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作品中的簡約之美

摘 要：蘇軾因政治上的迫害被迫調離京師，之后經(jīng)歷烏臺詩案，人生一波三折，被貶黃州，心灰意冷。寒食節(jié)已至，蘇軾看著自己簡陋的房屋和自己的處境，悲從中來，寫下《黃州寒食帖》。這是即興創(chuàng)作，沒有落款、印章，有感而發(fā)。《黃州寒食帖》聞名天下，在詩書雙絕的加持下，世人謂之“天下第三行書”，詩雖然不是最好，但字為極品。全篇文字充滿灑脫、隨意之意，書法線條隨著心情自由伸展，流轉多年時光，仍舊可以品味其美感。

關鍵詞：書法；簡約；《黃州寒食帖》

中圖分類號：J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05（2024）13-0-03

《黃州寒食帖》雖然是蘇軾的即興之作，但也成為蘇軾個人書法生涯中最精彩的代表作品。后人將其與王羲之的《蘭亭序》和顏真卿的《祭侄女稿》并稱，蘇軾的作品位列第三，其實是因為排列是按照年代順序進行的，倘若從技藝、技巧或者是審美的角度來看，應該篇篇絕唱。宋代書風尚意，所以蘇軾的這一件作品也經(jīng)常成為研究藝術風格流派的重點。

一、《黃州寒食帖》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價值

蘇軾的創(chuàng)作，看重“取意”，書法的風格方面，受顏真卿的影響很大。蘇軾在中年之后書法風格汲取顏真卿的精華，晚年則受到唐代書法家李北海的影響。本文所述《黃州寒食帖》是蘇軾行草書的經(jīng)典。蘇軾生于宋朝，這是一個試圖沖破唐代法度而力求創(chuàng)新的朝代，思想上更自由，這種變革充分展示在文學、書法、哲學當中。唐朝的書法看上去更重視法度，宋朝的書法強調沖破束縛，崇尚個人的理解。蘇軾的書寫風格，在長期受到佛教思想、莊子與禪宗思想的影響下，追求書法的“無意”?！饵S州寒食帖》誕生于蘇軾被貶于黃州期間，在失意的狀態(tài)下，蘇軾日日盼春，期待回歸，但春光不憐惜人，殘忍地離去。如今，“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雖然已經(jīng)在生機盎然的春季，但仍舊能夠感受到宛如秋季的蕭瑟，映襯出詩人當時悲涼的內心，此時能夠安慰他的只有那幽獨清淑的海棠。他將海棠看作自己，此時毫無希冀，萬事皆空，萬物皆空。但他卻也不能沉心去面對混沌的一生，只能將憤懣之情壓制在內心深處。

從書法風格來看，《黃州寒食帖》的整體點畫均勻，顯得濃厚又粗壯，就像虛空粗壯的樹枝一樣，茫然矗立在虛空，簡約的表達方式卻直戳內心。橫畫比較輕，豎畫比較重，在用筆上重，所以會給人一種“實”的感覺。蘇軾的用筆方面，手腕和紙之間的距離比較近，所以左側的字體豐富、簡短，給人一種簡約的美感。在章法方面，更顯得簡約靈動，透露出靈活之感，行與行的間距比較稀疏，在橫、縱的呼應之下，產(chǎn)生靈動、渾厚的感覺。整體上，用筆及墨色錯落有致。蘇軾的書法作品很重視韻味表達，所以在墨色的搭配上顯得靈動，充滿韻律，但是由于橫畫、豎畫的呼應，筆跡顯得質樸，呈現(xiàn)一種拙趣。在整體的下筆方面，寬博質樸，字體之間的大小對比鮮明，讓字看上去奇特、扁平。比如“哭窮途”所占的空間比“在萬里也擬”的空間更大，呈現(xiàn)出強烈的對比，這是由于詩人此時的內心痛苦，情緒并不平緩。他的書法作品給后世帶來深遠的影響，當代書壇很多人都在追隨蘇軾的腳步。

二、《黃州寒食帖》書法的簡約美——真性情

古代的書法家從小就開始使用毛筆書寫，因此基本功十分扎實，尤其是筆鋒的控制能力。書法用筆貴用鋒，不管是藏鋒、露鋒、側鋒，還是起、收、頓、挫等，其技巧都很熟練，這是必然要求。蘇軾的《黃州寒食帖》中，筆鋒的精妙之處在于個別字的描寫，顯得整個篇章靈活生動，尤其是豎畫、撇畫、捺畫等，充滿靈逸之美，簡約而生動。

