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戀

我回憶夢中那些令我備感幸福、喜悅的片段。明明我們在一起是那樣快樂，怎么會是一場悲劇呢？

一

“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我宣布，李澤睿和陳妍如結為合法夫妻……”

一陣刺耳的鬧鈴聲突然響起，充滿鮮花、彩帶和音樂的婚禮現場瞬間消失了，我發現自己躺在大學宿舍里，狹小的房間彌漫著一股臭襪子的味道，幾個室友正此起彼伏地打著響亮的鼾。

原來只是一個夢。

但這夢做得也太真實了吧，連新娘的名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她的相貌有些模糊，但結婚時那種幸福的感覺依然在心中盤桓，我相信自己一定很愛她。

可惜，只是一個夢。

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我看了看床頭的日歷，今天是4 月7 日，這個日子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閉上眼睛，腦中突然掠過一幅畫面——

“你竟敢忘記我們相遇的日子？”一個模樣嬌俏的女孩挑起秀眉，兩根纖指拎起我的耳朵，用力一擰……

“哎喲，我再也不敢忘了，陳妍如小姐，您大人大量，饒了我吧！”我疼得齜牙咧嘴地求饒。

她松了手，笑得眉眼彎彎，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可愛的手機鏈，“送給你的禮物！”

畫面消失了，宛如流星一現。

我睜開眼睛，目光定在“4 月7 日”這頁日歷上，耳根似乎又在隱隱作痛，心里卻翻出一陣如蜜般的甜意。

今天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我突然有了這樣的預感。

起床的電鈴聲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簡直跟警報器一樣驚心動魄。整棟宿舍樓霎時都沸騰起來，我翻了個身，看見同室的幾個男生一邊唉聲嘆氣地抱怨沒睡醒，一邊胡亂地把衣褲往身上套。

“還賴在床上干什么？快起來晨跑！”室長見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動，氣得沖我揮了揮拳頭，“今天要是再遲到害我們扣分的話，就罰你做一周的清潔。”

“是，室長大人！”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心里突然掠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好像被一朵小火花給猝不及防地灼了一下。

一切竟那么熟悉，就像早就經歷過一樣。

或許大學時代的每個早晨都是這樣千篇一律，相差無幾的吧。

我拋開心中怪異的感覺，飛快地穿上衣服，隨人潮一起涌到了操場上。

如今學生的身體素質越來越差，所以學校規定每天早晨必須到操場上跑步。原本是分班跑，但一路上都有掉隊的學生，他們零零落落地在跑道上龜速前進，就像被海潮拋棄在沙灘上的一條條半死不活的魚。

一個穿紅色運動服的女生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不知是哪個班掉下來的，只見她一手撐著腰，跑得氣喘吁吁，雙腿跟系了兩個大沙袋似的，顯得十分吃力。

我腦中宛如電光一閃，就像一部影片驀然快進了一段，然后定格在這個女生昏倒的畫面上。

真見鬼！我晃動腦袋，想要趕走這莫名其妙的幻覺。就在這時，那個紅色的身影搖晃了兩下，竟真的倒在了地上。

“有人昏倒了！”

一聲刺耳的尖叫令我渾身一激靈，我下意識地跑上前去，看見那個女生的模樣后，又是一怔。

她的樣子竟如此熟悉，就像早已認識她似的。

“怎么辦？怎么辦……”旁邊的同學急得六神無主。我顧不上多想，彎腰就把這個女生扶到背上，“我送她去醫務室！”

在醫務室里，校醫診斷是低血糖，給女生輸了一瓶葡萄糖。她感覺好多了，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些血色。

“謝謝你，同學！”她感激地對我說，“我叫陳妍如，你呢？”

“陳妍如？”

這個名字像一道炸雷劈在我耳邊，我瞪圓了眼睛：“你……就是陳妍如？”

難怪她給我的感覺如此熟悉！

我驚喜交加地盯著她，腦中像走馬燈似的掠過許多畫面，都是關于她的，而她的樣子也漸漸和夢中新娘，和送我手機鏈的女友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

是她，就是她！

我的心臟仿佛被一根滾燙的銀針扎住，連呼吸都帶上了一種酸澀的疼痛。

為什么會有這么強烈的感覺？

就像在漫長的時光中失落了深愛的戀人，然后又毫無預兆地與她重逢，相伴而來的還有那些在云濤霧海中沉浮的往事，恍恍惚惚，似真似幻……

可我們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不是嗎？

“你認識我？”看見我古怪的神情，陳妍如詫異地問。

“我……”我欲言又止。該怎么向她解釋？難道要說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夢和幻覺？她一定會認為我有妄想癥。

