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無限放大的天空（九首）

夕 陽

取景慌亂，闡釋學無用。

天邊的夕陽下，顏料掙脫了枷鎖，

涂抹層巒疊嶂和青蔥干凈的草樹，

涂抹一只雛鳥的小嘴巴，像互相贊揚，

無人為因素。

西風吹送，哦西風，

趕不上此刻夕陽燒起來的速度。

須由一匹馬，代替你沿著水鄉奔馳，

直到感覺自己占領了

整個光芒的呼嘯。

小灑錦并蒂蓮

畢竟是由微風和甜蜜的光陰

煉制的。淡淡的，凈凈的

就拼合出了別人的心聲。

作為秋天的第一眼，

我在練習做一張完整的宣紙，

做徐徐打開的最后一卷，壓軸，

心里就突然有了住上小白神的

念頭。

湖 韻

澄碧且平靜，

宛山蕩里的驚濤駭浪，

在俗世中歷練了浮躁，

被新思潮磨成時代的再造感：

疏柳有節制地使用“擺動”，

春風里的一絲凜冽被它先知先覺。

郁金香臨照過來，

像依賴精神養活的美人，

有畫中事物的氣息，

夾雜著違禁般的華麗，

給欲望和篤慕者斷送。

連細雨都是沉浸式的，

能融合所有的隱私和暗語。

中科微至、安普瑞斯和蜂巢能源

……被湖光峰影

靜靜地修正著“后現代”的定義——

人間處處有配景，

它此刻的文明性就是

穩定于自身的孤詣。洗慮，松弛。

蕩漾整個世界，內涵著一汪

細膩的人道。

棉花與精織

是的，五百公里

是一公斤棉花的長度與極致。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所謂心力，

又怎可用一兩句話說盡？

綻柔絮，與白云一起相照田野，

為子織衣，傾身于他胸襟里

生冷的部分。

“精細”無休止，在一重境界里

穿來織去，用力的地方

代表不能回頭的想法，

類似巔峰道路，是筆力不堪的構想

——最好的修行，軟軟續續的，

生命之輕，懂得了人心，

標上價格的織物領悟著“承受之重”。

武陵山記

山石嶙峋且堅定，

飛鳥無限地放大天空，

如同天空的獨裁者。

雜草無章，

每一棵草都在運力，

幫一群逃避的蝴蝶練習藏身。

一條河正往山下走，

拐彎處，沉默者發出的聲音，

皆由浪花為他舉起：

我持枯榮之心隨緣，

武陵山把全部欣賞的詞匯

都交給了我——

沒有舍不得，

也沒有迫不得已。

鮮花與云影可伸手撫摸，

誰看見誰被祝福。沒有什么

人在人間，神在神界。

滴水穿石

冷水滴是懸空的判詞，

以無盡的耐心拷問一塊石頭。

數萬年不長，損耗信心的秘密尚未砸出，

數萬年不短，光滑的圓凹告訴你

一滴水在加重疼痛的程度

——石頭偃息了力量，

被煉凈的黑暗感到自己更暗了。

透過孤詣恒心，

我看到漆黑的宇宙場景竟然可以這么小，

——涓滴不與天地立約，

被聽覺忽略的吧嗒聲，像靈魂說話，

只有一個音節，足夠。

鐘乳石

緩慢的發育，孤證什么是仙典，

讓性急的世界感到簡敝、無修。

一毫米把四季算給自己，

十毫米，微小的晶體凝結時，

交錯一代人失去青春的苦咸。

更多的十毫米加起來，令巖面融潤，

像乳汁哺育出的姿態——

更像柏拉圖的內心，垂掛、懸浮、造奇異，

以擯欲絕緣式的決絕，

讓歲月和驕陽生出疲乏與徒勞。

跫然巖

刻痕隱約，如退化的腳力，

簡簡單單地成為太極洞里

虛擬的足韻。

范仲淹看過的，我也在看。

巖壁灰褐，棱角寒冷亦是石頭的單調，

兀自被“跫然巖”修改為

頷首的樣子。我注視它時，

情不自禁地抬起內心的手臂

對著生僻的“跫”（穹）字施禮。

此時，游人紛悅，澗泉響起，

不動聲色的沉默是它的回音。

無題三題

1

不向天空示好，

穹宇枯燥而無盡，

如何稱作美？

以至于鳥雀喧天，

不想登臨。

2

不向土地示好，

無可遮擋的風雨

自有低低的認領：

豆、麥、谷、黍，

是靜物，

卻儲藏著顫栗和涌動。

出場，飽食日光，

退場，在小鍋里熱起來。

未識的，

亦有生命的留痕，

被遺落的種子

也會修成正果，

彎出它成熟的高傲。

3

不向疾風示好，

潦草和緊張的推搡感里，

有看不見的虛脫與空無，

——只有風知道。

風還知道：

山嶺和懸崖的決心

有止步于河岸的冷靜。

深邃的地方，

再大的風也吹不動

一棵老態龍鐘的

古柏樹。

作者簡介：張曉雪，詩人，著有詩集《石壁與野花》《落羽》《畫布上的玉米地》等六部，獲獎若干，供職《莽原》雜志。現居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