達面對，它以死寫生，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寫死實際是為了表達活著的重要，生與死的對比，更加彰顯了活著的意義。福貴的一生，在外人看來或許是一連串悲劇的堆砌，然而聽福貴自己的講述，苦難的經(jīng)歷充滿了幸福和歡樂，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相信自己的子女也是世上最好的子女……家人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寶貴財富，所以他必須活著，為自己而活，更是替家珍、有慶、鳳霞、二喜、苦根活著。一個人真正的死去，是再無人想念，而今，福貴活著，他們便也活著。福貴在后半生用淡然的心態(tài)看待前半生所遭受的苦難，領(lǐng)悟處世的哲理，珍惜并享受當(dāng)下的生活。盡管親人相繼離去，但他們的愛與記憶始終伴隨福貴，賦予他繼續(xù)“活著”的勇氣。這種超越生死的親情紐帶，讓我看到了人性中最純粹、最深沉的情感力量，也讓我領(lǐng)悟到，即使生活再艱難，只要有愛在心中，就有“活著”的力量。

活著看似簡單，但又是最難以把握的。活著本身就很艱難，福貴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努力地活了下來。太多的苦難和死亡讓福貴深深地體會到了生命的脆弱，從而對自己的生命越發(fā)尊重與珍惜。為了活著，福貴隱忍頑強，成功實現(xiàn)了對苦難的超越。縱世態(tài)炎涼，苦難肆虐，我們也要好好活著，不求活得有多出色和出彩，但求不做死了的活人，而是活得真真實實，活得明明白白，活得坦坦蕩蕩，為活著本身而活著。正如結(jié)尾一樣：“我知道黃昏正在轉(zhuǎn)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jié)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tài)，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生活還在繼續(xù)。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像福貴一樣，反思與銘記自己的過去，印證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