“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脫口說出了這句話。也許是那個關于未來的夢給了我勇氣，我直覺她一定會答應我，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啊？她張大嘴巴，愣愣地瞅了我半天，才囁嚅地說：“你不覺得咱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嗎？”

“一點也不短！我感覺就像認識了你很多年似的。”這句話說完，我自己也覺得十分唐突，不覺耳根一熱，尷尬地紅了臉。

但她并沒有取笑我，反而露出疑惑的神情：“真是奇怪，我也覺得你很熟悉。咱倆真的沒見過面嗎？”

原來她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我激動地說：“這就叫緣分，看來你是做定我女朋友了！”

她羞嗔地瞪了我一眼，卻沒有反對，看來是默認了。

我心里像開出了花一樣，殷勤地說：“你一定還沒吃早飯吧，我去給你買早餐。”

我拿著牛奶面包回到醫務室時，卻發現陳妍如不在了。

“那個女生已經走了。”校醫說。

“走了？”我驚訝地問，“她有沒有留下什么話？”

“沒有。”校醫看見我沮喪的神情，又補上一句，“她好像是跟她媽媽一起走的。”

大概陳妍如不想讓她媽媽知道自己交了男朋友，所以才不辭而別。

我心下有些釋然，又有些懊悔，方才竟然忘了問陳妍如是哪個班的，以后到哪兒去找她呢？

我垂頭喪氣地走出醫務室，迎面撞見一位中年男子，他蓄了滿臉胡須，頭上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去女生宿舍二號樓304室找陳妍如吧，她就住在那兒。”中年男子對我說。明明是陌生人，但口氣卻仿佛跟我很熟稔似的。

我驚愕地瞪著他，問：“你怎么知道？”

那人卻不回答我的問題，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你現在大概已經知道陳妍如將是你未來的妻子吧。現在有人想要阻止你們交往，讓你們再也無法結合。”

“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和陳妍如的事？你怎么知道她會是我的妻子？有人為什么要阻止她和我交往？”極度震驚之下，一連串的問題從我嘴里涌了出來。

“這是現在的你無法理解的事。我只想讓你記住，永遠不要放棄，你們一定會得到幸福！”

中年人說完后就離開了，而我則被他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給徹底砸暈了。

二

冷靜下來后，我決定去找陳妍如，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午放學后，我來到女生宿舍二號樓，先向宿管大媽打聽，304室果然有個叫陳妍如的女生。

這下我心里踏實了，看來中年人沒有騙我，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疑問，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有人想要阻止我們，那人為什么要這樣做？還有，我為什么能預見未來的事？難道我無意中進化出了特異功能？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眼角突然瞥到一個紅色的身影。

“陳妍如！”我欣喜地迎上前去。

陳妍如一看是我，竟露出一臉驚慌的神情，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我急忙想要追上去，卻被宿管大媽攔住：“這是女生宿舍，男生不準亂闖！”

我煩躁地揪了揪頭發，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陳妍如的態度一下子全變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眼看晚餐時間快到了，索性就在女生宿舍樓外守株待兔。大約等了十幾分鐘，果然看見陳妍如拿著飯盒走出了宿舍大樓。

我沖上去攔住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她又生氣又無奈地說：“別來糾纏我了！有人告訴我，我們在一起只會是一場悲劇！”

說完，她皺眉嘆了口氣，快步走開了。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了和陳妍如在一起的許多美好時光。那些甜蜜的日子，就像春日繽紛的花瓣，飛揚著青春的芬芳，翼載著陽光的七彩。

最后夢到婚禮時，我就醒了。

對著黑洞洞的天花板，我回憶夢中那些令我備感幸福、喜悅的片段。明明我們在一起是那樣快樂，怎么會是一場悲劇呢？

這時，中年人的話又不期然地浮上心頭：“永遠不要放棄，你們一定會得到幸福！”

第二天，我去女生宿舍找陳妍如，卻撲了個空，她好像存心躲著我，等了很久都沒見到她的人影。

這時，中年人又出現了。“去圖書館吧，她晚上都會在那里看書。”

