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慕清離

百姓的祝福，盛大的婚禮，盈盈喜意掛在他的眉梢唇角，卻始終化不開他眼中的那縷傷感。

作者簡介

文慧，文者，性文雅；慧者，善思量。

我自幼雖愛讀書卻不求甚解，開始提筆也是因為喜歡的小說屢屢陷入巨坑，所以開始了自力更生。文字于我，既像是一位良師，帶我看到不同的生活，得到不同的感悟；又像是一位知己，可以直抒胸臆、暢所欲言。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不知從何時起，文字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是春日清晨書房里的短暫安寧，是夏日午后樹蔭下的絲絲清涼，是秋日傍晚一杯咖啡的舒適愜意，是冬日深夜冒著熱氣的裊裊茶香。余生，我愿與文字相依，向暖而行。

編者按

“清清，”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輕柔讓人心動，“若我進京后一切順利，你可愿與我攜手一生？”此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不能讓他放棄他的宏圖大志，她寧可永遠失去他。“我會離開的，我保證。”蘇慕清清麗的臉上透著一股決絕，身體如被硬生生剜出了個窟窿，痛得她幾乎要昏厥。她終究是一朵生在山間的野花，即使遇到了甘霖，也無法在世間留下痕跡。

本期新人作者文慧《暮暮清離》男女主的情感糾葛讓人揪心，文筆如流水般流暢，無論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還是刻畫的場景細節，寫的恰到好處，讓讀者在閱讀中仿佛置身其中，每個詞精心挑選，是的整個故事流暢又富有節奏感，強烈推薦大家閱讀這篇小說，一定收獲到無盡的驚喜和感動。

01.

清風習習，竹影搖晃，薄薄霧靄掩著花木，一聲聲清脆的鳥啼穿過緋色的霞光，喚醒了茫茫山林。

蓮云寺的后門緩緩打開，一輛載滿了蔬菜的馬車不急不慢地駛了進去。

“哎，你是誰？”凈語盯著從車上跳下的年輕男子，皺眉問道。

陸聿宸低頭開始卸貨，聲音也故意變粗了不少：“我叫阿宸，是沈老板招的新伙計。”

凈語打量著陸聿宸，個子比普通人高一些，五官生得中規中矩，嘴上留著一撮濃密的絡腮胡。

除了身高差不多，長相氣度卻比寺外那位公子差遠了。

凈寒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眼神早已看破了她的心思：“想什么呢？”

凈語吐吐舌頭，低聲道：“沒什么。”

她尚在襁褓時，就被人丟在了蓮云寺門口。住持慧迦將她收入佛門，如今長到十三歲，一直都沒下過山。

這個年紀的女孩，正是好奇心重的時候。

今天屋檐上的燕兒孵了幾只小崽，明天山上的小溪里多了條什么顏色的小魚，她都會如數家珍。

半個月前她從山上拾了木柴回來，遙遙便看到一位年輕公子帶著一個中年仆人站在寺外，似乎在等人。

她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少年，像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畫，深深烙印在了她心里。

“師傅，那位男施主是不是走了？”見凈寒沒有回答，凈語壯著膽子繼續道，“他日日在寺外求見慧迦師傅，慧迦師傅都避而不見。看他們的年紀，之前應該不認識的。”

溫暖的晨光自茂密的樹葉間灑了下來，將草葉上的露珠鍍上了一層明亮的金色。

凈寒盯著那迷人的色澤，思緒不知飄向了哪里。

凈語仔細覷著凈寒的臉色，猶豫了一下，終是說了出來：“聽說，慧迦師傅遁入佛門之前，是位身份尊貴的王侯夫人？”

凈寒的目光驟然落在凈語臉上，如同一盆臘月里的井水兜頭澆下，聲音比這寒山古剎還要冷上幾分，“居然在背后妄議主持，你日日念經都念到哪里去了？回去抄十遍‘法華經’”。

凈語又吐了吐舌頭，追悔莫及。

凈寒望著她逃跑似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凈寒師傅。”陸聿宸取下臉上的偽裝，沖凈寒深深一拜。

凈寒大驚，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后才道：“此乃佛門清修之地，請公子速速離去吧。”

“見過慧迦主持，我自會離開。”陸聿宸斬釘截鐵道。

他不過才二十歲的年紀，性子卻清冷似雪，一雙玉石般的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永遠看不到那平靜之下的真實。

