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搖擺：中國留學生跨社交媒體行為研究

喻夢婷

摘 要： 雙重文化背景下的中國留學生通過“平臺搖擺”來實現多元需求滿足。引入“變遷”視角，考察中國留學生社交媒體使用行為的動態變化過程。基于對7名正在留學或已經完成留學的中國學生的訪談，本研究提煉出中國留學生“平臺搖擺”的3個階段，并進一步探討了其在社交媒體上注意力分配的變化特點與深層邏輯，由此發現平臺搖擺是中國留學生媒介策略，是為完成兩個時空的信息和社會關系管理的主動行為，并不是被動性的負擔。

關鍵詞： 平臺搖擺 中國留學生 社交媒體 注意力分配

中圖分類號： G206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9-3567（2024）02-0111-04

Platform Swing： A Study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Cross-Social Media Behavior

YU Mengting

（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Province， 430000 China ）

Abstract：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in a bicultural context use "platform swing" to fulfill their multiple needs. This study introduces the perspective of "change" to examine the dynamic process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social media usage behavior. Based on the interviews with seven Chinese students who are studying abroad or have completed their studies， this study distills the three stages of "platform swing"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and further explores the changing characteristics and underlying logic of their attention allocation on social media， which reveals that platform swing is a media strategy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which is a proactive behavior to complete the management of information and social relations in two time-spaces， and not a passive burden.

Key Words： Platform swing；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Social media； Attention allocation

全球化的發展加速了世界范圍內的人口流動。據統計，2022年度中國學生在海外留學人數將近百萬，我國仍然是世界上輸出留學生數量最大的國家。

留學生離開了熟悉的母國環境進入相對陌生的外語環境，在初期或多或少會遇到文化不適等困境，面臨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挑戰。一方面留學生需要來自母國的情感和物質支持；另一方面又需要在當地建立新的社會關系。在跨國流動的浪潮里，社交媒體正成為人們維系社會聯結的重要方式[1]。各類新興的社交媒體超越時空界限，在互聯網空間為人們搭建起人際交往和感情溝通的平臺。我國的社交媒體軟件比較獨立，留學生往往需要在國內、國外兩套不同的社交軟件系統之間不斷流動和搖擺，以尋求不同的需求滿足。因此，本研究旨在通過深度訪談法考察中國留學生群體在不同社交媒體平臺的注意力分配與搖擺行為。

1 文獻綜述

隨著移動互聯網的不斷發展，社交媒體正成為信息傳播與人際溝通的重要途徑。以用戶為中心，以社交關系網絡為傳播路徑[2]，社交媒體賦予每個人生產和傳播的權力，為個人處理信息、參與社會互動、使用生活服務帶來顛覆性變革。

1.1 多元化社交媒體背景下用戶的平臺切換行為

隨著媒介產品的持續豐富，用戶媒介使用行為也日漸多元化，個人不再滿足于使用單個社交媒體平臺，而是在多個社交媒體平臺上保持活躍狀態，從而使自己的需求得到最大化的滿足。目前已經有學者關注到了用戶的跨社交媒體平臺使用行為[3]。王晰巍等人利用期望理論、沉浸理論對社交媒體用戶轉移行為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4]；陳渝等人借助PPM理論總結出促進用戶“平臺遷移”的推力因素、拉力因素和系泊因素[5]；董晨宇等人提出個人會賦予不同社交媒體不同的情感意義，所以在維持和結束一段親密關系時會出現媒介選擇行為以及媒介轉換行為[6]。

平臺搖擺（platform swinging）指用戶不斷在多個社交平臺之間進行輪換的使用行為。Tandoc指出，用戶的需求不僅是通過社交媒體的使用來滿足，更重要的是借助在不同社交媒體之間的“搖擺”動作來實現自我呈現、關系管理等需求的最大化滿足[2]。國內研究者任雁首次提出“注意力遷徙”的概念，即社交媒體使用者在不同的時間段將注意力分散到多個社交媒體上的行為[7]。不管是平臺搖擺，還是注意力遷徙都強調用戶在不同平臺之間不斷切換并保持存在，但不放棄舊平臺。在泛媒體的生態中，用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擁有更多的社交媒體選擇權，在不同的背景下用戶通過選擇不同的可供性，來管理自己的社交、情感和道德關系，技術的流動性讓用戶得以在不同平臺上任意搖擺。

