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了一跤

翁秀美

每天在樹下等車，總要仰頭望向樹的頂端，那是我們觸不可及的自由的綠色王國。樹的每一根枝條左穿右插，似在奔跑，抑或游戲。空中枝葉疏密如網、如簾、如毯。翠葉藏鶯，每一只鳥的落腳處，總有承接它們的枝梢，而最堅實的枝杈，則庇護著鳥兒們溫暖的小窩。

我一直相信，花木們身不能移，口不能言，卻皆有性情；性情之下，皆是有愛、有趣。

你看，這被無數植物裝扮的蔥蘢世界，是如此相親相愛，空中的綠蔭再繁茂綿密，互相之間也都禮讓有度。地上的草坪、灌木、樹根永遠歡迎隨時掉落的葉子、花朵，會給它們一片安寧的棲息地。它們悠然地在空中翻身、旋轉，或聚于樹根，或覆著草叢，彼此相依相擁，姿態可掬。大自然里，每時每刻，都會有這樣的景象，而如果恰恰被我們的眼睛捕捉到，于雙方都是一種無上的緣分。

朋友的女兒發來一張圖片：斜斜的芭蕉葉上，趴著一朵淡黃的雞蛋花，眼看要掉下去了，芭蕉葉片末端仿佛抬高了些，讓花兒暫時安全，上面的幾片葉子交叉重疊，照拂著可愛的不速之客。小姑娘配文道：花滑了一跤！

我看了又看，品味著“花滑了一跤”這五個字，雞蛋花，它想做什么呢，世界那么大，它想去轉轉？還是想與葉子來個親密接觸？自然界的植物，縱然是一棵樹上，花與葉各居其位，在各自的位置上生長開花以及枯萎，只可相望不得親近，何況相隔較遠？除非，花凋了，葉枯了，落下來的時候正好與某片花、葉和枝子擦肩而過；也除非，它中途下來了，然后下得不穩，然后……哎喲，滑了一跤。

這一瞬間被女孩及時捕捉到，并用極其準確形象的文字為其注腳，實是妙哉！

人與自然，同生共存。花木們給予我們壯美宏大、有無限生命能量的心靈盛宴，我們予它們的則是由心而發的感恩與親近。我見過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蹬著兒童車，經過花叢，笑嘻嘻地說道：“小花兒好，小蝴蝶好……”

路邊的大葉榕、黃葛等高大齊整的行道樹，因樹身被雜亂龐大的灌木遮住，其龐大根系無處伸展，嵌進了磚縫里，生生將磚石頂起。有一天，那磚石被人們一塊塊撬起，重新換上新土，種上細細的結縷草。幾場雨一過，草色青青裊裊，一路鋪去，柔軟如霧般的綠將裸露的樹根護住。遠望，樹們仿佛立于仙境，干凈清朗，引得路過的人們屢屢駐足。

你如果知道你有多美，便會明了我望向你的目光是多么深情。

自然萬物來去有序，盛衰有時，亦如紛雜的煙火人間，卻又不假雕飾，天然純真；這份天然純真，讓世俗中的我們，與之溫柔對視時，能夠洗凈塵垢，相看兩不厭，使自然物象與觀者情感達到和諧一致，共振同頻。

辦公樓邊上有幾棵高大的白蘭花樹。初夏，白蘭花開得正盛，有日中午，我爬到樓頂，欣賞團團滾滾的綠枝與白花。忽而風漸起、漸大，粗壯的枝條大幅度擺動，被風的一股猛勁推著，跌跌撞撞撲到面前，仿如老友久別重逢般熱烈多情，伏起的枝枝葉葉晃得人眩暈，香氣隨之溢于周身。驚訝，驚喜，瞬間眼眶濕潤……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