“你怎么對陳妍如的事這么清楚？你到底是誰？”我疑惑地問。

中年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還是一聲不吭地走了。

我去了圖書館，果然看到了陳妍如，而她旁邊卻坐著一個男生，兩人不時交頭接耳，顯得十分親密。

看見這一幕，我的心好像被秤砣凌空砸下，痛得驟然緊縮。我一咬牙正打算離開，轉過身卻又看見那個奇怪的中年人。

“你打算放棄嗎？”他不滿地問我。

“人家都有男朋友了，我能怎么辦？”我氣呼呼地說。

“男朋友？”中年人探頭朝里面一看，頓時神色大變，“竟然是陸天宇，沒想到她還對這小子念念不忘，哼！”他小聲嘟囔著，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明白。

“我要走了。”我不耐煩地說。雖然胸口堵得難受，但我還是決定忘掉這莫名其妙的一切。

中年人卻一把抓住我：“我知道陸天宇一直在追她，但她最后一定會選擇你。別放棄，否則你會后悔的！”

“陳妍如選擇了你，才會后悔！”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回頭一看，大吃一驚：“你……你就是陳妍如的媽媽？”

任誰都能一眼認出來，她跟陳妍如實在太像了！如果抹去臉上的皺紋，再減掉十幾斤體重，她就是一個活脫脫的陳妍如。

“你來干什么？”中年男人生氣地說。

“來阻止你的胡鬧！”

“你竟然讓她跟陸天宇在一起，我就知道，你對那家伙余情未了！”

“哼，人家至少比你有出息。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會選擇你？”

“你……”

“好了，好了，您二位能不能到外面去吵，這里可是圖書館。”

我急忙打圓場，雖然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三

第二天是周六，我被陳妍如的事弄得心煩意亂，打算坐校車到市中心散散心，讓自己冷靜一下。

我所在的學校位于這座城市偏遠的郊區，每天有幾班校車可以把我們送進城里。

我上車的時候，竟意外看到了陳妍如。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姣好的側臉沐浴在日光里，似一朵半開的白蓮，就像夢中一樣美好。再一看她旁邊，赫然坐著陸天宇，看樣子兩人已經是一對情侶了。

我胸口像塞了一把芒刺似的難受。

陳妍如也看見了我，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我的心隱隱作痛，一咬牙，視而不見地越過她，坐到最后一排座位上。

客車開始啟動，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突然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停車，快停車！”

車門打開后，上來一位中年婦女。

是陳妍如的媽媽！

她視線焦急地在車廂里巡視，看見陳妍如后，突然一臉惶恐地對司機說：“師傅，能不能請你不要發車。待會兒……待會兒會出車禍的。”

司機詫異地看著她，估計把她當成了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不耐煩地說：“開車的時間已經到了，如果你不想坐車就下去！”

“真的，我沒騙你，一定會出事兒的！師傅，你相信我，在前面的十字路口，這輛車會撞上大卡車……”

“大嬸，你該去醫院看病！請馬上下車，不要耽誤我發車，一車的人都等著呢！”

陳妍如的媽媽朝周圍一看，車廂里的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她只好無奈地催促陳妍如：“你快點下車，快！”

陳妍如躊躇了一下，我聽見陸天宇問她：“這人是誰？”

“她是……”

陳妍如欲言又止，為難地咬了咬嘴唇，就匆匆跟中年婦女下了車。

陸天宇趕緊跟了上去。

車門關上了，客車又開始發動，隨著車身的震顫，我腦中突然掠過一幅畫面：我所坐的汽車撞上了一輛大卡車，慘叫、哭泣、滿地鮮血……

我莫名地恐慌起來，情不自禁大叫道：“師傅，麻煩你打開車門，我要下車！”

司機不悅地嘟囔幾句，還是打開車門讓我下去了。

我跟在陳妍如和陸天宇后面，上了下一班校車，中年婦女卻不知去向。

校車平穩地出發了，行到一個十字路口時，迎面撞上了一輛闖紅燈的大卡車。

猛烈的撞擊，驚呼、慘叫、哭泣、淋漓的鮮血……一切都跟我腦中的畫面一模一樣。

因為坐在最后一排，我幸運地躲過了卡車，只是被巨大的沖撞力從座位上甩下來，撞破了額頭。而坐在車廂前排的陳妍如則被卡在車身和變形的座位之間，滿臉鮮血，昏迷不醒。陸天宇手臂流著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不過看樣子只是擦傷，沒什么大礙。

