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山精魂 賦體新聲 文化承傳

三、賦體美學的承傳踐行

晉人皇普謐曾說到賦：“引而申之，故文必極美；觸類而長之，故辭必盡麗。然則美麗之文，賦之作也。”（皇普謐《三都賦序》）賦被譽為古代文體中內容豐富、形式華瞻的美文。“中國傳統美學最值得欣賞之處，也就是它的最主要的當代意義在于，她為我們的心靈提供了詩意的棲居之地。[3]

《桂子山賦》傳承古代駢賦、律賦的美學傳統，吸納前人的寫作經驗，力求辭賦寫作有所變化與創新，在一篇八百余字的賦文中，將其文體美表現得淋漓盡致，讀后意猶未盡，美不勝收。

其一，音律美

公孫尼子曰：“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公孫尼子《樂記·樂本篇》）“每一件文學作品首先是一個聲音的系列，從這個聲音的系列再生出意義。”[4]若誦讀《桂子山賦》，就會體驗到一種音樂感，整篇賦“是一個聲音的系列”。此賦全文五段，如同一首樂曲的五個樂章。每段一韻到底，五段的押韻都在變換，且韻部不同，而且押韻的韻腳有平聲、仄聲之變化，且平仄韻相間。此賦用《詞林正韻》，先看五個段落之押韻，全文五段，每段押一韻，押韻依次為：“仄、平、平、仄、平”聲韻（按《詞林正韻》的韻部：第一段第一部仄聲韻、第二段為第七部平聲韻、第三段為第十二部平聲韻，第四段為第十二部仄聲韻，第五段為第十三部平聲韻）。從整體押韻而言，五段的韻腳，沒有重復之韻。

而段落的押韻雖然一韻到底，但也講求聲調的變化。如第二段押平聲韻，有編、闌、檐、泉、傳、焉、蘭、繁、言、牽、觀，共11個字韻，而與之相對應的上句（包括有分句的上句）字腳卻用仄聲字，仄聲字的音調也是有變化的，即不全用同一聲調。此段相對應句腳字，有上、去、入聲三種聲調。以造成仄聲調的變化。其他各段皆如此。全篇從整體到局部，誦讀起來音韻抑揚頓挫、回旋往復，錯落有致，給人以和諧的樂感與審美的愉悅。

其二，意象美

意象，是主觀心意和客觀物象在語言文字中的融合。意象，是“語言的意義場與審美場”。它是具體可感的語言文字符號。它的美，在于其形象可感。弗萊契說意象是“存在于形式顏色和聲音中的情緒的關系”。[5]《桂子山賦》中的意象豐富而多義，桂子山是這篇賦的中心意象。它既是學府華師的象征，同時，也是大自然的象征，是一個可親可近的審美對象。中國古代詩人，對大自然都有心存敬畏與摯愛之心。賦中作者歌詠人與大自然的關系，把歌詠桂子山與贊美華師融為一體，那就是學府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也是母校與人的命運共同一體。

由桂子山這一中心意象，派生出諸多分意象，如自然景觀：丹桂、金風、桂蕊，鴻泥、桂木、瓊花、梅魂……人文景觀：金鳥、雙獅、噴泉、廣場等。“戧脊飛檐，若賦金烏之翼；隆 噴珠濺玉，是激錦瑟之泉”，以這一駢句中的金烏之翼、錦瑟之泉為例，既是作者用典中精心提煉的金句，又是作者創造出來的美的意象。桂子山一號、二號教學樓，為中國古典式歇山頂建筑，噴泉池則為現代所建。文中用一駢句，將教學樓飛檐形象喻為金烏之翼，使人想起漢·劉楨《清慮賦》中的“上棲金鳥”的句子，更賦予這幢靜的建筑以動感。下句則把現代音樂噴泉比為錦瑟之泉，令人聯想到古人演奏錦瑟的弦索與聲音，不禁吟誦起李商隱那首絕美的七律。此處用駢句描述現代景觀，賦予桂子山上這一人文佳處以濃郁的詩意，給人以美的享受。

其三，語辭美

《桂子山賦》善于吸納賦駢賦、律賦的藝術精華。全篇以駢句為主體句型，特別講究節奏感，對仗工整，平仄協調，用典精當。文中交替使用壯句、緊句、長句以及由分句組成的隔句等，使得賦中駢句變化多樣。同時，也吸收文賦的特點，轉折、連接處用散句：即長短句加上虛字、感嘆詞等，使句式在整齊對仗中有變化，呈現出自由、靈動的美。

首先觀其駢句之美。例如這一節文字：

云瑞氣貞，桂山擎學派之幟；蛟騰凰起，時雋集宇寰之優。然心摹魏晉，志渺伊周。大學非大樓之謂，大師為大學之桴。由是金玉振，綺靡休。文心摯，翰墨遒。此名山之彰于名士，而名士亦受其鴻庥也。

此小節文字，為賦中第三段后半節。字不足百字，由五個駢句和一個散句構成。這五個駢句依次為隔句、緊句、長句、壯句，最后以散句結束。這一段文字竟然將駢賦五種句式都用進去了，押平聲韻，讀來音節長短相間，鏗鏘有力，極富節奏感，足見作者運用駢句的匠心與功夫。“云瑞氣貞，桂山擎學派之幟；蛟騰凰起，時雋集宇寰之優。”此復句為隔句對，兩分句的前句起興，后句寫實，虛與實隔句相對，虛實相生相映。