蘇軾《黃州寒食帖》字體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左低右高、左疏右密，點畫拙趣可愛，這是在字形上面的創(chuàng)新，人們親切地將這種字體稱作“石壓蛤蟆”，這種玩笑話的口語可愛親切，蛤蟆身體也是寬扁偏胖的體型。也有人認為，這種“石壓蛤蟆”也像蘇軾在政治上遭受的迫害，寬扁的字形和人遭受的壓迫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書法作品不喜死板，“變化豐富”是準則，而《黃州寒食帖》不論筆法還是章法都充滿靈動和變化。

摘取部分片段，也許更容易看到他的真、實，如疊字“年”，“年年欲惜春”用一點來表示，真實灑脫；寫“臥”“聞”兩個字，“石壓蛤蟆”的特色就體現(xiàn)出來了?！芭P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他寫海棠，何嘗不是在寫自己，“花”“泥”之間，細致觀看可以看到有牽絲纏繞，“花”是美麗的，有花期的，而“泥”是低微的，花最終會成為泥，花最終也會凋零，花期會過去，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看到另外一種豁達。在賞析的時候，還有蘇軾涂改的印記，如“何殊病少年，病起須已白”，他之前可能想寫“何殊少年子，病起須已白。”這種行跡標明他寫不好就圈掉。蘇軾在寫的時候，在后面點了幾個點，保留了原本的流暢，表現(xiàn)出“錯了就錯了吧！沒什么好改”的灑脫，蘇軾隨性極了?！按航霊簦陝輥聿灰?，小屋如漁舟，濛濛水云里”，蘇軾在寫這一句的時候，下筆逐漸奔放，前面用筆十分簡潔有力，逐漸開始酣暢淋漓、厚重如墨云，好似天上濃墨一樣的烏云，傾盆大雨轉瞬即來，水就要漫進小屋[1]。

“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這一句里面四個冷冰冰的字，“空、寒、破、濕”，窘迫、寒冷的現(xiàn)狀，這個“破”字沒有邊，沒有包住，“石”十分瘦弱，“皮”真的只剩下一層皮的孱弱之感。接下來蘇軾寫“哪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令人讀之心驚，宛如置身于九五寒天，這是整個書法中最動人的句子，但這也是《黃州寒食帖》的高潮，“破灶”和“銜紙”的變化十分明顯，“破灶”的字跡透露出隱約的古樸、厚重，字形壓扁，質樸厚重，看起來宛如交響樂低音大提琴，呈現(xiàn)出沉重、喑啞的節(jié)奏，有一種破敗的荒涼感。“銜紙”筆鋒銳利，尖銳如刃，宛如刀切。這是蘇軾書法中很少見的悲憤，情感宣泄在紙上，透露出詩人豁達隱忍的委屈?！般暭垺钡淖詈笠还P，筆鋒尖銳，宛如刀鋒滑破虛空，長劍懸掛在明月上，在筆鋒的下面，有一個小小的“君”字，這宛如幼童的筆跡，這一段綜合悲涼、悲憤、自負，交織著痛苦，情緒在這里達到了頂峰，詩人的情緒如此飽滿如此動容。人們解讀詩人的生命和印記，字字泣血，靈動的生命在雨季的黃州隱隱透露出發(fā)霉的印跡，這印記似乎烙印在蘇軾的生命軌跡上，他參禪悟道，卻始終被桎梏在明月的枷鎖中。字句使他的靈魂生羽，長出鮮活的翅膀，成為生生不息的絕唱。

接下來，他寫“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窮，死灰吹不起?！边@一句中，蘇軾寫了很大的“墓”字，但“君”字很小，君好像委屈的孩子，在“紙”的筆鋒下面，乖巧地不聲張地站在那里，“墓”字很大，人生的中年，前半生鮮艷、鮮活、驕傲，但命途多舛，曲折不已，最后都要深埋黃土，歸于那四方的匣子里面?！澳埂弊值墓P墨很多，濃艷的墨水在這一個字上面流淌，看似簡單，但筆下則是說不盡的委屈和怨懟[2]。最后一句宛如生命陌路的高歌和絕唱，猶如夜鶯啼血，不論是讀起來，還是看起來，都讓人心生懼怕。這里，書法窮途，人生陌路。此時他的字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的技巧技法了，而是個人心境的流露，將自己的鮮血淋淋的現(xiàn)狀解剖出來，讓自己沉湎在悲痛中，卻在這種悲痛中脫身而出，為了更好地蛻變。世上的書法，人們都追求華美，追求俊俏，然而蘇軾卻摒棄這一切尊重自己的內心，用簡約、簡單、樸實的筆跡，寫出自己的生命之歌。