1.2 留學生的多元媒介需求與平臺搖擺

留學生離開熟悉的母國環境，進入新的文化環境，面臨著全新的社會融入和多元化的社交關系。在這種“文化遷徙”背景下，他們需要兼顧國內外兩種文化背景下的社交圈子及信息獲取的需求，不得不同時經營國內國外兩套不同的社交媒體，并根據實際情況實現兩種社交媒體語言和行為的自由轉換和調試，呈現出橫跨國內國外的“兩棲”特征[8-9]。董晨宇等人從自我身份變遷的維度闡明了工具型、融入型、體驗型三類留學生因留學目的不同而對社交媒體平臺的注意力分配有差異[6]。劉麗群等人通過探討23名在英留學生的不同社交媒體選擇與自我表達行為，窺見了中國留學生借助社交媒體平臺進行自我書寫以尋求新的身份理解與自我認知[10]。留學生群體的跨社交媒體行為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平臺搖擺的表現、動機、影響也越來越清晰。

然而對于留學生而言，在不同階段，他們的搖擺行為并非是靜態的，而是隨著實際情況動態發展的。目前學界對留學生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搖擺行為的動態變化缺乏關注，較多的定量研究也未聚焦于“搖擺”行為本身。本研究在前人的基礎上，繼續探究中國留學生群體在社交媒體上的平臺搖擺行為，引入“變遷”視角，考察并梳理不同階段其平臺搖擺行為的變化與特征，并且進一步探討導致變遷的深層動機。

2 研究方法

深度訪談法是研究跨國流動群體的常用方法，它讓研究者可以從受訪者個人視角出發，審視跨國流動群體的生活經歷，進而獲得更深層次的理解。本研究對7名正在國外留學、曾經有過留學經歷的中國學生進行訪談。訪談發現，所得的7名研究對象均是以“獲得學位”“體驗當地文化”為目的，后續均計劃“回國發展”，所以本研究更加聚焦于“體驗文化為主、社會融入意愿低”的中國留學生群體的探討。

3 中國留學生平臺搖擺的階段性變遷

從微觀上看，不管是在國內社交媒體系統還是在國外的社交媒體系統里，中國留學生群體并不是使用單一的社交軟件，而是同時使用多個社交軟件，通過在不同平臺間的搖擺、通過不同社交軟件的組合使用，來滿足自身的差異化需求；從宏觀上看，出于現實需要，留學生往往主動或被動在國內國外兩套社交媒體平臺間不斷搖擺，并且搖擺的程度、狀態隨著環境變遷不斷變化。

3.1 出國前：在國內社交媒體生態圈內搖擺，偶爾棲身于國外社交媒體

隨著移動互聯網的快速發展以及媒介技術的不斷進步，我國迎來社交媒體的新時代。社交媒體的繁榮不僅僅是用戶數量呈指數級增長，更體現在社交軟件數量和種類上的擴展。在當下豐富的媒介環境中，用戶擁有更多機會去選擇適合自己的社交平臺，同時也會更易出現同時活躍于多個社交平臺的現象。對于“數字原住民”的中國青年群體來說，不斷從一個社交平臺切換至另一個社交平臺的“平臺搖擺”行為已經成為他們媒介生活的一部分。

社交媒體的第一要義就是滿足用戶拓展、維持社交關系的需求。微信、QQ、微博、豆瓣等軟件承載了中國青年群體在不同的成長階段累積的不同社交關系；出國前留學生群體的社交關系主要集中在國內，他們對各平臺進行組合使用，將不同的社交關系分配在不同的平臺上，并通過自身的“平臺搖擺”行為，來實現不同社交關系的平衡發展。隨著全球化的快速發展，國外的各類文化也流向國內，一些年輕人希望獲取國外網絡的第一手資訊，與國外達人直接交流互動，滿足自己的信息、娛樂需求。不過由于國情和政策不同，年輕人的“平臺搖擺”的門檻較高，故此時的國內外社交媒體平臺搖擺行為是比較隨機、可替代性比較強的。

3.2 留學中：在兩套社交媒體系統中不斷搖擺，并逐漸穩定

由于語言、國情和政策差異，中國留學生需要兼顧國內和國外兩種文化背景下的人際交往和信息往來需求，他們不得不同時經營兩種不同語言和媒介生態下的社交媒體，并根據實際情況靈活切換。

