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城縣不太平,接連死了兩個富豪士紳,弄得滿城風雨。
第一個死去的富豪士紳是城東吳家埠的吳員外。
那天上午,吳員外帶管家去自家莊園視察,回來的路上有些口渴,就讓管家去附近瓜田摘個西瓜來解渴。管家把吳員外扶到路旁一棵柳樹下的石頭上坐下休息,然后就去瓜田摘瓜。誰知他剛進地頭兒,兩個轎夫就從后面追了上來,驚慌失措地告訴他,吳員外死了。管家聽罷大驚,急匆匆跑回去一看,發現吳員外臉色青紫,已經氣絕身亡。
管家覺得家主死得不明不白,就報了官。知縣董川亮帶領衙役和仵作趕到現場。那兩個轎夫告訴董川亮,管家離開后,他倆因為抬了一上午轎子有些疲乏,就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旁坐下,打算斜倚在樹干上打個盹。哪承想剛閉上眼沒一會兒,就被一陣怪異的笛聲驚醒,緊接著又聽到吳員外“啊”的一聲大叫。他們有些驚訝,趕緊站起身走過去查看,發現吳員外臉色發紫,呼吸緊促,掙扎幾下就沒了氣。他倆嚇壞了,就追上管家把他叫了回來。
董川亮聽完兩個轎夫的講述,又看了看吳員外的尸體,當即下令把兩個轎夫抓起來,押到縣衙審訊。經訊問,兩個轎夫交代了用事先準備好的毒針扎死吳員外的過程。董川亮將兩個轎夫判了個斬監候,關進死牢,待上級復核后秋后問斬。
第二個死去的富豪士紳是城西胡家莊的胡財主。
這天上午,胡財主帶著一名隨從去附近的惜福寺上香,回來后路過村口,看到兩群喜鵲在樹上打架。他頓時來了興致,就打發隨從先回去,他自己留下看會兒熱鬧。誰知,隨從前腳剛進門,后腳就有一個村夫跑來說胡財主出事了。隨從和家主母等人匆忙跑到村口,看到胡財主仰面躺在地上,已經沒了氣兒。
胡財主的家人報了官。知縣董川亮帶人來到現場進行一番查驗后,命令衙役把前往胡財主家報信的那名村夫抓了起來。后來經過審訊,村夫交代說是他用毒針殺死了胡財主。董川亮讓村夫簽字畫押,判了個斬監候,將其關進死牢,待上級復核后秋后問斬。
兩樁案件的卷宗報到知府薛鵬那里,薛鵬看后大怒。好你個董川亮,你這不是拿著朝廷俸祿不辦人事嗎?這兩樁案子,你都沒好好查就抓了人定了案,卷宗寫得驢唇不對馬嘴,漏洞百出。如果就這樣報到巡撫大人那里,我不得被巡撫大人罵個狗血淋頭!
其實也難怪薛鵬動怒,那個吳員外、胡財主,還有城南鄭家屯的鄭掌柜,都是巡撫府上的座上賓。逢年過節、生誕壽辰,巡撫都會邀請這三人去他府上做客。如今吳員外、胡財主不明不白身亡,巡撫知道后肯定會追查原因。就董川亮弄的那些卷宗,連他這關都過不了,甭提過巡撫那關了。
薛鵬隱隱覺得這兩起命案有些蹊蹺,但蹊蹺在哪里,他一時又說不清楚。董川亮在他手下任職多年,能力強、口碑好,轄內大小案子都斷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次是咋回事兒,為啥這么糊弄?
薛鵬知道這兩樁命案再發回去讓董川亮重審已沒有多大意義,但他又想要個真相。經過深思,薛鵬編了個理由,征得上級批準后,將轄內安城縣知縣董川亮與倉臨縣知縣陸成對調,并責令陸成對兩起命案重新進行偵查。
陸成到任后不敢耽擱,調閱案件卷宗后又把仵作叫來了解情況。
面對陸成的詢問,仵作說:“縣太爺,吳員外和胡財主死后,都是我去現場驗的尸。這兩人的身上并沒有什么外傷,但額頭都有幾個微小的黑色針點兒,因此我斷定這兩個人應該是被人用毒針刺中額頭后中毒而亡。”
仵作說完,從衣兜里掏出一塊折疊著的白色紗巾。他把白色紗巾層層打開,遞到陸成面前,對他說:“縣太爺,這枚針刺就是從胡財主的額頭取下來的。”
陸成仔細看去,發現那枚針刺呈黑褐色,粗細和人的發絲差不多,長度有成年男子的半個手指甲那么長。陸成問仵作:“董川亮知道你說的這個情況嗎?”