在《黃州寒食帖》中，不妨細細體會一下蘇軾的內心世界，可以發(fā)現(xiàn)，他其實猶如猛獸在舔舐自己的傷口，他將感傷化作力量，形成對生命的高度凝練，如此才寫出這非凡的書法藝術作品。他寫“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使人讀之落淚為之動容。即便沒有深入理解“書為心畫”的含義，也一定可以很好地理解這一詞句。他在黃州郁郁寡歡，到最后豁然開朗，在書法中情感的高度釋放未嘗不是一種自我安慰。整個詩句中，字字帶淚，生活的凄苦和處境的悲涼有很深的感染力。全篇簡約，充滿豪放之風，同時清雅脫俗，有書卷志氣。他用深厚的書法功底以及嫻熟的筆墨，寫下了如此的作品。

三、《黃州寒食帖》用筆之妙

《黃州寒食帖》用筆為“偃筆”，以手抵案，手腕不動，這就是在《后山談叢》中說的蘇軾書法的不同之處。在六朝時期，尺牘多有“偃筆”之法，蘇軾則用這種“拔燈”執(zhí)筆法寫出了豐腴的字體。比如“燕 ”字，圓勁研妙，橫畫生力，每一筆都力透紙背，氣勢如虹。所以整幅作品看起來字十分凝練，橫畫的力度較大，讓字形看起來更寬闊、博大，猶如人寬博的胸襟。這就是蘇軾自己，人生一路坎坷，他一路隱忍。黃庭堅說，用心轉腕，用手轉筆，這樣寫的字才能夠稱得上是上品。在“重”字中，可以看出些許端倪，此時的蘇軾心情沉重，所以這一個字看起來像是巨大的墨塊堆疊而成，通過用手轉動筆跡，字的上部分寬松，下部分濃厚，形成明顯的對比。這是情緒自然而然的表達。“死”字則十分空靈，這一個字簡約而且美麗，蘇軾用筆的技法十分高超，大膽的用筆，寫出大膽的造型?！八馈弊挚梢钥闯鎏K軾的靈魂高度，他可以空靈地看待人的生死，他的“死”字左邊更重，右邊更輕，更小，左邊更低，左右分開，如果沒有一定的修為，是不會這樣寫的[3]。

蘇軾寫“屋”字，筆墨的堆疊猶如石塊的堆疊，橫向起勢，看起來很有力度，但給人不穩(wěn)的感覺，儼然是蘇軾當時所住的小屋的真實寫照，潮濕、緊閉、壓抑，這種情緒壓抑，籠罩著整個房屋。但是，蘇軾并沒有被困在這一個小房子里面，他的“屋”這一撇，長且有力，這意味著他不想被困在屋里面，他的精神是緊張的壓抑的，但是他并不絕望。他內心是有一點點的希望的，對于未來的人生，也許可以從殘破的房屋中看得見天光。

蘇軾寫“入”，簡單的兩個筆畫，蘇軾的用筆十分精妙，大膽的用筆，宛如稚嫩幼童的下筆，每一筆都很認真，豐潤的體態(tài)，給人很好的感覺，蹁躚躍舞、空靈漂移，筆鋒的不斷變化，充分展現(xiàn)蘇軾在技巧上面的熟練、豐富[4]。在書寫的時候有很明顯的大小和正欹之變，有的字比較正，但有的取斜勢，頻繁變化，卻不雜亂。在他的書法作品中，疏密、粗細的變化是同步的，在疏密變化大的地方，筆的粗細變化也會變大，這正是其獨特之處。