剛進入陌生環境時，留學生還較多地棲息在國內的社交媒體平臺。然而，出于現實的學習、生活等需要，他們不得不嘗試國外的社交媒體軟件。但是留學生對社交媒體軟件的嘗試性使用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對于學校、社區公用的社交軟件，他們只能選擇接受；而對于其他社交軟件，他們有很大的選擇權，具體表現為在這些社交平臺之間不斷切換、對比衡量，經歷過一段時間的搖擺之后，只保留自己喜歡的社交軟件，使用行為趨于穩定。由此留學生根據自己的需求和偏好搭配好國內外社交媒體的使用組合，并在這兩類平臺之間不斷搖擺。

3.3 歸國后：重返國內社交媒體生態圈，國外社交媒體搖擺行為加深

離開異國環境后，留學生需要重回國內朋友圈，對國內的信息資訊、社會關系產生更多的需求，因而對國內社交媒體的使用愈發倚重。對于留學期間積累下來的人際關系包括本國留學生同學、異國教師和同學等，他們也不會直接放棄，而是進行策略性的管理，將具有相同國籍的關系轉移到微信上，而將異國的關系仍維持在原有的社交媒體軟件上，并依據親密度與實際需要進行聯系。由此，他們的平臺搖擺行為又恢復到以國內社交媒體為主、國外社交媒體為次的狀態。但相較于出國前，他們對國外社交媒體的使用需要不僅是娛樂，而是增加了關系維持的維度，所以此刻他們的平臺搖擺行為更加頻繁、更加深刻，國內外平臺之間的可替代性大大減弱。

4 平臺搖擺行為變遷的特征與原因

4.1 以國內社交媒體為主

在跨文化的體驗和處境下，國內外的社交媒體在中國留學生的媒介生活中各占一席之地，并呈現出不可替代的媒介和工具價值。但在被問到“對目前使用的社交媒體軟件排序”時，這7名受訪者不約而同地將微信、微博等國內社交軟件排在前列，后依次為Face？ book、Instagram、Twitter等國外社交媒體。盡管留學生在國內外平臺之間不斷搖擺，但其在中國社交媒體平臺上停留的時間更長。

身處異國環境，中國留學生需要來自母國的物質支持和精神支持，并且他們的主要社會資本仍在國內，所以絕大部分中國留學生有獲取情感慰藉緩解“文化休克”的需求、維持國內社會關系的需求、獲取國內信息以防落后的需求，由此微信、QQ、微博等國內社交軟件便也保持著重要的媒介地位和工具價值。

面對未知的文化環境，留學生需要充足的信息來消除不確定性，于是他們便在不同的社交媒體軟件上查閱其他用戶分享的攻略信息。而在國外的社交媒體當中，似乎不存在一個可以集中了解當地生活攻略的軟件，更談不上會根據用戶的搜索記錄推薦相關內容。相比于國外社交媒體，國內社交媒體擁有豐富的內容、指向性的信息、個性化的推薦算法、親切的媒介環境，更能幫助中國留學生解決在異國遇到的生活問題。

4.2 線上交往優先于線下交往

相較于面對面的互動，屏幕前的交往更能排除其他一切非文字因素對交流的干擾。與外國學生線下認識之后，他們會在社交媒體上互相關注，首先在Insta？ gram上給對方的動態點贊、評論，形成良性的互動，并以此增加彼此之間的熟悉度；隨后交流遷移到Face？ book等聊天軟件上，展開了更深層次的交往。線上交流主要依靠文字，經歷過語言測試的中國留學生在書寫和閱讀方面的能力完全可以應付，但是在中國語言教育模式和文化傳統的影響下，中國留學生略微懼于口頭表達與面對面交流。社交媒體的高開放性與低準入門檻則幫助中國留學生規避了口語對話的短處。線上交流獲得的反饋還能幫助中國留學生調整在現實中與外國朋友交往的策略。

4.3 族裔是平臺搖擺的思考維度

在異國留學期間，留學生會積累許多新的社會關系，包括本國的留學生群體、異國留學生群體以及當地的外國群體，彼此之間也會在Facebook、Snapchat、Twit？ ter等外國社交媒體軟件上建立關系。盡管中國留學生之間會在多個國外社交媒體上建立好友關系，但他們幾乎都是使用微信交流?！爸袊硕加梦⑿拧闭f明微信已經超越了工具價值，成為了一種身份象征與文化共識，個人選擇微信彰顯了自身的“中國”身份。對于大部分留學生而言，他們在異國的親密關系也多聚焦于本國的群體，相似的文化背景與成長經歷，讓他們更容易產生共同話題與情感共鳴。7名受訪者均提到，并不是中國群體才有抱團現象，亞裔跟亞裔玩、非裔跟非裔玩、白人更喜歡白人，這種根據族裔劃分社交圈子，在多元文化碰撞的留學環境中是比較常見的，因為文化和族群的差異是跨國交往中不可忽視的鴻溝，這是無法忽視的客觀事實。