“當然知道!”仵作回答道,“后來董大人拘捕了嫌犯,嫌犯也招供說就是用這種針毒殺了吳員外和胡財主!”
陸成命仵作將紗巾和針刺留下,然后就讓他回去了。之后,他又把李捕頭找來詢問情況。陸成讓李捕頭看過那枚針刺后,問他:“李捕頭,你看看這枚針刺是不是什么人用的暗器?”
李捕頭聽罷欲言又止。陸成有些惱怒,對他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吞吞吐吐的?實話告訴你,這兩樁案子要是不能盡快查清楚,上面一旦追究下來,咱們哪個也跑不了,輕則挨板子,重則蹲牢房!”
李捕頭被陸成的話嚇得變了臉色,長嘆一聲,這才對陸成說:“縣太爺請息怒,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因為其中有隱情,我怕傳到董川亮董大人耳朵里,會對我不利。”
陸成白了李捕頭一眼,沒好氣兒地說:“現在是我主管安城縣,你盡管如實講來,沒人敢對你怎么樣。再說了,他董川亮能耐再大,還能到我的管轄內造次不成?”
有了陸成這套說詞,李捕頭不再有什么顧慮。他指著那枚針刺對陸成說:“回縣太爺,這枚針刺不像是暗器,倒像是馬蜂的毒針。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吳員外和胡財主不是被人用毒針毒死的,而是被馬蜂之類的東西給蜇死的。”
“怎么可能?”陸成聽了李捕頭的話后驚叫道,“馬蜂的毒針我見過,哪有這么長?這枚針刺要真是馬蜂的毒針,那馬蜂的個頭兒得有多大,還不得跟金蟬似的!”
李捕頭見陸成對自己的猜測提出了質疑,就告訴他,當初董川亮也讓他看過這枚針刺,當時他就斷定這是馬蜂的毒針。董川亮不信,他就帶著董川亮找到城西一個養蜂老人那兒,讓他幫忙甄別。剛好那個老人抓到了一只虎頭蜂,就把虎頭蜂的毒針取下來進行比對,結果發現這枚針刺和虎頭蜂的毒針一模一樣,就是比虎頭蜂的毒針大幾號。
“既然如此,那為何董川亮還要拘捕那兩個轎夫和那個村夫,并把他們判處斬監候呢?”陸成又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嘛,小人也曾向董大人提出過自己的質疑,可董大人卻威脅小人少管閑事,否則就對小人不客氣!”李捕頭無奈地說。
“這是為何?”
李捕頭把雙手一攤,回答道:“其中緣由小人就不知道了。”
2
陸成又對涉嫌殺害吳員外的兩個轎夫及涉嫌殺害胡財主的那個村夫分別進行了審訊。他們三人當堂翻供,說并沒殺害吳員外和胡財主,他們之所以招供,完全是因為忍受不了嚴刑拷打。
陸成通過調閱案卷和再審犯人,愈加感覺這兩起案子實在蹊蹺。案卷中說這兩起案子的兇手都是用毒針毒死被害人的,但那兩個轎夫作案用的毒針并沒找到。那個村夫作案用的毒針倒是找到了,是一枚從他家搜出來的縫衣針,可后經檢驗針尖上并沒有毒。案卷中又說這三個兇犯的殺人動機都是劫財,但據查驗現場的衙役交代,當時吳員外和胡財主身上并沒有帶一文錢,在沒搞清被害人身上是否有錢財的情況下就貿然殺人,這三人是傻子嗎?另外,李捕頭說吳員外和胡財主是被馬蜂蜇死的,世上真有那么大的馬蜂嗎?
陸成決定去吳家埠和胡家莊進行走訪。
在吳家埠,陸成并沒找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但在胡家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向他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
小男孩告訴陸成,胡財主出事那天,他剛好拾柴回來,看到胡財主站在村口一棵老榆樹下瞧樹上的喜鵲打架,路過他身邊時,他還跟胡財主打了個招呼。拐過街角后,他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怪異的笛聲,他有些好奇,就想看看是什么人吹笛子吹得這么難聽。誰知他剛轉回身來,就看到一群金蟬發瘋一般往胡財主額頭上撲去,緊接著胡財主“啊”的叫了一聲,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就死了。之后,那群金蟬鉆進一個中年男子背上的木箱里,中年男子把它們帶走了。那個中年男子吹的笛聲怪異,穿著也怪異,大晴天戴著草帽,披著蓑衣。
聽小男孩講述完,陸成驚得兩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失聲問道:“小孩兒,你確定那是一群金蟬?”