凈寒無奈嘆了口氣，默默領著他來到了東廂。

本以為會再次被拒絕，沒想到慧迦竟答應了見他。

陸聿宸看著慧迦為自己斟滿茶杯的那雙手，雖已經沾染了歲月的風霜，但仍素凈如玉，想必年輕時一定是舉世無雙的。

陸聿宸從懷中取出父親交給他的玉鐲，輕輕放到了茶幾上。“主持可認得此物？”

那是一個羊脂玉的鐲子，質地中上等，通體的白色中夾雜著幾縷碧綠，算不上價值連城。

“公子從何處得到了這玉鐲？”

“是父親給我的，他如今病得很重。”陸聿宸說著，目光緊緊盯著慧迦，不肯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窗外的陽光落在慧迦清瘦的臉上，絲毫沒有溫暖到她眉宇間的微寒。她咳了幾聲，說道：“既然病了，那就應該找大夫才對，公子來找我，并沒有用。”

陸聿宸微微蹙眉，肅然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主持的心卻是穩如磐石。”他頓了頓，俊美的臉龐掠過一絲憤然，“這玉鐲，即使他臥病在床，也日日帶在身上。”

慧迦輕輕一嘆。

往事如煙，前塵似夢，花落終成殤。那些遙遠縹緲的記憶，只是化成了一道道無法言說的傷痕。

“我給公子講個故事吧。”

02.

秋夜的風太過清寒，冷意似流水般滲入了窗欞的縫隙，鋪了一室凄涼。

蘇慕清眼皮已困得在打架，可劇烈的咳嗽讓她不得不再一次睜開眼睛。單薄的被子下，她的身體已經蜷成了蝦米，五臟六腑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盡管她極力捂著嘴，還是把絮兒吵醒了。

“小姐，你怎么樣了……”

一句話未說完，房門猛地從外面被踹開，絮兒一頭栽到了地上。

濃重的血腥味迎面而來，一只浸染了霜寒的手便扼住了她的咽喉。

“這里除了你們，還有別人嗎？”

蘇慕清驚恐地看著地上的絮兒，被子下的手指緊緊握成了拳頭。

“沒有了。”

另一只手塞入她嘴里一顆藥丸。“咽下去。”

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

“趕走門外人，否則，你和你的丫鬟都活不過今晚。”明明很低沉悅耳的聲音，卻散發出森森寒意。

蘇慕清極力穩住心神，抓起衣架上的狐毛披風裹在身上，走到門口時仔細看了一眼絮兒，才打開了房門。

院外，高舉的火把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更將那一匹匹馬上之人肅穆的神色照了個清清楚楚。

蘇慕清強打著精神應付著這群騎兵，后背早被冷汗浸濕。

僥幸將他們打發離開，她心底的恐懼絲毫未減。回屋的路只有短短幾丈，她每一步都走得忐忑不安。

推門而入的瞬間，房內的燭火亮了起來。

“想不到，你竟是吏部尚書的女兒。”那人扯下面罩，淡然一笑。

他的臉因為身上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一雙十分好看的桃花眼透著野獸般嗜血的銳利。真是一個豐神如玉的男子，就像一株艷麗含毒的虞美人。

他捂著胸口的傷坐在床邊，命令道：“去準備熱水，紗布和剪刀。”

“你先救絮兒。否則，我不會救你。”蘇慕清回答。她秋水般清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聲音里透著堅定。

劇烈的疼痛讓男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但他依然笑了一下：“她只是被我打昏了。”

蘇慕清默默松了口氣。絮兒跟她名義上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她無論如何都要先保她無恙。

喚醒了絮兒，二人把所有能救人的藥和物品都找了出來，再回到臥房，那人已經陷入了昏迷。

“小姐，他，他死了嗎？”絮兒戰戰兢兢地問道。

也難怪絮兒會害怕，那人面無血色，嘴唇泛著可怖的青紫，真像是一具尸體。

“他是中毒了。”蘇慕清解開他的外衣，看到他除了胸口正流黑血的傷口，胳膊上，腹部，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匍匐在那里，像是一條條面目猙獰的蜈蚣。

年紀輕輕就受了這么多傷，這意味著，他是個比她想象的更危險的人。

“那這怎么辦啊？”

蘇慕清簡單清理了下傷口，然后一口一口，將毒血吸了出來。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工夫，毒血終于被吸干凈了。

蘇慕清扶著床站起，緊繃了一晚上的精神終于徹底松了下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03.

