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背后看到
低頭做晚飯的老婆,影子
被燈光按在冒著熱氣的鍋上
蒸
這個苦命的女人
她掀開鍋蓋
一大團白氣吞掉影子
她向后仰頭
飯香彌漫而來
她大聲喊我吃飯,洗手,擺桌子
像當年我媽招呼我爸
我快速后退幾步
重回客廳稍遠的地方
若無其事地答應著
但是聲音,還是
比往常大了些,快了些,乖了些
不知她有沒有察覺
在出租車里,司機師傅
和我談起外面正下著的雨
說雨下得好,天氣舒服多了
我小聲“嗯”著
不由得想到在老家放不下田地的父親
這么舒服的天氣里
他一定在地里干活
好天氣怎么可以浪費
在陽光籽粒飽滿的酷熱里
他也會在地里干活
他說過,鋤掉的草很快會被日頭曬死
在下雨前穗子低垂壓胸的悶熱里
他也會在地里干活
他說過,施下的肥馬上會被雨水化開
要不是天黑或者極端天氣
他好像沒有不在地里干活的理由
我們受不了,那是我們嬌氣
就這樣一天天的,又多像我母親以前
她覺得,除了吃飯、睡覺、生病
什么時候我們都應該學習
我們在一塊無人左右的荒坡上種樹
種上桃樹、李子樹、蘋果樹
我們自己還能吃多少
這個年紀了
不用說也是
樹上的留給喜鵲
掉下的留給螞蟻
風把果香吹到哪里
引起怎樣的事端
我們不管
自有調節的高手出現
我們在荒坡上種樹
您看多么合適,陽光是古老的
風也是,我們的勞動方式原始
水是我們用小桶抬上來的
效率也是低的
一上午就種三棵
只是剛才,幾乎要摔的一跤
讓老伴的心緊了好一會兒
我們在荒坡上種樹
再不似當年
這才干了多少
還累得不行
坐下休息時說簡單的話
語言退縮到記敘和直接抒情
很多事,我們要減得再減
就像那只嘰喳的小鳥一樣
輕盈地飛到那條最高的枝上
像一個骨朵等待綻放
這么想著,已是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