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邊的昌盛號

民國年間，泖港鎮北岸的石皮街上有一家昌盛號商鋪，專營日雜百貨。老板叫周大安，懂得人情世故，很會做生意。昌盛號貨物價廉物美，老板嚴守這一信條，生意一日更比一日好。

昌盛號除了售賣鍋碗瓢盆、針頭線腦等日用雜貨物品外，還經營另一種物品——蛋類，雞蛋鴨蛋應有盡有。這源自于周老板獨特的眼光和高人一籌的商業頭腦。泖港鎮北臨黃浦江上游，四周環水，水上貨運、客運繁多，東至上海、南及朱涇和金山衛，北達松江，西往浙江。泖港鎮因此有“活水碼頭”之稱，江上自然是貨運船只往來穿梭。那些行船搞運輸的船家，每當行船到了石皮街前的江邊，都會停船上岸采買日雜用品，同時也會在昌盛號買上幾斤蛋，補補身子。

船老大們會算計，相比肉價來說，吃蛋更方便劃算，營養也不低。所以，昌盛號每天都要賣出兩筐子雞蛋和鴨蛋。

昌盛號的店伙計楊二斗，是周老板的遠房親戚，在店里干了兩三年了，周老板對他十分信任。年初，周老板在市區開了一家大商號，多數時間待在城里，就更加倚重楊二斗打理鎮上的生意，每月只在中旬和月底來昌盛號查看、盤點一下貨物和賬目。平日里都是楊二斗和他的媳婦王鳳珍兩人鎮守此店，全盤代理經營。

這一天，又到周老板來核查貨物、盤點賬目的時候了。周老板查對了一通，基本沒啥問題，可是，當他查看蛋類品的賬目時發現了不對勁。平時，昌盛號蛋類的進貨，都是周老板讓人從城里的貨庫里送來的。每次送貨前周老板都親自記錄了數量，可是現在，楊二斗賣出的蛋類斤量，比周老板登記的配貨總數少了300多斤。難道……周老板多了個心眼，但并沒有吭聲，假裝什么事也沒有。

眨眼到了第二個月月底。盤點貨物和賬目時，周老板發現昌盛號蛋類物品售出賬目上又少了300多斤。這回周老板認定是楊二斗偷賣了這300多斤蛋，而故意沒記在賬目上。周老板十分氣憤，想當面發火，可想了想，先壓住了火氣，沒有表露出來。第二天發薪水時，周老板扣發了楊二斗15天的工資。

楊二斗接過工錢，怔了半會。照常忙碌一個月，少了15天的工錢，真冤枉呀。到了下午，他找到周老板，問道：“掌柜的，您工錢算錯了吧？”

“沒有呀。”周老板喝著茶說。

“那我咋少……少了十幾天的工錢啊？”楊二斗鼓足勇氣說。

“這個呀，你自己好好看吧。”周老板拍了拍桌子上的一個賬本。面對周老板擺在他面前的進貨的賬目底稿，楊二斗像“啞巴吃黃蓮”，有口難言。他只好說：“我、我……也不知問題出在哪了。”

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難道有人夜里從店鋪里偷蛋不成？楊二斗想了半夜，決定用心處理，把這事搞明白，讓老板還自己一個清白。

過了幾天，周老板被楊二斗請了回來。周老板一到昌盛號，楊二斗就從店鋪后院的草叢中拖出一只二尺多長的野獸。周老板嚇得直往后退。

楊二斗說：“掌柜的，別怕，我不是嚇你。這是一只黃鼠狼，已經死了。咱們店鋪不是丟失了不少雞鴨蛋嗎？你知道丟哪兒去了嗎？這就是偷蛋的小偷，被我捉住了。”

周老板睜大眼睛，嘀咕道：“它是小偷，憑啥說它是小偷呢？”

“請等一下，有熱鬧可看了。”楊二斗說完，用一把尖刀三兩下剖開了黃鼠狼的腹腔部。只見那腹部里有五六個鴨蛋沒消化。楊二斗把兩個鴨蛋擦干凈，對周老板說：“掌柜的，你看看這些鴨蛋，與別的鴨蛋有什么不同？”

周老板上前用手摸索了一下，說：“這蛋比較輕，也好硬呀。它根本不是真的鴨蛋，卻在黃鼠狼的肚子里，這是怎么回事？”