我吃力地把陳妍如抱出來，這時救護車趕到，我們被一起送往最近的醫院。

“為什么車禍還是發生了？”

“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是不容改變的，你就別再白費力氣了！”

“誰說我白費力氣？妍如不是選擇陸天宇了嗎？我一定會讓她離開你，咱們走著瞧！”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但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探究事情的真相了。醫生說我有輕微腦震蕩，需要臥床靜養，但我掛念著陳妍如，等傷口包扎好以后，就跑到陳妍如所在的急診室外等候。

一位護士走出來，我迫不及待地問：“陳妍如怎么樣了？”

“還在昏迷中，因為失血過多需要馬上輸血。你們誰是她的家屬？”

“我是她的媽媽。”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回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對方竟然是個陌生女人，跟我前兩次見到的完全不一樣。

“你怎么會是陳妍如的媽媽？”我疑惑地打量著她，對護士說，“她媽媽我見過，絕對不是這個人！”

“你是誰？胡說八道什么？”女人生氣地瞪著我。

“張阿姨……”手上纏著繃帶的陸天宇走了過來。

“天宇，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趕來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妍如怎么會出車禍？”

“我們坐的校車撞上了一輛大貨車……”

聽女人和陸天宇的對話，他倆似乎早就認識。如果這女人就是陳妍如的媽媽，那我先前兩次看見的那個酷似陳妍如的人又是誰？

我的頭痛得要命，不知道是腦震蕩的癥狀，還是被這件古怪離奇的事給攪得頭痛欲裂。

“你就是病人家屬嗎？”護士問女人。

“是的。”后來我才知道女人名叫張秀珍，她焦急地問，“我女兒怎么樣了？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她？”

“她的情況還沒有穩定下來，醫生正在全力搶救，家屬暫時不能探望。現在你女兒急需輸血，但她是罕見的RH陰性AB型血，目前我們醫院血庫里恰好缺少這種類型的血……”

“那該怎么辦？”張秀珍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跟我女兒的血型不一樣，如果不及時輸血的話，妍如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們馬上從其他醫院調血，但會耽誤一點時間……”

“輸我的血吧，我是RH陰性AB型血。”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驚了一跳，轉頭看去，那個神秘的中年女人又出現了。

四

“你，你是……”張秀珍看著這個酷似自己女兒的女人，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別問那么多了，現在救人要緊！”

中年女人撂下這句話，就跟著護士驗血去了。結果很快出來了，她的血型果然跟陳妍如一樣，于是馬上被叫進急診室為對方輸血。

“這個人到底是誰？”張秀珍一頭霧水地問陸天宇。

“我問過妍如，她不肯告訴我。對了，先前那個女人還阻止我們坐上一輛校車，說會出車禍。沒想到我們換了一輛車后，竟然還是出了車禍。這件事太奇怪了，這個女人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為什么她長得……長得那么像妍如？”

“張阿姨，我想問個問題，您別見怪。妍如……是您的親生女兒嗎？”

“天宇，你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妍如當然是我的親生女兒！我自己生的女兒難道還不知道？”

“對不起，阿姨，我也只是瞎猜。那個女人長得像妍如，可能只是巧合吧。”

“但為什么她的血型也跟妍如一模一樣？妍如的血型可是非常罕見的，世上會有這么巧的事？”

兩人嘀咕了半天，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張秀珍看了我一眼，又板著臉向我打聽：“你說你見過妍如的媽媽，是不是就是剛才這個女人？”

“是的。”我趕緊點頭，“以前在校園里見過她，見她長得跟妍如那么像，我還以為她是妍如的媽媽。”

“你認識妍如？”

我臉上一熱。“她晨跑時暈倒了，我送她去校醫室，就這樣認識了。”

張秀珍神色緩和了一些，又問了我幾個關于那女人的問題，但我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急診室的門終于再次打開了，中年女人神情疲憊地走出來。和她一起出來的還有一位醫生，他告訴我們，陳妍如的傷情比較嚴重，需要馬上動手術，并且很可能會雙目失明。

聽到這個可怕的判決，張秀珍頓時失聲痛哭，陸天宇則臉色蒼白地呆坐著，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別擔心，”中年女人安慰張秀珍說，“陳妍如不會有事的。”

