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眾項目奧運夢

2013年巴赫接替羅格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后，直言不諱地指出奧運會要跟上潮流。他說：“改變，否則被改變。”盡管2012年倫敦奧運會創紀錄地吸引了全球36億觀眾，但國際奧委會仍心存顧慮。18-24歲年齡段的觀眾對奧運會的興趣正在減弱，這是不容忽視的趨勢。

2014年12月，巴赫推出《2020年奧運議程》，提出了對奧運會的40項改革建議。他在摩納哥舉行的第127屆國際奧委會全會上說：“在這個變化飛快的世界里，昨天的成功對今天來說毫無意義。如果我們自己不推動變革，別人就會強迫我們去變革。國際奧委會希望成為變革的領導者，而不是變革的對象。”

為了給奧運會注入數字時代的活力，吸引年輕人的眼球，巴赫打開了新興運動的大門。他建議奧運會以項目為主導，將參賽人數固定在10500名運動員，東道主可以建議當地流行的小眾運動成為奧運會項目。近些年，一些小眾體育項目快速成長，當巴赫的主張獲得一致通過時，這些項目的國際組織感覺到了進入主流的機會。

巴赫在演講結束時引用了奧林匹克創始人顧拜旦的話：“你們要心懷勇氣和希望，勇敢地沖破云層。不要害怕，未來屬于你們。”但那些雄心勃勃、渴望達到巔峰的小眾運動，如何才能驅散陰云呢？

志在奧運

每項運動都有雛形，只有一項運動最初是從餡餅開始的。

20 世紀初，顧拜旦發起現代奧運會后不久，美國耶魯大學的學生發現他們當地的餡餅盒能像飛碟一樣在空中飛舞。弗里斯比餡餅公司發現自己無意中創造了一種流行的消遣方式，這種奇怪的投擲風潮傳遍了康涅狄格州的大學圈。幾十年后，有人發現他花5美分買一個餡餅，然后在加州的海灘上能以25美分的價格把包裝盒賣掉，于是美國人的創業熱情將這種休閑運動推向了新的高度。

如今，飛盤演化為一項七人制團體運動，融合了美式橄欖球、籃球和足球的元素。世界飛盤聯合會旗下擁有107個國家和地區的成員協會，全球約有1000萬名飛盤運動員。其玩法包括飛盤高爾夫、自由式飛盤和極限飛盤。世界運動會是四年一度非奧運會項目的體育盛會，二十多年來，飛盤一直是主要項目。

世界飛盤聯合會主席勞赫對極限飛盤的未來充滿信心。1976年，他在美國馬薩諸塞大學讀書時就愛上了飛盤，后來他從國際金融行業辭職，攻讀體育管理博士學位，希望能將這項運動帶入奧運會。勞赫解釋道：“飛盤運動堅持性別平等，我們在世界運動會上設立的男女混合組受到很多好評，不是為了迎合平權運動而生造出來的。飛盤對年輕人很有吸引力，拍出的照片很上鏡。”

勞赫密切關注國際奧委會的動態。他說：“顧拜旦提倡的體育精神是互相尊重，我們相信飛盤能很好地貫徹這一理念。”丹尼斯頓自2016年起代表英國參加極限飛盤比賽，她堅信極限飛盤項目非常適合現代奧運會。她說：“自1968年飛盤運動誕生以來，男女同場競技一直是這項運動的核心。本質上，極限飛盤就是性別混合的飛盤。”

極限飛盤不需要裁判，是否犯規由場上的選手共同裁定。如果雙方無法達成一致，比賽將從上一局繼續進行。英國極限飛盤老將艾布拉姆斯于2005年在大學開始投身極限飛盤運動，他認為不設裁判可以減少作弊行為。他說：“沒裁判并非完美無缺，但也沒有哪個裁判系統是完美的。我從街頭一直打到世界運動會，沒有裁判，迫使隊伍之間必須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和信任。”勞赫認為，這是奧林匹克精神付諸實踐很好的例子，“場上的人共同當裁判，效果確實令人驚嘆，如果不同意裁定，就說出來”。