高燒了五日，那人終于在第六日早上退了燒。

絮兒這幾日按照蘇慕清的吩咐，買藥、煎藥、喂藥，在城里的藥鋪和自家之間來來回回地跑，人都累瘦了一圈。這還不算，蘇慕清用的那些藥材，她每次付錢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蘇府本來每月給他們的費用就不多，如今還多了這么個病人，日子真是捉襟見肘了。

“小姐，既然他退燒了，那應該沒什么大礙了吧？”

“嗯。”蘇慕清坐在用草席和木頭搭的涼棚下，悠然地煮著茶。

這茶是她收集了冬日梅花和白雪，埋于地下釀制而成的。清香襲人，味道清甜，很適合在讀書彈琴時喝上一壺。

“那我以后都不用買藥了，對嗎？”

“那可不行，他的身體還很虛弱，需要繼續服藥。”

絮兒撇了撇嘴，雙頰如同灌入了大風，氣鼓鼓的像是兩個包子：“我們已經沒錢買藥了。還有，廚房里的菜，也就夠今明兩天的了。”

蘇慕清抬眸看到她氣呼呼的樣子，左手仔細摩挲著右腕上的玉鐲，思慮半晌，終是把鐲子剝了下來。“拿著，去換些錢來。”

絮兒瞠目結舌了一陣，遲遲不肯接過那玉鐲。

“小姐，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上那個人了？”

蘇慕清一怔，撲哧一聲笑了。

絮兒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樣子，又急又氣道：“他被人追殺，身上還有那么多傷，太危險了，您不能和他在一起啊！”

“你這個丫頭，胡思亂想什么呢！”蘇慕清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絮兒的額頭，把玉鐲塞入她手中。

“這玉鐲可是夫人留給您的遺物，您從不離身的，如今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要把它當了？”

是啊，不然，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蘇慕清心里想著，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催促：“我自有分寸，先救人，玉鐲日后我會想辦法贖回來的。”

絮兒滿心不舍地拿玉鐲換了銀子，買了藥和食材回來，也不和蘇慕清說話，把藥煎好盛出來往桌子上一放，就回廚房做飯了。

蘇慕清看著她來去匆匆的身影忍不住苦笑。

看來這喂藥的活，往后只能她做了。

一碗藥喂到一半，那人突然咳了兩下，漸漸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像是星星之火，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呵，”他垂眸看了一眼抵在他脖子上的那根銀簪，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笑，“你怕我會殺了你？”

被看穿想法，蘇慕清也不惱，只是握住簪子又往下挪了兩寸，正好對準了他的喉結。“我要解藥。”

“你給我換過衣服，應該知道我身上沒有解藥。等我身體康復，我會把解藥的藥方告訴你。”

蘇慕清瞧著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真想一簪子戳下去殺了他。她重新戴好發簪，用命令的口氣說道：“我中毒的事，不要告訴我的丫鬟。”

“好。”那人淡淡道。

“我的毒，你是怎么解的？”

“還能怎么解，”絮兒端著午飯進來，正好聽到他這句話，回想起這幾日發生的所有事，氣得眉毛都要燒著了，“我家小姐本來身體就不好，那晚受驚后又吹了風，還得幫你把毒血吸出來，這幾日咳得更加厲害了。還有……”

“絮兒。”蘇慕清出言打斷，給了絮兒一個眼色。

看到她有些窘迫的樣子，男人冷若冰霜的臉色難得有了笑意：“我叫阿離，多謝蘇小姐救命之恩。”

04.

阿離的身體恢復得很快，沒幾日就能下地走路了。他寫了一封信交給絮兒，讓絮兒送到了京城太平坊的一家別苑。

當天夜里，蘇慕清與絮兒正坐在院里剝著毛豆，一個不速之客翻墻而入。

絮兒嚇得花容失色，將手里的毛豆一扔，拉著蘇慕清就往門外跑。

蘇慕清被她拽著還沒跑出一丈，腳踩在散落的豆子上一滑，身體堪堪往后仰了下去。

幸好，一只手將她攔腰抱住了。

夜空澄澈，月朗星稀，熾熱而均勻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臉。

阿離那雙黑眸映著如水月華，一抹溫柔如同漣漪，自他眼底蕩漾開來。

蘇慕清的心倏地跳漏了一拍，手指緊緊攥住了阿離的衣袂。

“登徒子，快放開我家小姐！”絮兒罵完，像一只護雛的母雞般沖了過去，手指還沒碰到蘇慕清，就被不速之客反手一壓，疼得她彎了腰。

“何陽，不許傷她。”阿離冷冷地道。

“是。”何陽松了力道，“公子，你的傷口……”