張秀珍完全沉浸在女兒傷情危重的悲痛中，顧不上理會中年女人，只忙著向醫生打聽具體情況，然后流著眼淚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

“天宇，現在是妍如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可要好好表現啊！”中年女人語重心長地告誡陸天宇，那口氣仿佛跟他很熟悉似的。

“我想你誤會了。”陸天宇終于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說，“我和陳妍如只是普通朋友。”

他裝模作樣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后像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

“剛才收到導師的短信，說我忘了交一份論文，叫我馬上拿給他，否則就會給我記0分。張阿姨——”他低著頭對張秀珍匆匆說道，“真對不起，我必須馬上回學校，等有空的時候再來看妍如。”

說完這句話，陸天宇連頭也沒敢抬就匆匆離開了。

“陸天宇，回來！你給我回來！”中年女人氣得直跺腳。

聽到叫聲，陸天宇卻腳底抹油似的，溜得越發快了。

“歷史又一次重演了，是吧？”

戴鴨舌帽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也出現在急診室門口，他一臉嘲諷地看著中年女人：“陸天宇依然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逃之夭夭，像這樣自私自利的男人，你還想要嗎？”

“要！為什么不要？”中年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陸天宇后來不是后悔了，再三求我原諒？誰沒有犯錯的時候，我只要給他一次機會，后半生就會生活得比現在幸福得多！”

“聽說你要失明就馬上開溜，這么自私無恥的男人，你以為跟著他會有幸福？”

“人家至少比你有出息。”

“你眼里就只認得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你根本就是一個不求上進，只知道混日子的窩囊男人。”

“覺得跟著我委屈你了是吧？那你就去找那個逃得比兔子還快的陸天宇啊！你捫心自問，當初你出車禍后，是誰一直陪在你身邊，夜以繼日地照顧你？是誰每天陪你做康復治療，直到你雙目完全復明？”

“夠了！”和我一樣被眼前這對古怪的男女和他們那堆莫名其妙的話弄得暈頭轉向的張秀珍，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吼道，“你們到底是誰？跟陸天宇什么關系？”

“我們……”中年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又各自別過臉去，一個沉著臉，一個氣鼓鼓，誰也不愿開口說話。

“我們來替他們解釋一下吧！”

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相互攙扶著向我們走來。

急診室門口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我們四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對老人，就好像看到了老年版的我和陳妍如。

五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次換我一臉抓狂地問出了這句話。

“是不是覺得我們的樣子很熟悉？”老年版的陳妍如微微一笑，“沒錯，我們就是年老時的李澤睿——也就是你——和陳妍如，而他倆——”她指著那對中年男女，“是中年時的李澤睿和陳妍如。”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取下鴨舌帽。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如果用美圖軟件去掉他臉上的胡須，再把皺紋全抹平的話，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我。

“你們……你們……”

“我們來自未來。”那四人異口同聲地說。

我被這匪夷所思的事弄得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

“難怪你們對現在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原來你們竟然來自未來。”

“在你們這個時代，時間機器尚未發明，但在我們的時代，它已經出現。”中年的我給現在的我解釋道。

和未來的自己對話，這真是一種太神奇的經歷！

張秀珍看了看中年陳妍如，又看了看老年陳妍如，面對年齡比自己還大的女兒，她臉上也寫滿了不可思議。

“妍……妍如，你在未來過得怎么樣？”

“媽——”中年陳妍如的眼圈突然紅了，“我不該跟李澤睿結婚，他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整天宅在家里。一個大男人，不好好干事業，倒對做菜感興趣，你就是做出一朵花來，又能怎樣？每次看到他那沒出息的樣子我就來氣，但無論我怎么說，他就是不理會。跟這種人連架都吵不起來，日子過得沒勁透了！我一心想要結束我們的關系，但他卻怎么也不同意，還異想天開地利用時間機器把我們從相識到結婚之前的這段日子設定了自動循環程序，不斷地重復戀愛時光，以滿足他永遠活在初戀的幻想。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結束這一切，只要李澤睿和陳妍如不相遇，不相戀，就不會發生婚后相怨的悲劇！”

“自動循環？”我像聽到天方夜譚一樣張大了嘴巴，“時間機器還有自動循環功能？”

