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燼
我不能讓一塊煤回到地下
它浸透了礦工的血汗
更親歷了瓦斯、煤塵、透水的磨難
當它燃燒,化作火,化作電,化作光
化作焦炭、焦油、化肥、電石……
最后只留下一堆灰燼
也依然無法回到地下去
忍 受
它們被埋在黑漆漆的地下
忍受了上億年的重壓,窒息,高溫
現(xiàn)在,被一群黑乎乎的人,挖了出來
它們的忍受遠遠不到頭
還要忍受破碎、洗選、分類、標價
裝在車廂里,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
最后,被壓成煤球、煤餅,扔進熔爐
燒成一堆灰燼,重新被埋回土里
再也找不到自己
最干凈的獎?wù)?/p>
一塊煤,只有走出地下
才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煤
一塊煤,埋在地下越久
對人間愛得就越幸福,越深沉
一塊煤是孤獨的
它的孤獨有著最溫暖的色彩
人間有多少流離和鄉(xiāng)愁
就有多少奔波在大地上的煤
煤,一生都在練習燃燒
練習向上攀登。你看——
他微笑時露出的兩排牙齒
是人間最干凈的獎?wù)?/p>
一塊被遺忘的煤
這塊掉落在皮帶下的煤
已記不清,在井下待了有多久
每天,它眼巴巴地看著另一些煤
坐著輕快的皮帶,爬出了長長的巷道
一天又一天,它都盼望著
那些背著礦燈,進進出出的煤兄弟
能夠發(fā)現(xiàn)它,認出它,把它帶出去
可是它太不起眼了
偶爾有燈光照過來,也只是一閃就過去了
沒有誰會在意它
它只知道
從皮帶爬上去是煤庫
從煤庫爬上去就是地面的棧橋
它離地面很近很近
只需要再爬幾步,就能看到光明了
井下速描
瓦斯,像我心頭的恐懼
都有臨界點,都看不見,也摸不著
有時候,恐懼更像煤層里的矸石
被死死地壓著,裹著,憋著
直到在采煤機的轟鳴中,逃生出來
有時候,煤塊磕傷了煤塊
流淚的卻是猴車
它們每天上上下下,始終停不下來
仿佛忘記了疼痛
我看見一盞礦燈
一閃一閃穿過大巷
八個小時后,才疲憊地返回來
我看見一捆捆錨桿
一垛垛方木,一卷卷風筒
被鐵斗車送到井下,再也沒有出來
我還看見,一臉倦容的礦工
坐著猴車從井下上來
多像春節(jié)里坐著火車,趕回故鄉(xiāng)的人們
煤啊煤
當我想到黑
就想到了煤,想到了瓦斯
想到了穿行在深深井下疲憊的礦燈
當我用盡人間最美的詞語來贊頌他們
總是被他們的黑臉、黑手、黑衣服圍困
當我寫出煤的光芒
我就寫出了人間最溫暖的魂魄
當我寫出生命
我就聽見一株小草在風中頑強地呼喊
當他們卸下礦燈,走出巷道
永遠地離開那些煤
天,就快黑下來了……
王海云:筆名王小莽,山西晉能控股集團晉城公司職工。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飛天》《詩選刊》《詩探索》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和年選。著有詩集《愛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