“無礙。”阿離不以為意道。

“又出血了，”蘇慕清看著他的胸口，皺了皺眉，“剛剛你不該出手的。”

“沒事，不用擔心。”阿離坦然一笑。

蘇慕清心神一晃，垂眸不再看他。

何陽從那晚后，就如同風一般來無影，去無蹤。有時他會在白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阿離的房間，有時他又會一整夜立于門外紋絲不動。

蘇慕清對此倒是很淡定，絮兒卻愈發心急了。

“小姐，住了個阿離，又來了個何陽，要是被老爺知道了，會大發雷霆的。”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們怎么趕得走他們？”蘇慕清無奈笑道。

“我可以借著買菜去蘇家求援。”絮兒低聲道。

蘇慕清眼色一暗，收斂了笑容：“不必了。他是不會救我的。”

當年母親一怒之下帶著她搬到這京郊的雅居，從此便再沒回過蘇府。她上一次見父親還是在母親的下葬之日，父親甚至都未提出要帶她回去，只匆匆辦完喪事就離開了。

從那天起，她便知道，她不僅永遠失去了母親，余生也再無父親。

絮兒抿了抿嘴，訕訕地不再言語。

大概因為動了氣，一股冷意直頂蘇慕卿肺腑，咳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快喝一口。”阿離端著一杯熱茶出現在她身邊。

見她遲遲不接，阿離索性親自喂到她嘴邊。

這下蘇慕清不得不喝了。

“最近天氣變涼了，你少在這涼棚里待著。”阿離滿眼關切，口氣中又帶著些許責備，“穿得這樣少，晚上還蓋著薄被，你的哮喘不加重才怪！我不是讓何陽給你們帶了御寒的衣物，快回去換上。”

絮兒被他凌厲的氣勢唬住，下意識地挪到了蘇慕清身后。

蘇慕清簡直哭笑不得。

她的性命早在他闖入的那一晚，就已經被架在了刀刃上，這小小的痼疾又算得了什么。

瞧他剛剛喂茶的霸道勁，她怕是拒絕不得的。

“好，那我先回屋了。”

05.

寒露過后，鴻雁南行，百花蕭瑟，樹葉凋零，草木搖落。

隨著阿離傷勢的痊愈和何陽頻繁帶來的書信，蘇慕清知道他快要離開了。于是她鼓起勇氣，再一次向他討解藥。

他連聲輕笑，直言那不過是顆無色無味的補藥。

蘇慕清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一連幾日都待在房中。

阿離也不打擾她，只讓何陽買了各種糕點，天天送到她屋里。

絮兒跟著蘇慕清吃了幾天，就發現雖然每次的糕點都種類不同，但是都含有一份芡實糕。而蘇慕清每次都會吃那份芡實糕。

她跟在蘇慕清身邊那么多年，從不記著蘇慕清有這么愛吃芡實糕。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蘇慕清：“小姐，你何時這么愛吃芡實糕了？”

蘇慕清當時手里正拿著一片芡實糕吃得津津有味，看著她好奇的眼神，笑道：“因為，這是某人的歉意。”

“芡”與“歉”同音，這每天獨一份的芡實糕，她當然要吃個夠。

這日清晨，蘇慕清被一陣馬蹄聲驚醒。她披上衣服出去，就看到阿離一襲玄衣立于樹下，身后，一支威風凜凜的騎兵隊伍整齊地站著。

“吵醒你了？”阿離走了過來。

“你要走了？”

“嗯。”阿離跳上馬，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輕輕松松讓她騎在了自己前面。

蘇慕清嚇得不輕，耳畔傳來他篤定的聲音：“別怕，帶你去一個地方。”

山間樹影重重，天上的太陽紅彤彤的，偶爾透過樹縫漏下來幾縷光，便似金子似的亮著。蟲聲鳥語，都被馬蹄聲驚了。

阿離在山崖前勒馬，抱蘇慕清下來，拉著她攀了丈許。

山頂上視野陡然開闊。碩大的太陽照亮了云海，遍野山花漸謝，落蕊如雪。斜對面的山上有座古寺，燦爛的霞光灑在古寺檐角，墜在蒼松翠柏之間。

蘇慕清頓時為之一振。

阿離拉著她的手，迎著這醉人的緋色，陷入了回憶：“三年前我被迫離開京城，帶兵經過此處，夜里睡不著，就爬到了山頂，見到了這獨一無二的景致。那時從未想過要與別人一塊兒看。”他落寞地嘆了口氣，眼睛凝視著她。“今日我要走了，想著走之前，一定要帶你來看一看這無限風光。”