“不然你認為你和陳妍如為什么會覺得彼此很熟悉？為什么會在腦中浮現出一些關于未來的畫面？那就是因為時間的扭曲和重復循環而導致的。雖然每次循環后所有事物都會被重置，但總會在大腦中留下一些記憶的殘片，無數次記憶殘片的疊加，使得你對未來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清晰。難道你沒有對這一切產生過懷疑嗎？”

“懷疑過，我還以為自己突然有了特異功能。”我這句話引出了一片笑聲。

“妍如，我早跟你說過，歷史是不容更改的。現在你也看到了吧，不管你怎么阻止，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我們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相遇和相戀……”

“誰說我們一定會相戀？”中年陳妍如打斷中年李澤睿的話，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會讓現在的陳妍如改變主意。”

“妍如，”張秀珍突然插話道，“你跟陸天宇從小就是同學，我知道他一直在追求你，但你總說對他沒感覺。昨天你卻突然打電話告訴我，答應跟陸天宇交往，還準備帶他回家吃飯。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妍如怎么會突然改變了態度，原來是被中年的你影響了。”

“沒錯。我一定要糾正過去的錯誤，陸天宇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剛才的表現太令人失望了！”

“我早就原諒他了。媽，我來自未來，看得比你們更長遠。相信我吧，選擇陸天宇絕對沒錯！”

“不，你錯了。”老年陳妍如突然開口，和一臉焦躁的中年陳妍如相比，她的神情顯得安寧祥和，就像一株沐浴在夕陽下的老樹，每一根皺紋都舒展出時間淬煉后的從容。

“我們來自比你更遙遠的未來，所以知道你錯了。不要再試圖改變過去，時間機器可以令時間循環，就像在一部影片中選擇來回播放其中的一段，但是卻不能改變影片的內容。陳妍如和李澤睿相遇、相戀、結婚，都是已經發生的事，你無法改變。你們兩人應該正視現實，好好解決婚姻中出現的問題，而不是一個整天沉浸在初戀里，一個又妄圖改變過去。為什么不能面對現在，一起努力經營好你們的婚姻和生活呢？”

中年陳妍如看了看兩位老人相攜的手，遲疑地問：“難道，我跟他以后也一直在一起？”

“是的。我知道你嫌他賺錢不多，跟春風得意的陸天宇相比，顯得平凡無奇。但當年你因為陸天宇的自私拒絕了他，這次也是一樣，他依然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你只看到他后來做生意賺了大錢，又怎知他花天酒地，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的家人，最后更因金融詐騙而鋃鐺入獄？到我這個年齡，很多事都看得比你更清楚，知道平安才是福。李澤睿雖然不能讓你大富大貴，但他為人正直，對你也十分體貼，還做得一手好菜。你應該珍惜這種細水長流的幸福生活，而不要一味好高騖遠，為了金錢而選擇一個人品低下的人。”

一席話說得中年陳妍如低下了頭。

“妍如，沒想到我們老了還能幸福地在一起，看來我堅持不離婚是對的。”中年李澤睿呵呵傻笑起來。

“你少得意！”中年陳妍如瞪了他一眼，瞥見他臉上的傻笑，終于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中，這對吵吵鬧鬧的夫妻終于言歸于好。

我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未來能跟所愛的人白頭偕老，真是一件無比欣慰的事！

張秀珍拉著兩個陳妍如，關心地問這問那，恨不得把女兒未來的所有事情都問得一清二楚。

而我則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兩個未來的我：“能不能透露一下最近一期的彩票號碼，讓我中個大獎？”

“別想不勞而獲！”老年的我瞪了我一眼，“前面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過去是無法更改的。就算你知道了號碼，也中不了獎。就像這次車禍一樣，即使你們換了車，該發生的依然會發生。時間具有碾壓一切向前流動的巨大慣性，它會自動修復任何可能脫離軌道的事件，維持過去本來該有的樣子，所以……”

“所以我們還是好好面對現在，努力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接這句話的是中年的我。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會心的笑。

急診室的門打開了，醫生走出來：“手術很成功，你們去看看病人吧。”

“走吧！”張秀珍扯了我一把。

我的胸膛漲滿了喜悅，腳下生風地走出幾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對男女正站在門口微笑地看著我，仿佛在見證屬于他們的一段美好戀情的開始。

此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屬于我的時間繼續向前流走，再也不會循環。

初戀一去不復返，但未來人生路上的美好，還等著我去一一體驗。

我知道，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我塑造未來的模樣。

所以我要更積極努力地活在當下，好好把握現在，就握住了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