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組詩）

李錦城

水杉落日

陽光好的時候，去貼近一簇胃蕨。寬闊的陰影

壓住公園四角，暖意在每一棵水杉上停歇

一群小獸在我身邊久坐，一些秘密

和眼前泛光的草尖重疊。鳥鳴輕輕灑向你衣裙

我握緊掌心的溫熱，與你一同盛開，凋謝

林中簌簌，傾倒在草叢的話語終會將暮靄

蔓延至整片曠野。一朵云中包裹的夏晚在加深

我們不再談及那些讓人哽咽的事物

行程至此，盡力去虛構屬于你我最后的深情

你蒼老時我就蒼老，你沉寂時我就化作

整個黃昏。八萬里河山深陷你眼中

在我走向你之前，水杉葉就已醞釀出斑斑銹痕

隔 岸

用紫薇花釀造一場夏汛。隔岸走動的女子

折疊大半個江面和空中千年不變的婆娑之聲

大片的藍被披在肩上，倒映在水面的芳華

與你互為對應。我看見幾只水鳥低低地飛著

一些碎光，在你眉眼深處懸停。我說不清楚

此刻體內翻卷的波浪，也不知曉

你是否愿將嗚咽藏進內心。日色流逝

遠處青山仿佛早已備好所有柔情

只待你回頭相視，一眼便耗盡彼此半生豐盈

親愛，我所見的人間依舊搖晃

行道樹長滿藍青色黎明，目光隨著江水起伏

那些被吹動的往事，在長久的衰老中獲得安穩

雨后黃昏

庭院苔蘚又深了幾許，我用一池新荷造景

檐外雨聲不斷，欲念都退回成一只啼鶯

粉墻黛瓦替我們承接清露，情意

在騰起的水汽前更加澄明。你沒有與我對話

銀杏樹葉的黃好像只在一瞬。去河邊汲水

看遠山展開人世泥濘。一條木舟漂浮

我們虛構彼此，未曾在岸上袒露

兩朵幼花的姓名。夕照有了水的輪廓

風將走散的愛人抱得更緊。我緩慢地搖櫓

回避自己被大雨淋濕的宿命。芳草太過潮濕

愛意和雨水一樣驟停。有一種聲音

無人可以聽見，卻讓我們在塵寰遙遙感應

山頂速寫

某一種敘事里，我會在夏天回到這棵樹下

綠裙少女依舊守著羊群，光潔腳踝

氤氳出滿地醉蝶花。淺草上薄薄一層云霧

我們默契對視，日子的輪轉仿佛一次小憩

并沒有你眼中陽光浩大。我壓低八月的山頂

紅眉朱雀晃動身子，替我念出一封過往

最澄澈的長信。該如何告訴你我的疼痛

如何輕撫你永不褪色的長裙。你在高處沉默

我攀上青山，只為你望向我時的一抹溫情

山頂枝葉繁茂，牧羊女懷抱的崇山

有一只蜉蝣遮不住的春心。我將年歲

放置在葉脈中，等待羊群抵達牧場

等你化作一團濃霧，與我撥動深山石琴

孤 島

一些親人久住松林，樹冠盤旋斑鳩的咕咕叫聲

小路長出野茅百合的墳冢，無字碑

如今已無人認領。我遵從父親的指引下跪

聽他講起記憶中的模糊身影。那年夕霞灑遍村莊

一瓶農藥，修補了姑姑心中每處裂痕

從此她只接納鳥獸，如同肆意拔高的草木

再無人可以親近。我們帶著香蠟紙燭前來

期冀思念在湛藍天宇下變得透明

松枝上刻飾她的二十歲，墳頭落滿松球

成了父親眼里最美好的事情。他輕輕叫著姐姐

仿佛那位長眠的女子，仍會給予他真切回應

如夢令

我愿你是蓬勃的。明黃色小花中山脈初生

如飛鳥遠去，擁有澄凈世間所有可能

白云沉潛在群峰間，鏡湖將無限朝光加重

你低頭，梨頰的萬千風景美得過于抒情

我該是萱草、褐石，該是夏日的馬蹄之聲

在茫茫晨霧中靠近你，不在乎此行

是否會讓骨子生疼。我聽見風說等待

抬眼望去，湖面的漣漪畫著許多幻夢

一定會有一個女子高懸，滿山霜雪

成為眉心圖騰。我取出淚痕中的殘陽

想象上蒼有多邈遠，多少事物因你涌動

湖谷飄曳或深或淺的藍，愛與痛都在其中

就墜落吧。就虛設吧。我們不必同時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