臺克球由計算機科學家胡薩爾和他的兩位朋友經過三年開發推出，是一項以足球為基礎的運動，融合了乒乓球和藤球的元素。胡薩爾是一名狂熱的足球迷，他說：“有一天，朋友問我：‘我們為什么不把乒乓球臺弄成弧形，這樣就可以繼續踢足球了？’我發現這是一種減少自己年紀大了會有受傷風險的玩法，于是設計了臺克球臺，并制定規則。我們最初在車庫里玩臺克球，邀請了球迷和職業球員，包括匈牙利國家隊球員。每個人都說：‘哇，這太棒了。’”

臺克球比賽中，動感十足的對攻包括倒鉤擊球、雜耍式截擊等眼花繚亂的技巧，需要精湛的控球技術，這張球臺已成為世界各地職業足球俱樂部訓練場上的必備器械。

臺克球崛起的重要原因，是胡薩爾利用足球界知名人物來宣傳這項運動。自2016年臺克球在其發源地布達佩斯首次亮相以來，巴西球星羅納爾迪尼奧就一直擔任這項運動的形象大使。貝克漢姆、內馬爾和梅西等足球巨星在自家豪華的后花園里錄制踢臺克球的視頻，在網絡上有巨大的播放量。臺克球在網絡上十分流行，抖音上有290萬粉絲，在國際奧委會的目標人群中擁有大量支持者。在歐洲運動會、非洲沙灘運動會和亞洲沙灘運動會等綜合性體育賽事中，臺克球都成為比賽項目。胡薩爾說：“多虧了這些球星和社交媒體，我們才獲得了曝光度，但臺克球的基礎受眾很少，它的發展非常具有挑戰性，而且需要很長時間。”

成立不到10年，世界臺克球聯合會稱約有100萬人在全世界的公園和海灘上玩臺克球，其中有約1萬人是職業球員。胡薩爾認為職業化是這項運動的下一步，他相信巴塞羅那、巴黎圣日耳曼和拜仁慕尼黑等俱樂部能為它找到一席之地。他夢想著未來巴薩和皇馬之間上演“臺克球國家德比”，也夢想著名的五環標志出現在臺克球桌上的那一天。他說：“國際奧委會希望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力，正試圖將更年輕的城市運動引入其中，臺克球恰好符合這一理念。”

世界躲避球聯合會主席希克森沒有邀請明星代言來推廣這項運動。2004年的一部好萊塢電影《瘋狂躲避球》引起了人們對這項運動的興趣，人們看到身著緊身衣的喜劇明星本·斯蒂勒后，很難說對這項運動的看法有多么正面。希克森對曝光度感到滿意：“電影讓躲避球得到了全球的廣泛報道。這是一部喜劇，任何時候人們提到躲避球都會笑，這真是太棒了。”20年后，希克森意識到讓躲避球躋身奧運會是一件需要嚴肅對待的事。他說：“很多比躲避球歷史更悠久的運動都未在奧運會獲得一席之地，所以不可以掉以輕心。”

臺克球的走紅歸功于自上而下的策略，爭取足球界的精英為這項運動站臺，而躲避球則與極限飛盤有更多相似之處，其雛形可以追溯到思維活躍的學生群體被男女混合運動的社會效益所吸引。希克森表示，全球有超過6750萬人在玩躲避球，這項運動在學校尤其受歡迎。他說：“我們很自豪，躲避球是世界上最容易參與的運動。躲避球的成本極低，小時候，每個人都練習過投擲、接球和躲避等動作。人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玩躲避球，無論是公園、街道還是體育館。”

道路漫長

雖然極限飛盤、臺克球和躲避球的發展顯示出良好的前景，但獲得奧運會認可的道路很漫長。國際奧委會體育部主任麥康奈爾說：“我們對這些運動國際組織的成員數量有相當嚴格的標準，非常仔細地考察其發展情況，比如是否有世界錦標賽，多少國家和地區有當地錦標賽和發展計劃，有多少運動員在世界各地比賽，是否做到了性別平等。”