四、《黃州寒食帖》的藝術特征

（一）詩句與書法的殊途同歸

詩詞與書法是不同的藝術形式，但都是依賴語言實現(xiàn)整體情感的升華。語言文字依仗書法來表現(xiàn)?！段乃嚸缹W》中曾提道：詩是語言內在的直接的情感表現(xiàn)，書法最初就是為了記錄下語言的美。詩歌需要書法展示出來，書法表現(xiàn)了漢字的美麗，兩者之間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構建出藝術美?！饵S州寒食帖》的通篇章法橫勢清楚，橫畫和縱畫之間是相互呼應的，一種憂郁的情感從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在開篇，“自我來黃州”，這幾個字的書寫很自由，如“州”字，寫了很漂亮的豎撇，上面的三小點猶如云雀在點睡。前三個字十分小巧，也許蘇軾在書寫的時候，本想輕描淡寫，所以書寫的時候心與手之間是協(xié)調的，但寫著寫著情感上涌噴薄而出，猶如黃河水滔滔不絕。從“春江欲入戶”開始，蘇軾的筆跡越來越大，但是筆勢十分急促，猶如噴瀉的火花，到最后再逐漸歸于平靜。整個作品好似一首古琴曲，似乎在情緒宣泄達到高潮之后很快停止，但是余音繞梁。筆畫的線條盤旋、纏繞，曲折頓挫，整個作品中蘇軾就像撥動琴弦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表達了自己五味雜陳的心情，一會兒在寫詩，一會兒在寫書法，在詩和筆墨當中交織著詩和文學的統(tǒng)一。

我們欣賞書法的時候會忘記書法文字的意義，如品讀詩歌的時候很容易忘記書寫的形式，這樣只能片面地了解文學作品。《黃州寒食帖》是詩書俱佳的作品，我們在看到它的時候詩文的氣息和書法的魅力就會感染到讀者，讓人興奮不已。在讀的時候，他寫出自己生活的困境，寫自己窮途末路的絕望，詩中的意象并不活潑，如破灶、小屋、烏鴉、白紙、死灰等，他在書寫的時候用筆沉厚，橫畫、豎畫的用力讓作品顯得精辟、可靠[5]。文字或大或小的鑲嵌，松緊自如，像蘇軾起伏的情緒，美妙生動。整幅作品真正達到內容和形式上的高度結合。

（二）時空的轉變

時空是貫穿一切事物的始終。在《黃州寒食帖》中至少囊括了三個時間，比如，蘇軾說自己來到黃州已經(jīng)三年，交代了時間。同時，也側面交代自己的經(jīng)歷。寒食節(jié)要為父母上墳，寒食節(jié)是一個怎樣的時間呢。厚重的時間猶如千斤巨石壓迫在蘇軾的內心，他想要釋放，書法即成為首選，他的書法千變萬化，寬窄、大小、正斜等變化頻繁，在書法的空間上美觀地展示了時間的變化?！饵S州寒食帖》經(jīng)過創(chuàng)作，蘇軾啟動時間的按鈕，以書法的形態(tài)展示出來，成就了“天下第三行書”的美譽。一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但是留下來的藝術作品中，卻成為人們品讀的目標。蘇軾的書法作品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自己，這一個自己是充滿缺憾的，但有他的璀璨光華，至今使人讀來高貴，觀之側目。

五、結束語

蘇軾是一個優(yōu)秀的藝術家，文學家是他最顯目的標簽，但這也遮擋了他書法家的光輝?！饵S州寒食帖》不是蘇軾最出名的詩，但是在書法光輝的加持下，讓它成為經(jīng)典的行書作品。這一幅珍貴的作品，是蘇軾留給后人的最珍貴的禮物。他似乎想告訴人們，生命的曲折是必然的，但要自然而然地接受發(fā)生的一切。

參考文獻：

[1]金翔.走進《黃州寒食詩帖》（二）[J].老年教育，2024（06）：22-23.

[2]王彬綺.《黃州寒食帖》草稿之謎[J].書法教育，2023（06）：56-61.

[3]王璐.《黃州寒食詩帖》遞藏者中的收藏大家顏世清[J].老年教育，2024（09）：48-49.

[4]金翔.走進《黃州寒食詩帖》（一）[J].老年教育，2024（03）：22-23.

[5]張建業(yè).蘇東坡《黃州寒食詩帖》的筆墨承載[J].國際人才交流，2023（12）：64-65.

作者簡介：張學智（1983-），男，四川廣元人，本科，講師，從事三筆字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