其次觀其對仗之美。如對仗，賦中也變化多姿：“大學非大樓之謂，大師為大學之桴”類為流水對。上下兩句語義單看不完整，合起來才表述一個完整的意思。同時，還吸收了詞的對法，同字可對，如上下句中的四個“大”字，兩兩相對即是。“金玉振，綺靡休”，此壯句為正反對。“馭華中掃霾之颰，擷桂蕊而登蟾宮；乘海上吹浪之鯨，探驪珠而叩龍岫”上下復句的第二個分句為“擷桂蕊而登蟾宮”“探驪珠而叩龍岫”兩兩相對，而句中“擷桂蕊”與“登蟾宮”，“探驪珠”與“叩龍岫”，又當句相對，可謂對中有對。“澤被夭夭之李桃，播為熠熠之星斗”，上下句中有“夭夭”對“熠熠”，為疊字或重疊詞相對。以上對仗，詞性、平仄、語義、對仗技巧俱佳，各臻其妙。

再觀其金句之美。這里所說的金句，在講究音韻、平仄與對仗的同時，語言方面還特別要求典雅，指語言要有典據，高雅、自然、莊重，同時立意又不落俗套。而在駢句、對仗方面，也更加要求別具匠心。具備這幾個要素，堪稱金句也。《桂子山賦》中的金句錘煉是此賦一大亮色，值得稱道。如“戧脊飛檐，若賦金烏之翼；噴珠濺玉，是激錦瑟之泉”“秋涵菊韻，霜梗砥夫子之行；冬聚梅魂，瓊花沁誰人之袖”“云瑞氣貞，桂山擎學派之幟；蛟騰凰起，時雋集宇寰之優”等，三句皆為隔句對的駢句，不僅對仗極工整、聲調悅耳，隔句對的平仄聲調也符合馬蹄律。再加之語句典雅、優美，頻現出具體可感而又優美的意象，讀來賞心悅目，給人以感官美的沖擊。古代賦中推崇詞珠、駢珠，還有警句（目下稱為“金句”）之說。這就要求辭賦作者，具有深厚的人文素養、文史功底。同時，還要求作者具有精湛的煉詞琢句的功夫。

四、在守正創新中復興賦學文化

守正就是繼承、堅守中華文化優秀傳統。艾略特說過：“傳統是相當廣闊的，如果你需要它，就得經由巨大的苦心力作才可獲得。”[6]艾略特這句話非常經典，承繼賦文化傳統也是如此。聯想到段維這篇賦，雖然只有八百余字，誰能想到，真乃“十年磨一劍”也。十年前，《華中師大報》就刊登過他寫的《桂子山賦》（見《華中師大報》2013年7月5日），之所以清楚記得這個時間，是因為我寫的一篇散文《夢圓桂子山》與他的《桂子山賦》，恰好在那天并排發在同一版面上。這篇賦，十年之后，又重新構思、修改、打磨，最后形成此文。可見他并非因為征文才突發奇想而寫此賦的。如果將時間再向前推，應該從1982年秋，他踏上桂子山校園那天算起，這篇賦就開始孕育了。此后，他就沒有離開過這塊他求學、成長、工作了大半輩子的桂子山。是桂子山成就了段維這篇《桂子山賦》，也是段維苦修詩詞歌賦功夫十五年的結晶。

習近平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7]中國古代的詩詞歌賦，是中華優秀文化傳統的一脈。辭賦這種文體，以其特有的審美特征，在古代散文中獨樹一幟。它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歷朝歷代，出現過許多經典賦文。當今時代，雖然不乏辭賦的愛好者與堅守辭賦創作的有志之士，然而，較之于舊體詩詞、書法國畫、京劇昆曲、中醫中藥等文化遺產的弘揚與發展，辭賦文化似乎較為滯后與沉寂。今讀《桂子山斌》受到很多啟發。中央電視臺舉辦的詩詞大賽受到觀眾熱烈歡迎，有唯美藝術之稱的昆曲能上演現代劇《瞿秋白》，中醫藥研究能獲得諾貝爾醫學獎，辭賦文化同樣亦能在當今盛世再度復興。先有守正，才可能創新。賦學界有專家提出，賦文化的發展創新，要做到兩點：一是堅持辭賦創作的駢對與聲律應用緊密結合。二是追求“駢散騷”結合發展，不宜過度追求駢字與用典，因駢廢意。[8]我非常贊同這種觀點。守正并非復古，而是為了更好地創新。辭賦文化的發展，要適應新時代文化發展的需求。古為今用，舊瓶裝新酒，要考慮讀者，特別是當今青少年一代的接受度。讓我們堅持守正創新，共同努力創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辭賦文化。

[注釋]

[3]樊美筠.中國傳統美學的當代闡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1頁.

[4]盛子潮、朱水涌.詩歌形態美學.廈門大學出版社，1987.第149頁.

[5]轉引自吳曉.意象符號與情感空間.中國社科出版社，1990.第8頁.

[6]轉引自樊美筠.中國傳統美學的當代闡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第1頁.

[7]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原載于2014年10月15日新華網.

[8]趙薇.賦學微義.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第19頁.

（江少川，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武昌首義學院中文系原主任，碩士生導師。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榮譽副監事長、國際漢語應用寫作學會理事、湖北省寫作學會原副會長兼秘書長。長期在高校從事寫作學、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教學與研究。著有《現代寫作精要》《臺港澳文學論稿》等。新世紀以來曾多次受邀赴美國、加拿大、歐洲諸國、馬來西亞、日本參加海外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并作主題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