4.4 媒介使用慣性制約著平臺搖擺

出于信息獲取和人際關系管理的需要，中國留學生會主動性或被動性地嘗試更多的國外軟件。如果軟件符合預期，就會長期使用；如果偏離預期，則可能搖擺一段時間后就遷移至其他替代性軟件。對一個軟件的預期或者評判標準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以往的媒介使用體驗，即人們會根據已有的經驗來判斷當下的新事物。面對國外新的軟件時，他們多是基于之前在國內使用軟件的習慣、對國內軟件的標準去衡量新的軟件。

平臺搖擺并不是無限制地向外拓展，在軟件數量、功能種類達到一定程度之后，使用者便完成了對各個軟件的馴化，沉淀出自己的媒介使用組合，也給自己劃定了平臺搖擺的邊界，之后便在這些軟件之間來回切換，形成閉環。

4.5 平臺搖擺中的再中介化行為

“再中介化”概念指出任何一種媒介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產生必須基于原有的媒介形態，它的發展也一定要符合媒介融合的時代大潮。人類本身處于媒介再中介化所營造的媒介情景中，并且會通過這一邏輯重新塑造人類自身的媒介感知，即人類對于新媒介的認識是基于對舊媒介的理解與感悟之上的。

在與7名受訪者交流的過程中，筆者發現了他們之間存在一種共性，習慣用國內的社交媒體去類比國外的社交媒體來介紹各種軟件，實質就是在對國外社交媒體進行再中介化。

中國留學生在第一次使用國外的社交軟件時，首先會搜尋腦海中熟悉的且使用過的媒介，并將它們作為參照對象來指導自己對于國外社交媒體的使用，而這些過去使用的國內軟件就成為了當下使用的參照物。

5 余論：平臺搖擺是媒介策略

國內社交媒體和國外社交媒體并不是互斥的，它們面對不同的社交人群、提供不同的信息支持，而中國留學生通過不同的社交媒體平臺可以建立不同類型的社會資本。

微信、QQ等國內社交媒體是中國留學生與國內親人、朋友保持聯系最常用、最經濟的渠道。借助這些社交媒體與國內的家人朋友保持聯系不會損害適應新文化環境的過程，反而能夠幫助留學生與家人、朋友保持聯系，交流共同的興趣點和關注點；借助國內社交媒體，中國留學生能夠擺脫語言障礙的限制，通過使用母國媒體獲得關于當地的豐富的信息和資訊，既保留對于源文化的歸屬感，又能減少在異國他鄉生活的文化適應壓力。即使離開本土環境，但中國留學生還是積極參與國內社交媒體，并進行頻繁的信息獲取、交流和互動。相較于之前，社交媒體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為中國留學生提供了更多與國內家人和朋友保持聯系的方式和可能性。

為了更好地進行文化適應，中國留學生主動使用國外社交媒體了解信息動態、理解當地文化習俗和交際規則、參與新的社會活動、建立新的情感和文化聯系，構建異國人際網絡。只有不斷汲取新文化環境中的信息，才能與當地人共享更多同樣的話題，并進行更加深入的交流與融入。不過中國留學生對國外社交媒體的情感嵌入較低，更多的是一種工具性的行為。

對于中國留學生而言，要完成兩個不同時空的信息和社會關系管理，媒介自然是不可或缺的橋梁和工具，他們利用國內和國外社交媒體各自的特性來滿足自身的實際需要，通過社交媒體的組合使用來累積自身的社會資本。在國內和國外社交媒體軟件編織而成的媒介網絡中，留學生會對每一種媒介進行定位，這種定位決定了其使用不同媒介的不同方式以及對不同媒介的情感態度，具有強烈的媒介意識形態。在豐富的媒體環境中，平臺搖擺是他們基于自身需要而采取的媒介策略，是主動性地分配媒介使用的注意力，而不是一種被迫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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