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調查問卷

01

夜里，陳思蓓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要一想到那張可怕的調查問卷，驚慌和不安就立刻涌上心頭。

不行！明天無論如何要采取行動了！

早讀后，陳思蓓在張老師辦公室門口徘徊了好久。

“思蓓，有事嗎？”張老師發現了外面的陳思蓓。

“張老師，”陳思蓓心跳得厲害，胡亂編了個理由，“王小濤說他沒拿到作文本，想讓我幫忙看看在不在您辦公室。”

“本子都在桌上，你進來找找看。”陳思蓓是語文課代表，張老師對她的話絲毫沒有懷疑。

陳思蓓假裝在辦公桌上尋找作文本，眼睛的余光卻在向四周“掃射”。

調查問卷，調查問卷……陳思蓓緊張地搜尋著。

找到啦！就壓在張老師的備課本下面，厚厚的一沓！陳思蓓一眼就鎖定了封面上“調查問卷”那幾個大字。

陳思蓓左手翻著作文本，右手慢慢伸向備課本，一頁一頁地翻著。15號張心凌，16號王小濤，17號劉美麗，下一張就是自己的了！她屏住呼吸，緩緩地抽動那張薄薄的紙。

“思蓓，找到了嗎？”張老師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陳思蓓趕緊松開右手捏著的調查問卷，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沒，沒找到呢。肯定是他自己亂丟，弄不見了，我讓他再去找找看。”

陳思蓓一邊說著，一邊還不時盯著即將到手的調查問卷。

“是不是很期待明天的家長會？”張老師注意到陳思蓓的目光，“哈哈，再等等，老師也同樣期待呢！”

望著微笑的張老師，陳思蓓抿了抿嘴唇，尷尬地笑了笑。

02

陳思蓓心有不甘地回到教室。唉，就差那么一點點，只要把那張調查問卷拿回來，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嗎？話又說回來，為什么要在調查問卷上寫那樣的話？此刻的陳思蓓懊惱不已。

昨天上午，張老師突然給每個同學發了一張調查問卷，里面有一項內容是讓大家暢所欲言，對家長說說自己的心里話。

陳思蓓原本也想寫點空話套話，比如“媽媽我愛您”之類的，她看到周圍好多同學都是這樣寫的。可當時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聽到前排的劉睿說想要爸爸多注意身體，旁邊的王小濤還打趣他：“哎喲喂，你和你爸爸感情挺深的啊！”劉睿特別認真地說道：“我媽媽身體不好，家里都是爸爸在忙前忙后。雖然爸爸只是個普通的快遞員，但是在我心里，我的爸爸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劉睿的話贏得了大家的掌聲，陳思蓓甚至感動得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陳思蓓，你至于嘛！”王小濤瞪著眼睛喊道，“你們女孩子就喜歡大驚小怪，一點小事也要哭哭啼啼。”而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追問了一句：“咦，好像從沒見過你爸爸呢，也沒聽你提起過？”

這一問，陳思蓓哭得更傷心了，哭聲引來了不少同學的圍觀。

“陳思蓓，你小點聲！”王小濤急得跺起了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陳思蓓沒有搭理他，她擦了擦眼淚，自顧自地發起呆來。

03

自從爸爸和媽媽離婚后，陳思蓓見到爸爸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了。爸爸是想念她的，陳思蓓知道，正如她也格外想念爸爸，可是媽媽堅決不讓爸爸來看她。離婚后的媽媽見了爸爸就像見到仇人一樣，一想到媽媽眼里的怒火，陳思蓓就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爸爸也曾偷偷來過學校門口等她。在陳思蓓十歲生日那天，爸爸特意買了她最喜歡的八音盒守在小區門口，可媽媽把著門，說什么也不讓她出去。為了不再被爸爸“打擾”，媽媽甚至帶著陳思蓓轉學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

“媽媽，我不想走，我想爸爸。”得知再也見不到爸爸的陳思蓓，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陳思蓓哭鬧了大半年，可依舊沒有改變媽媽的想法。陳思蓓知道，這些年媽媽也很不容易，為了給她創造好的生活條件，媽媽工作之余還會去擺地攤，賣賣小物件之類的。媽媽明明不到四十歲，卻長了不少白頭發。看著媽媽憔悴的面龐，陳思蓓心疼極了。后來，那些關于“爸爸”的話題，都被她深深藏在了心里。

就在那一刻，思念如潮水一般涌來，瞬間將陳思蓓淹沒了。陳思蓓頭腦一熱，什么都不管了，一筆一畫地寫了起來：媽媽，我不想讓您傷心，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爸爸。

寫完最后一個字時，陳思蓓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可她剛把調查問卷交上去就后悔了，尤其是聽到張老師說會選取一部分在家長會上交流，陳思蓓緊張得手一抖，筆直接掉在了地上。

雖然張老師一再強調不會透露姓名，但是這句話，媽媽一聽就知道是陳思蓓寫的，想都不用想。陳思蓓的腦子不停地浮現三個字——完蛋了！

04

整個上午陳思蓓都心不在焉。這張調查問卷，真是太可怕了！

要不要先向媽媽“坦白”呢？中午吃飯的時候，陳思蓓一直在猶豫。有幾次她差點就要說出口了，可看到媽媽嚴肅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媽媽，”陳思蓓故作輕松地尋找著話題，“昨天下午的課外延時班，王小濤的爸爸來教我們打籃球了。”

“嗯，好玩兒嗎？”

“還不錯，是花樣籃球呢。”陳思蓓緊張地觀察著媽媽的表情，“沒想到王小濤個子小小的，他爸爸居然是籃球教練，得有一米八了吧，就像個巨人。”