蘇慕清心中一軟，錯開他的目光。

“你可喜歡這里？”

“嗯。”

“清清，”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輕柔讓人心動，“若我進京后一切順利，你可愿與我攜手一生？”

此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當年母親因為父親薄幸，含恨離世。這在她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絕望的種子，讓她從此不再信世間情愛。

她本以為自己會如這山間野花，囿于一隅，靜靜綻放、凋落。可他就像是驚風卷起的細雨，打亂了她的平靜。

她起了貪戀，亦有了期盼。

“我愿意。”

一聲承諾，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

06.

一場場秋雨過后，天氣日漸寒涼。北風像是冬的使者，穿過枯枝的間隙，越過屋頂的青瓦，將京城包圍在一片肅殺之下。

蘇慕清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個夢。在夢中與阿離相遇相知，夢醒后就獨自坐在房內，發一整天的呆。

阿離每個月都會派人送來錢財和衣物，卻沒有只字片語。

蘇慕清不知道他在京城內發生了什么，但她勸慰自己，也許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臘八那天，一頂藍轎抬入了院里，多年不見的父親滿臉含笑地從轎子上下來，說要接她回府。

蘇慕清帶著滿腹疑惑回了蘇府，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圣上將她賜婚于六皇子，那位在邊塞立下赫赫戰功，也是皇儲最有希望的競爭者，康王陸離。

納征那日，康王帶著豐厚的聘禮親臨蘇府，左鄰右舍為了一睹他的風采，將蘇家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蘇慕清站在前廳，遙遙便看到了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頭戴玉冠，衣著華貴，舉手投足間盡顯英氣尊貴。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他清冷的臉色如沐春風，露出暖暖的笑意。

“清清。”他牽起她的手，細細打量著她。

父親最會察言觀色，領著眾人默默離去。

蘇慕清看著他比病時還消瘦了幾分的臉龐，不禁有些心疼。

她這段時間在府中住著，聽說了不少京城的大事。

皇帝這一年來身體久病不愈，便任命二皇子顯王為監國，暫管朝中諸事。就在人人都以為顯王會是未來儲君的時候，皇帝又突然下了一道旨，將鎮守南部多年的康王召回京城。

帝心難測，朝堂上風聲鶴唳，群臣自危。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走到今日有多么艱辛。

“你還好嗎？”

阿離一怔，笑道：“見到你怎么會不好。”

“你只知道送東西，卻從不給我任何消息。我很擔心，擔心你又遇到了危險。”

“是我不好，害你擔心了。”

蘇慕清搖搖頭，忽覺手腕一涼，低頭一看，竟是被她當掉的玉鐲。

她顫抖的手指反復摩挲著玉鐲，胸中充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心心相印的感動，不禁潸然淚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日無意間聽到你們主仆談起這個玉鐲，我就讓何陽贖了回來，想著找個合適的時機，親手還給你。”

“謝謝你，阿離。”

“傻瓜。”阿離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屋外寒氣逼人、滴水成冰，但這依然擋不住院里那棵開得裊裊婷婷的紅梅。

今年若摘了紅梅就著春雪埋于地下，來年就能和阿離一起喝了。

蘇慕清想著，充滿了期待。

07.

春節一過，正月里下了一場飄飄灑灑的大雪。

這場雪下來之前，一連十幾天都是陰云密布、寒風凜冽，京城百姓被這嚴寒凍得足不出戶，往日熙攘繁華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朝廷也在這大雪初霽之后有了些明朗的氣象。

二皇子在朝中素有賢名，又主持朝政一年，頗得京中重臣推崇。六皇子雖然軍功顯赫，又有一幫武將極力支持，但畢竟在京中根基不穩，在與二皇子的明爭暗斗中，漸漸露出頹勢。

皇帝始終是不偏不倚的態度，仿佛他也是個旁觀者，在等一個最終的結果。

蘇慕清望著端坐于正中的那座佛像，默默叩首。

她剛剛許了一個愿，希望阿離一生得償所愿，福壽雙全。

昨夜阿離來看她時帶著幾分醉意，頭腦卻很清醒。

他如往常一般溫柔，甚至提到不久后的婚期還很高興，但蘇慕清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落寞和不甘。