“我確定,那就是一群金蟬,大約有七八只吧!”小男孩斬釘截鐵地回答。
在場的人都對小男孩的話充滿了質疑,七八只金蟬能弄死一個大活人?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隨行的一個衙役對陸成說:“縣太爺,別聽這個小孩兒胡咧咧,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兒。”
小男孩卻梗著脖子反駁:“我沒胡咧咧,我說的都是真的!”
陸成想了想又問小男孩兒:“小孩兒,你剛才說的情況,有沒有給別人說起過?”
小男孩點點頭回答:“當時縣里的大老爺帶人來查驗現場,我給他說起過。”
“那位大老爺信了嗎?”陸成又問道。
“信個屁!”小男孩憤憤地說,“大老爺直拿眼瞪我,讓我閉嘴,還說我要是再胡說八道就打我板子,把我抓進大牢關起來……”
小男孩還想繼續說下去,這時一個老頭兒從人群中沖過來,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把他給拖走了:“我的活祖宗,一不留神你就跑出來給我惹事兒,趕緊滾回家去,晌午飯不準吃了!”
目送小男孩被家人拖走,陸成又陷入了沉思。這個小家伙所說是真的嗎?
中午回到縣衙,陸成愁眉不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偏偏這時知府大人又派人送來了文書,告訴他巡撫大人已得知那兩個富豪士紳的死訊,并下了死命令,要求十日之內將真兇捉拿歸案,否則就向朝廷遞折子參他們,把他們革職查辦。
陸成看著眼前的文書,頭疼病又犯了,他把頭抵在縣衙大堂的柱子上,痛得嘴里直哼哼。
這時,一個衙役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小聲對陸成說:“縣太爺,你為何不去找找齊師爺?興許在他那里能得到點線索。”
陸成聽罷雙手抱著頭,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那個衙役搬來一把椅子讓陸成坐下,然后跟他說,之前董川亮在本縣當縣太爺時,齊春在縣衙給他當師爺。齊春腦子活泛,足智多謀,幫董川亮斷了不少官司。董川亮常對人說,他可以一天不吃飯,但不能一天沒有齊師爺。但令人感到納悶的是,大約一個月前,齊師爺不知為何突然和縣太爺爭吵起來,之后就辭職不干了。和齊師爺相熟的幾個朋友設宴為他送行,席間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為什么干得好好的突然辭職呢?”齊師爺卻吞吞吐吐,三緘其口。但人們都能感覺得出來,齊師爺和縣太爺之間一定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至于這個矛盾是什么,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陸成聽完沉思一番,當即決定讓那個衙役帶著自己登門拜訪齊師爺。
兩人乘坐馬車來到城北十里外的齊家莊,打聽著找到了齊春家。
齊春正在院子里劈柴,見有人進來,直起腰剛要開口說話,衙役已微笑著先對他說道:“齊師爺,新任縣太爺來看你了。”
齊春白了衙役一眼,沒好氣兒地說:“這里只有齊春,沒有齊師爺。”
嘴上這么說著,齊春還是扔掉手中斧頭,用毛巾擦了把手,緊走幾步迎上來,把他倆請進了屋里。
進屋落座后,齊春讓家人給陸成他們泡了茶。陸成一邊喝茶,一邊詢問齊春的近況,齊春一一如實作答。最后,陸成問起了吳員外和胡財主的那兩樁命案。齊春聽后臉色大變,幾次欲言又止。衙役見狀,識趣地找個借口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陸成和齊春兩個人。陸成對齊春說:“齊春,現在屋里只有咱們兩人了,有什么難言之隱你盡管講來。你放心,你說的每一句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如果我給泄露出去,天誅地滅!”
齊春聽罷,突然紅了眼圈。他撲通一下跪倒在陸成身前,急切地說:“縣太爺,求你給那些屈死的人和被冤枉的人做主!”
