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一條公主裙,粉紅色,正中繡著一顆桃子,裙擺有三層。每當我穿著這條裙子出去,遇到認識的人,總要展示一下裙子的厲害之處:“它有三層,你看,我的裙子很厲害。”說完,我還一層層地掀開,展示給眼前的人看。
“好厲害。”獲得肯定后,我旋轉起來,裙擺飛起時,我像一只要飛的蝴蝶。所以,當外公說晚上坪上有電影看時,我當然要穿著我的公主裙去。
吃晚飯時,外公說:“快點兒吃,不然去晚了電影就開始了。”
我立馬張大嘴巴,把飯往嘴里扒。飯扒得多了,我一邊嚼,飯粒一邊往下掉,安安立馬過來舔了個干凈。安安是外婆養的土狗,我每次去外婆家,剛到院子,安安都要沖我吠幾聲,被外婆呵斥后才安靜下來。相處了兩天,安安就知道我每次吃不完的飯都會倒給它,還有那帶肉的骨頭,趁外公、外婆不注意時,我也會偷偷丟幾塊給它。一到吃飯時間,安安就守在我位置的桌子底下,咧開嘴,眼巴巴地望著我。為了早點兒去看電影,我扒一口飯,再扒大半口給安安。
坪上是一塊大水泥地,是村民平時開會的地方。水稻收割完,放映隊會下鄉,用電影來犒勞村民在仲夏經歷的每一場火熱。
等到我和外公出發時,天已經黑了。外公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抱著他的頭。外公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長煙斗。小路兩邊沒有路燈,溶溶的月光傾瀉而下,就著月光,外公走在小路上,腳步踏實有力。
快到坪上時,遇到的村鄰多了起來。小孩子在前面快步走,大人腿雖長,但習慣了在泥土地里掙扎,步子邁得并不開,被孩子們甩在了身后。
電影開始了,迎著幕布上的光,大家把板凳放下坐了下來,外公沒有帶凳子,站在最后面;而我在外公的肩膀上不愿下來。跟外公站在一起的是上屋的表舅,表舅鑲了幾顆金牙,一說話,就閃著光。他掏出香煙,是青梅軟裝,綠色的,遞給外公一支。村里的男人一見面就掏煙,各自點上煙后,用力地吸一口,吐出,再說話。外公帶著長煙斗,兜里只有煙絲,抽完表舅遞的煙后掏出自己的煙絲,扯出一點兒,裝進煙斗。外公吐出的煙,往上升,煙飄散在我眼前,把電影弄得云里霧里的。
比電影吸引人的是前面那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女人,她嗑著葵花子兒,放一粒在嘴巴里,“咯嘣”一聲咬破殼,用舌頭卷出子兒,把殼吐在地上。再往前點兒,那個胖胖的穿著無袖碎花上衣的阿姨從家里帶了一袋水煮花生。外婆家的花生也都挖完了,通常,外婆會挑個兒小、不夠飽滿的用鹽水煮,胖阿姨的花生應該跟外婆煮的花生一樣香甜吧?住在村尾的一個村民是騎摩托車來的,村里摩托車不多,尤其是他的這種紅色大嘉陵,更少見。他靠在摩托車上,不看電影,跟身邊的人交談起來,時不時看著場內的村民,有正好認識又看著他的,他立馬招招手。
電影結束了,白色的幕布暗了,坪上也暗了。
比我還不舍得回家的是村民,他們跟周圍的人聊起來,一句電影,兩句莊稼。電影放著時,大家都沒覺察出坪上蚊子多;電影放完了,村民的手揮個不停。
聊天也是外公愛的,跟村民聊酒,聊燜肉。大家走完,外公才背著我回家。熱鬧喧嘩的坪上瞬間安靜下來,草叢里的鳴蟲“吱吱唧唧”地叫著,叫聲此起彼伏。天上的星,地上的蟲鳴,送著埋頭回家的人。
到了家,外婆已經睡下了,門口亮了盞燈。外公打著手電筒直接把我放到外婆的床上,外婆拿著蒲扇的手搭放在額前,閉著眼睛。
我爬了進去,外婆的床結實穩固,晃都不晃一下。外公出去了,房間里一片漆黑,不用開燈,我就已經知道枕頭邊放著一個蘋果,我聞到了蘋果的清香。
“把蘋果吃了睡吧。”也不知道外婆平時把蘋果放在哪里,每個晚上關了燈后她總會摸出一個蘋果給我,我快快地把蘋果吃完,汁兒弄臟了手。我把核遞給外婆,外婆伸手把核放到床邊的梳妝臺上。手上殘留的汁兒黏糊糊的,我隨意在身上擦了擦,裙子挺括的手感讓我猛然想起,今晚我居然忘記給大家展示我裙子的厲害之處了。
(秋水長天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你好,小村莊》一書,曾 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