雖然世界躲避球聯合會和世界臺克球聯合會尚未得到國際奧委會的認可，但世界飛盤聯合會已于2015年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認可。這只是第一步，國際奧委會認可的國際體育組織很多，其中約有40個項目至今沒有登上過夏季或冬季奧運會的舞臺。例如，無籃板的英式籃球經過近20年的游說，于1995年獲得國際奧委會認可，但近30年仍未在奧運會上亮相。

麥康奈爾說：“關于什么才是奧運會項目，我們有很多不同的考慮。它必須是全球性的，有大量參與者。能夠吸引各地區和各年齡段的人群，也是決定性因素。從滑板、沖浪和運動攀巖到擁有全球很多受眾的板球，我們正在尋找能夠吸引年輕人并帶來新人氣的項目。”

項目本身的完備性至關重要，意味著高標準的運動表現、明確的評分系統以及包括反興奮劑和反腐敗措施在內的治理標準。麥康奈爾說：“任何進入奧運會的項目都會對標至少一枚奧運金牌，這枚金牌與其它奧運金牌同等重要，都是以完全平等的身份存在于奧運會。”

對于渴望取得成就的小眾運動來說，這段旅程可能令人畏懼、沮喪和心碎。但考慮到奧運會平臺提供的優勢，包括無與倫比的全球曝光度和獲得大量發展資金的可能性，這仍然是值得追求的。而且，由于奧運會主辦國獲得了新的特權，最近也出現了一些成功的案例。

在東京奧運會上，東道主提名的三項運動——運動攀巖、沖浪和滑板首次亮相就十分亮眼，國際奧委會因此將這三個項目都列入了未來奧運會的核心項目中。麥康奈爾說：“它們都產生了積極影響，吸引的觀眾大部分是年輕人，從數字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這些項目今年再次出現在巴黎絕非巧合。”

對于世界運動攀巖聯合會來說，進入奧運會代表著一次非凡的躍進。2007年，攀巖與登山脫離，成立了獨立的聯合會。當時，對運動攀巖的未來以及能否成為一項有組織的運動，人們還存在分歧。

國際運動攀巖聯合會主席斯科拉里說：“一開始我很猶豫，但后來我改變了主意，因為一項運動可以成為一種強大的社交工具。如果攀巖能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好，那么為什么不把它帶給世界呢？”這個聯合會最初有57個成員協會，現在有99個。斯科拉里說：“奧運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在那里能獲得最大曝光度。如果想把體育作為一種社交工具，就需要一個舞臺。”

斯科拉里參加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以了解運動攀巖入奧的標準。他說：“我觀看了所有比賽項目，看看我們是否有資格進入。每個項目看起來都比我們優秀得多，組織得更好。我當時覺得沒有機會，但相信10年后情況會不一樣。”

在2016年的國際奧委會會議上，運動攀巖被確認為東京奧運會新增項目。由于只有一枚金牌，斯科拉里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將運動攀巖的三個項目——難度攀巖、抱石攀巖和備受爭議的速度攀巖合而為一。前兩個項目需要的技能相似，但速度攀巖則大相徑庭。運動員們對此十分不滿，將其比作讓一名1500米跑者參加100米比賽。

斯科拉里理解這種不滿，認為這是為了長遠發展而做出的短期犧牲。他說：“為了進入奧運會，速度攀巖運動員必須練習其它兩個項目，其它兩個項目的選手必須練習速度。他們認為這是胡鬧，但這是進入奧運會的唯一途徑，有時必須妥協才能取得進步。”今年夏天在巴黎，運動攀巖多了一枚金牌，速度攀巖得以獨立成項。

繼續戰斗

巴黎奧運會新增了霹靂舞項目，將與小輪車、滑板和3對3籃球一起，在熱鬧的城市中心比賽。

2028年洛杉磯奧運會，東道主新增了棒壘球、板球、棍網球、壁球和腰旗橄欖球5個新項目。其中，板球上一次出現在奧運會是1900年，棍網球是在120年之后回歸，壁球經過數十年的努力，終于將首次亮相奧運會，腰旗橄欖球也是如此。

特羅切特現在是世界美式橄欖球聯合會主席，父親是美國綠灣包裝工隊的狂熱粉絲，特羅切特因此接觸了橄欖球。他回憶道：“父親讓我參加橄欖球運動的理由是等我長大后，美式橄欖球就會進入奧運會了。”