陸成趕忙把齊春扶起來,讓他坐下慢慢講。齊春嘆了口氣,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3
齊春自從給董川亮當了師爺后,感覺他是個好官,就盡心盡力地幫他出謀劃策。兩人配合默契,通力協作,干了不少于民有利的事情。
大約兩個多月前,城東吳家埠一個老頭兒來縣衙報案,說自己閨女在吳員外家當傭人,吳員外想賴掉工錢,就誣陷他閨女趁人不備溜進享堂偷吃了給祖宗上供的供品。他閨女氣不過就和他理論,結果吳員外大怒,在他閨女肚子上狠狠踢了幾腳,把她轟出了吳宅。可憐他閨女身受重傷,還沒走到家門口就死了,請求知縣大老爺給主持公道。
董川亮聽后感覺案情重大,就派衙役把吳員外傳來問話。吳員外來了后沒進縣衙大堂,直接去了后室,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給了董川亮。董川亮看到銀票后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他向吳員外打包票說一切由他做主,這件事到此就算結束了,但需要吳員外配合他走一下后面的程序。吳員外聽后歡天喜地地跟在董川亮身后來到大堂。一番“審訊”后,吳員外不但沒承認那個老頭兒對他的指控,反而控告老頭兒誹謗污蔑他。董川亮大怒,吩咐當值衙役把那個老頭兒摁倒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然后轟出了縣衙。老頭兒回家后越想越惱,一氣之下上了吊。
這之后沒多久,城西胡家村一個老嫗來縣衙狀告本村胡財主,說她兒子在胡財主家當長工,趕著馬車去地里干活時不小心掉下來跌傷。胡財主不但不請郎中給她兒子醫治,反而趁夜深人靜派人把她兒子扔到了亂葬崗,導致她兒子被野獸啃食,最后連個全尸也沒留下。董川亮派衙役去傳喚胡財主。胡財主有備而來,見到董川亮就遞上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董川亮收了銀票,把老嫗訓斥一頓趕出了縣衙大堂。老嫗有冤難伸,憤懣不已,回家路上經過一條大河,就投河自盡了。
又過了幾天,城南鄭家屯開染坊的鄭掌柜被人告到了縣衙,說他與他人在賭場賭博時發生糾紛,他竟然帶人在路上設伏,將對方兩人砍傷致死。鄭掌柜得知消息后,不等董川亮傳喚他,就主動來到縣衙,把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送給了他。董川亮見錢眼開,自然不會再難為他。
這三件事徹底顛覆了齊春對董川亮的認知。他不明白,之前那個公正清廉的董川亮,為啥去了趟京城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齊春與董川亮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董川亮告訴齊春,和他同年考中進士、同時放任知縣的同僚,多數都獲得了提拔重用,有的升任知府,有的調到朝廷擔任要職,唯獨他,在現任上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干了這么多年還是個七品官。前段時間他去朝廷述職,和幾個相熟的同僚聚在一起喝酒,那幾個同僚給他傳授了“秘訣”,讓他在朝廷找棵“大樹”,逢年過節“孝敬”點兒銀子,保準他飛黃騰達。董川亮問他們“孝敬”點兒銀子是“孝敬”多少?同僚們說每次一萬兩起步,“孝敬”得越多升得越快。董川亮聽了直咂舌,他當知縣這么多年積攢下的俸祿也不超過一百兩,人家哪來的那么多銀子?他只好硬著頭皮又向人家“取經”。那些人都笑話他是榆木腦袋不開竅,紛紛“傾囊相授”,什么制造假賬、私吞庫銀,什么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等等,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從京城回來后,董川亮連續好幾天吃不好睡不香,他實在不甘心在知縣這個位子上一直這么干下去。想想那些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的同僚,他實在有些眼熱。經過一番思想斗爭,董川亮下決心要為自己的前程“摟錢”鋪路。剛好這時吳員外、胡財主和鄭掌柜相繼出事,所以面對他們送上的銀票,董川亮統統“笑納”。
講到這里,齊春問陸成:“縣太爺,你知道吳員外和胡財主是怎么死的嗎?”
陸成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
“是被董川亮給害死的!”齊春一字一頓地回答。
陸成聽罷差點兒把喝進嘴里的一口茶水噴出來:“什么,是董川亮害死了他們!難道是因為他收了人家的銀票,怕人家告發,所以殺人滅口?”