見媽媽沒什么反應，陳思蓓心里有些著急，她接著說：“對了，張強的爸爸下周一會來學校宣傳安全知識，聽說他爸爸是個警察，可威風了……”

陳思蓓看見媽媽突然放下了筷子，心里一驚，趕緊打住不敢再說下去。

“快吃吧，吃完準備一下，該去上學了。”媽媽云淡風輕的話卻像大石頭一樣重重地壓在陳思蓓的心里。媽媽一定是聽懂了，知道她話里的意思，陳思蓓鼓足勇氣正要張嘴，媽媽的手機鈴聲響了。從媽媽與對方的交談中，陳思蓓得知媽媽又找了一份兼職——做鐘點工。

“唉，還是算了吧。”陳思蓓心想，為什么要給媽媽添堵呢？媽媽已經夠辛苦的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05

好巧不巧，家長會召開前，張老師讓陳思蓓留下來協助老師發放學習資料。

“也好。”陳思蓓苦笑了一下，“省得在家煎熬。”

陳思蓓見到媽媽時，心里至少“哇”了十次。媽媽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印象中，那條藍色印花連衣裙自從買回來，媽媽就只穿過一回。陳思蓓清楚地記得，那天媽媽找到了新工作，特別開心，穿著這條裙子帶她下了一次館子。

“原來媽媽這么美！”陳思蓓感嘆著，但一想到那張可怕的調查問卷，陳思蓓的心情又變得復雜起來。

“接下來，我想和各位家長交流一下孩子的心理成長。”

家長會接近尾聲，陳思蓓看見張老師拿出那沓調查問卷。沒錯，她最害怕的時刻終于來了。陳思蓓就躲在教室外面，她急忙用手遮住眼睛，可她的腳還是忍不住向窗戶旁挪去。

“這些都是孩子們的心里話，平時想說卻沒有機會，或是害羞，或是膽怯……我們來聽一聽孩子內心最深處的聲音，名字我就不念了，順便看看哪些家長能夠‘精準識別’。”

家長們似乎對這個環節很感興趣，陳思蓓看見媽媽挺直了腰桿躍躍欲試。

劉睿的調查問卷太明顯了，張老師剛念完，劉睿的爸爸就激動地站起來大喊：“這是我兒子寫給我的，沒錯，肯定是我家的。”接下來那幾張大眾的，比如“媽媽我愛您”“媽媽您辛苦了”“我以后會聽話的”……幾乎所有的家長都認為是自家的。還有一張“爸爸，您要改改脾氣，別老是沖我發火”，居然有好幾個爸爸爭搶起來，還當場檢討起自己的壞脾氣。

整個教室的氛圍好極了。在陳思蓓看來那么可怕的場面，卻是一片歡聲笑語，連陳思蓓自己都樂得哈哈大笑。

只是，張老師好像一直沒有念到自己的調查問卷，難道是遺漏了？真是奇怪！

06

家長會結束后，張老師告訴陳思蓓，因為她是轉學生，有些資料不全，需要媽媽來辦公室填寫。陳思蓓沒有多想，一個人安靜地在教室里寫起了作業。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思蓓聽見媽媽在門口呼喚自己。她快速地整理好書包跑過去，媽媽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

“媽媽，您怎么了？”

“沒事。”媽媽一抬手，陳思蓓發現她手里握著的竟是自己的那張調查問卷！難怪張老師讓媽媽單獨去辦公室，還聊了這么久！陳思蓓后知后覺地拍了拍腦袋。

一路上，母女倆誰都沒有說話，就這么低著頭走著。陳思蓓跟在后面，特意與媽媽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她擔心媽媽隨時會停下來責備她。

“媽媽，對不起。”陳思蓓想了想，既然錯了，就要勇敢面對，“我不該寫那樣的話，讓您傷心了。”

“思蓓——”媽媽把她摟入懷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周靜悄悄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媽媽知道，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話。”媽媽看著她，“我在打掃你房間時，無意中看到過你寫給爸爸的信，整個抽屜都是。”

陳思蓓驚訝地“啊”了一聲。她抬起頭，一下撞到了媽媽慈愛的目光。

“張老師和我聊過了，關于你的……”媽媽停頓了一下，“成長。她說經常看見你躲在角落里哭。思蓓，你以前不愛哭的，還記得那一年學校舉辦微笑大賽，你得了冠軍，成了學校的‘微笑大使’。”

這些陳思蓓怎么會不記得？只是，那時爸爸媽媽還沒離婚，她還生活在幸福的三口之家。

“你爸爸說，”媽媽笑著回憶，“無論多累，只要看到你的笑容，他就立刻又有了精神。”

這么些日子，陳思蓓還是第一次聽媽媽主動提到爸爸。她難以置信地張著嘴。

“成長的路上，父母的陪伴很重要。”媽媽像是在自言自語，“張老師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是做起來卻很難。真沒想到我和你爸爸離婚這件事對你的影響這么大。”

“請原諒媽媽帶給你的傷害，我不該剝奪屬于你的父愛。”媽媽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鄭重地把手機遞給陳思蓓，“給他打個電話吧。”

“媽媽——”陳思蓓叫出聲來。眼前的媽媽，熟悉又陌生。

“其實一直想跟你聊聊這件事，”媽媽點點頭，“今天借著這張調查問卷，媽媽也決定勇敢地走出來。”

謝謝你，讓我重新找回了爸爸和媽媽！陳思蓓把那張調查問卷握在手里，然后用力地抱住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