腰旗橄欖球是美式橄欖球的變體。除了減少身體接觸，腰旗橄欖球的吸引力在于所有球員都能享受控球的樂趣。球員們都不戴頭盔，可以讓球迷更真切地感受運動員的情緒和個性。1932年洛杉磯首次舉辦奧運會時，全接觸式美式橄欖球是表演項目，之后便從奧運會上消失了近一個世紀。特羅切特對再次短暫亮相不感興趣，他說：“這不是一次性的事情，我們的目標是繼續支持奧林匹克運動。從歷史上看，腰旗橄欖球一直是全民參與的橄欖球運動。”

與美式橄欖球場邊人滿為患相比，腰旗橄欖球的五人制陣容意味著隊員名單更加精簡，鑒于國際奧委會精簡運動員人數的要求，這一做法更具說服力。宣傳中，最有吸引力的元素是美國國家橄欖球聯盟的強大影響力、商業實力和對95后年輕人的吸引力。超級碗冠軍馬霍姆斯、凱爾西和希爾等橄欖球明星是2028年美國夢之隊的潛在成員。

麥康奈爾認為這證明了奧運會的持久魅力。他說：“奧運會對那些優秀運動員始終具有吸引力，即便他們曾贏得過NBA總冠軍，贏得網球大滿貫，贏得世界杯。國際奧委會保護并延續這一價值很重要，證明奧運會仍然是人類體育的高峰。”

八屆壁球冠軍妮科爾·大衛曾說過，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世界冠軍頭銜換取奧運金牌。現在她已經退役，2028年不會再有機會奪冠。世界臺克球聯合會主席胡薩爾希望臺克球運動員們實現奧運夢想，不要再有類似的遺憾。

匈牙利運動員巴尼克在臺克球單打和混雙項目中均排名世界第一，但他的運動生涯仍然靠自籌資金維持。巴尼克開玩笑說，自己要成為臺克球的普斯卡什，對成為奧運選手不抱希望。他說：“如果一項運動的世界前五名選手只是半職業選手，說明這項運動的發展還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比賽、更多的獎金和更好的條件。這就是為什么奧運會是我們最大的夢想。”

極限飛盤的頂尖選手對奧運的期望更務實。丹尼斯頓說：“成為一名奧運會選手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最近的一次腦震蕩讓我3個月沒有參加比賽。目前，極限飛盤是業余項目，讓我的生活變得平衡。我在做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同時用飛盤運動維持人際關系和友誼。”

艾布拉姆斯投身飛盤運動已有近20年，對自己的未來做出了客觀的評價。他說：“從個人角度來看，如果英國有200萬人玩極限飛盤，我可能就不會成為這項運動的頂尖選手了。但如果極限飛盤進入奧運會，我會盡全力參賽。2032年我就43歲了，如果還能參賽，對我個人來說已經很棒了，如果英國沒有比43歲的我更優秀的選手，我會有點難過。”

各種小眾項目的國際組織正在抓緊時間，爭取在2032年布里斯班奧運會上登場。國際奧委會將于明年確認布里斯班奧運會的新項目，時間緊迫。麥康奈爾給出了一些建議：“新加入奧運會的項目要有持續發展的能力并盡可能普及。觀眾既可以通過觀看來支持，也能參與其中。”

由于已經獲得國際奧委會認可，世界飛盤聯合會處于有利地位。這項運動將在2025年成都世界運動會亮相。中國飛盤協會稱，2023年舉辦的首屆中國極限飛盤聯賽吸引了1.6億電視觀眾。世界飛盤聯合會主席勞赫對此非常樂觀，尤其是今年的世界極限飛盤錦標賽將在澳大利亞黃金海岸舉行。他說：“我們將利用這個機會與布里斯班奧組委取得聯系。當奧運會東道主指定一個項目時，他們可能希望獲得獎牌，澳大利亞極限飛盤隊在過去五屆世界運動會中四次奪得獎牌，這對我們有利。”

一個餡餅盒能否變成一枚奧運金牌，還有待觀察。對極限飛盤、臺克球和躲避球等運動來說，戰斗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