齊春聽了陸成的話嘆了口氣,回答道:“是因為董川亮咽不下心里那口惡氣!”
陸成這下更糊涂了。
齊春告訴陸成,吳員外、胡財主和鄭掌柜這三人都和巡撫大人相熟。他們出事后,雖然通過第一時間給董川亮送銀票躲過了一劫,但那么多銀子送出去,他們心里還是十分舍不得。于是,他們就各自給巡撫大人寫信,揭發董川亮的“索賄”惡行。巡撫大人看到他們的信后勃然大怒,當即給董川亮發來文書,要求他把收受的銀子還給人家,并警告他及時收手,如果再有下次將寫折子給朝廷參他。董川亮看到巡撫大人發來的文書后面如死灰,自己這點兒事被巡撫大人知道了,以后還怎么晉升?一旦被巡撫大人參上一本,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丟了不說,還有可能被朝廷治罪!董川亮越想越氣,尤其當那三個人來他這里領他們的銀票,并用幸災樂禍的口氣嘲弄他時,他心中的憤怒達到了極點。既然不讓我過好日子,那你們也別想有好果子吃!他決定除掉他們,以泄心中惡氣。
齊春喝了口水,繼續說道:“那天,董川亮把我約到后室,把他打算除掉吳員外他們三人的想法告訴了我,并問我有沒有什么好辦法。我勸他不要沖動,否則會一失足釀成千古恨。前程受影響就受影響唄,一輩子當個百姓愛戴的知縣也不錯。但他卻不聽勸,非要對他們動手不可,還讓我想辦法,我不干,于是我們就吵了一架。我不想他這攤渾水,就向他提出了辭職。他也沒挽留我,但警告我不要把我知道的信息透露出去,否則就對我不客氣。”
“后來呢?”陸成問道。
“后來的事兒我就不清楚了,但聽說董川亮和城北一個養蜂人走得很近,他時常去那人的養蜂場參觀,那人也時常來縣衙給他送蜂蜜……”
陸成聽到這里眉頭一皺,脫口說道:“難道那個養蜂人那里有可以殺死人的大馬蜂?”
陸成說完,見齊春一副呆愣的模樣,就把調查吳員外和胡財主兩樁命案了解到的情況給他講了一遍。
齊春聽后說道:“如果那個小男孩所說為真,那么那天他看到的應該不是金蟬,而是特大個兒的馬蜂!”
4
陸成趕緊向齊春告別,匆匆忙忙回到縣衙,向衙役們打聽那個養蜂人的情況。但衙役們都說自己并不認識那個人,也從沒聽董知縣說起過。
陸成派人把齊春請到縣衙大堂,和他說了了解到的情況,懇請他給出出主意。齊春沉思了一會兒,對陸成說道:“縣太爺,當初董川亮說過要把那三個人都除掉,如今已死了兩個,他不可能放過另一個。現在他雖然調走了,但他找的殺手應該還會按計劃行事。”
陸成聽后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說那個殺手還會對鄭掌柜下手,對不對?”
齊春點點頭說了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緊接著,他又補充道:“目前鄭掌柜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縣太爺應該派人對他進行暗中保護,同時秘密查找破案線索!”
陸成采納了齊春的建議,挑選了幾個能干的衙役、捕快,喬裝打扮后悄悄摸進了城南鄭家屯。
這天中午,陸成他們正在鄭掌柜家附近秘密蹲守,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從村外走來。這個男子穿戴有些怪異,明明艷陽高照,頭上卻戴著一頂大草帽,身上披著厚蓑衣,背上背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陸成心里想:這個人的裝扮和那天小男孩描述的一樣,難道他就是殺死胡財主的兇手,如今又來對鄭掌柜下手?