阿離不想讓她擔心，她也配合著他開心。

送他離開時，她突然抱住他，雙臂那般用力，似乎想將他嵌入骨髓。

“怎么了，清清？”

“沒什么。”她笑著在他懷里回答。

一夜未眠，她早早便帶著絮兒來寺里燒香許愿。

身邊一位云鬢高疊的女子拜完佛正要離開，被她叫住了。

她簡單介紹完自己，那女子的臉色霎時蒼白。

“你找我有何事？”

“劉小姐，”蘇慕清直直看著她，“我知道你喜歡六皇子陸離，本來陛下也想把你指給他。請你就當我沒出現過，再給他一次機會，好嗎？”

劉小姐盯了她良久，譏誚道：“若是阿離知道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想要舍棄他，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面對她的嘲諷，蘇慕清也不惱，回答：“阿離這次若是奪嫡失敗，結局必會萬劫不復。我想，劉小姐是不想阿離出事的。”

劉小姐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著寺宇外被白雪覆蓋的一片蒼茫。

她沉默了一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三年前，我隨父親參加宮宴，對阿離一見傾心。后來他被皇上派去鎮守南部，看上去是被冷落貶謫，實際上，是皇上在為他鋪路。”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等了他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熬到他回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求皇上指婚。我以為，以我宰相之女的身份地位，以我在京中才貌雙絕的美譽，只要皇上開口，他就會順理成章地答應娶我。結果，他竟然為了你拒絕了。”劉小姐半是嫉恨半是悲哀地笑著，眼底積聚了一層霧氣。

“我父親貴為文官之首，娶了我，就等于得到了文官的支持。皇上罵他愚蠢，下旨收回了他的兵權，讓他成親后立刻離京去蜀地。這一次，皇上可是真的放棄他了。”

最后這句話，一字一字，如同釘子，一顆顆敲入了蘇慕清心房。

蘇慕清垂在袖中的手指攥得緊緊的，指甲嵌入掌心，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痛。

阿離原本是翱翔于天的雄鷹，為了她選擇自斷羽翼，偏安一隅，其中的無奈和痛苦，他從不對她講，只是默默承受。

她不能讓他放棄他的宏圖大志，她寧可永遠失去他。

“我會離開的，我保證。”蘇慕清清麗的臉上透著一股決絕，身體如被硬生生剜出了個窟窿，痛得她幾乎要昏厥。“請劉小姐，務必要助他實現心愿。”

08.

“所以，半月后，你外出遭到一群黑衣人刺殺，是事先安排好的。”陸聿宸喝完杯子里最后那點茶，“我母后找了兩具女尸冒充你們主仆，為了讓父皇相信，你還特意將玉鐲留在了女尸手上。”

慧迦不語，只是又給陸聿宸倒滿了茶。

陸聿宸的父親，也就是當今圣上陸離，娶了宰相之女劉氏，也就是他的母親，從此得到了宰相的鼎力相助。陸離還暗中查出了二皇子在他回京路上，派人追殺他的證據，徹底扳倒了二皇子，被先皇立為太子。

“主持為我父皇做了這些，難道就不想再見他一面？”陸聿宸試探道。

慧迦盯著清澈見底的茶水，思緒隨著這幽幽茶香回到了阿離大婚那一天。

那天是七月七日，七夕佳節。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遙遙看著那個身騎白馬，一身喜服，風流倜儻的阿離，彼時已經貴為太子的他，褪去了少年的朝氣蓬勃，變得老成持重了不少。

百姓的祝福，盛大的婚禮，盈盈喜意掛在他的眉梢唇角，卻始終化不開他眼中的那縷傷感。

慧迦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低下了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悄無聲息地沒入塵土。

她終究是一朵生在山間的野花，即使遇到了甘霖，也無法在世間留下痕跡。

“有些事過了就是過去了。”慧迦拿起那玉鐲，仿佛第一次見到它似的，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將它看了幾遍，突然手指一松，玉碎成殤。

“你……”

不顧陸聿宸的愕然，慧迦下了逐客令：“公子請回吧。”

陸聿宸悻悻地出了寺院，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何陽叩見太子殿下！”何陽從樹影中走出，跪在陸聿宸跟前。

“何大人，父皇其實很早就知道，她還活著是嗎？”

何陽低下頭，過了半晌才回答：“是的。”

陸聿宸笑了。

“走吧，我已經得到了答案，也該回去見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