中年男子來到鄭掌柜家門口,隨便找個陰涼處坐下來休息。沒多久,鄭掌柜從自家院子里走出來。中年男子見狀起身,從衣兜里摸出一根竹笛放進嘴里吹起來。
隨著怪異的笛聲響起,七八只金蟬樣的東西從中年男子背后的木箱中飛出來,在中年男子跟前轉了幾圈后向鄭掌柜飛去。
陸成見狀大驚,向身旁兩個衙役使了個眼色。那兩個衙役會意,從藏身處沖出來,一個掃堂腿把中年男子絆倒在地,然后伸手奪過了他口中的竹笛。笛聲停下,那幾只即將落到鄭掌柜額頭上的東西又踅了回來,在中年男子身旁轉了幾個圈,隨后四散飛走。
這時陸成也從藏身處走了過來,向中年男子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中年男子慘然一笑,說道:“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折在了你們手里。”
中年男子被拘捕后帶去了縣衙,陸成立即對他進行了審問。
原來,中年男子名叫戴慶,靠上山采割巖蜂蜜為生。去年夏天,他在山上發現了一個馬蜂窩。這窩馬蜂和當地常見的虎頭蜂不一樣,之前他從來沒見過這品種。于是他做好防護將這個馬蜂窩摘下帶回了家。后來,他用這窩馬蜂的蜂王與當地虎頭蜂的雄蜂進行雜交,沒想到竟然培育出了一種個頭和金蟬差不多的大馬蜂。有一次,鄰居家的一頭驢從大馬蜂的蜂箱旁經過,后蹄不小心在蜂箱上面踢了一下,結果大馬蜂飛出來把那頭驢給蜇了,哪承想那頭驢竟然瞬間倒地死亡。
他這才意識到這種大馬蜂的蜂毒毒性巨大。由于這種大馬蜂的后背上長著三個星狀的花紋,于是他就給它們起了個名字叫“三星蜂”。經過長期觀察,他發現三星蜂喜歡聽竹笛,便摸索出了一套用竹笛控制三星蜂的方法。
前段時間,知縣董川亮找到他,把吳員外、胡財主和鄭掌柜的事兒給他講了一遍,問他有沒有辦法秘密除掉他們。當年董川亮曾救過他的命,他一直想找機會報答,如今董川亮上門求他,他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于是,戴慶經過喬裝打扮,先去了吳家埠。在離吳家埠三里遠的大路旁,他湊巧碰到吳員外坐在一棵大柳樹下休息。他按捺住心中狂喜,吹響竹笛,驅動三星蜂蜇死了吳員外。這時兩個轎夫聽到動靜從不遠處跑過來,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就連滾帶爬躥進路旁深溝里,然后逃之夭夭。隔了兩天,他又來到胡家莊,在村口碰到了胡財主,但由于有個小男孩剛好路過,他沒敢輕舉妄動,挨到小男孩拐過街角走遠后,他才吹響竹笛驅動三星蜂蜇死了胡財主。
殺死吳員外和胡財主后,戴慶本想馬上對鄭掌柜動手,誰知鄭掌柜去外地談生意一直沒回來,只好暫時作罷。這期間,董川亮被調走了,但他心里想,當初既然答應過恩人,就得把事兒辦利索。于是,他打聽到鄭掌柜昨天從外地回來,就立刻展開了行動。
戴慶交代完后,又對陸成說:“縣太爺,今天你不該制止我,不該救那個鄭掌柜的狗命。他和吳員外、胡財主的秉性一樣,為富不仁、心狠手辣、殘酷無情,他們手上都有人命,他們三個都該死!”
聽了戴慶的話后,陸成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說:“即便他們作惡多端,確實該死,但除了官府,誰也沒有權力剝奪他們的生命,他們應該經過審判明明白白地死在官府的刑場上,而不應該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陸成說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吳員外和胡財主要是不給巡撫寫信,不要回已送出去的銀子,他們也不會被害死,可能一生都會逍遙法外。唉,只要舍得送銀子,作再多的惡,犯再大的罪,又怎會死在官府的刑場上?見微知著,想我大清朝,通過賄賂官員而逍遙法外的人得有多少啊!”
陸成讓戴慶在自己的供詞上簽字畫押,然后派衙役押著他來到他的養蜂場,找到那箱三星蜂,挖個深坑連箱帶蜂一起埋了,以免它們再禍害人。
陸成把事情來龍去脈寫成文書呈送給知府,知府又呈送給巡撫,巡撫又呈送給朝廷。朝廷指令刑部會同吏部將董川亮押解進京、嚴加審訊,如果罪行屬實,嚴懲不貸。
當押解人員將枷鎖套在董川亮脖子上的那一刻,自知罪孽深重的他,眼望蒼穹恨恨地說了句:“那些同僚,誤我!”
這話傳到齊春的耳朵里,他嘆口氣說:“董川亮啊董川亮,不是同僚誤你,而是你自己誤了自己。你忘記了自己的初心,改變了自己的追求,始終沒能戰勝自己的心魔,如今悔之晚矣啊!”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