楊二斗說：“實話說吧，這是我前天請人幫我做的假蛋，它是豬血拌黃泥，再拌以柴灰捏成蛋放在火里燒成的。”

周老板說：“原來是你請人做的手腳。為什么要這樣？”

楊二斗將緣由一五一十地道來：“自從周老板您發現店鋪里丟蛋，并用經濟手段懲罰了我之后，我就一直留心觀察。直到第四天早晨，天還沒大亮，我起床解手時，忽然聽到隔壁的雜貨店里有響聲。我走過去趴在窗口上，借著月光往屋內仔細看，只見店鋪的蛋箱上，站著一只黃鼠狼，那家伙正偷吃木箱里的雞蛋……這才發現貨鋪里真正的小偷，是一只黃鼠狼。我又是驚訝，又是氣憤。之后，我想破了腦袋才想到一條妙計，既可以捉住它，殺死它，又可以留下證據，替我辯解冤屈。我請人做好假蛋后，想著它吃下豬血蛋，雖然不能消化，但恐怕不會死，如果讓它跑了，就逮不住證據了。于是我就連夜又用面團，里面包上石灰粉，像做湯圓一樣，做了幾個石灰面蛋，把它們放在蛋箱里。昨夜，當這條黃鼠狼偷吞下蛋箱里的血泥蛋和石灰蛋后，石灰在腹內發作，猶如毒藥，我就料定它肯定活不成啦。果然，天亮后，我就發現那家伙躺在屋后的草叢中，已經死了。我心中高興，才急忙托人去城里請您回來，給我還個清白……”

“二斗，原來我錯怪你了，真是對不起。請多諒解。”周老板聽楊二斗說到這里，既佩服楊二斗的才智，又看到他坦誠勤勞的一面，覺得這個好幫手真是找對了。

于是，周老板把楊二斗拉進店里，不但補發了他的工錢，還多給了他6個銀元的獎勵金。

后來，基于周老板對楊二斗的信任，他一直在昌盛號店里獨當一面地干下去。除了工錢外，周老板每年還會給楊二斗發10個大洋的獎金。

三年后，楊二斗也攢了一筆小本錢。他跟妻子王鳳珍商量，準備把積攢的錢拿出來，自己另開一家百貨鋪子。當他向周老板提出辭職時，周老板卻把他留住了：“二斗，我不同意你離開。你別走，繼續在這兒干吧。”

接著，周老板說：“二斗，你不就是想當老板多賺錢嗎？我可以滿足你的想法。”楊二斗心里疑惑：周老板不讓我走，卻說要滿足我的想法，到底啥意思？“掌柜的，我不明白您說這話的意思。請您直言。”

周老板笑了笑，便提了一個條件，他說：“這樣吧，昌盛號由我出本錢，由二斗你經營，年終的利潤按照四六開來分成，我周老板拿六成，你楊二斗分四成。平時，我再發你媳婦一份薪水，咋樣？”

楊二斗一聽，這種合伙生意，也劃算，就說：“掌柜的，那就按您的意思辦吧。您放心，我一定盡心經營好咱這個百貨店。”

周老板說：“好的，那咱們的合作契約就從下月起開始啟用。”

楊二斗又補充道：“掌柜的，我提點建議。咱店地處交通要道，周邊村莊也多，為了更好地盈利，我建議往后再添加幾樣貨種。”

周老板問道：“你說要添加點啥呢？”

“食鹽和一些常用的藥品吧。”楊二斗解釋說，“食鹽就不用說了，藥品嘛，比如止疼藥、跌打損傷的膏藥和消炎藥之類。這兒經常有船上卸貨受傷的工人來問呢。添加這些后，也方便當地老百姓。”

周老板覺得很有道理：“行，就按你的意思辦。我盡快去籌措這些貨物。”

一年后，這一帶地下黨革命浪潮洶涌，鎮上的王掌柜、劉老爺和趙二先生都先后被抓走，唯獨周大安掌柜還能時常出現在昌盛號里。

又過了三四年，周掌柜得病去世。他的兒子改了行，也無心打理這個店，楊二斗便成了昌盛號真正的老板。他心地善良，經常接濟窮人。有時逢春荒，他還在門外架上大鍋，一天煮兩鍋粥，免費讓附近的窮人來喝。當地百姓都很愛護他，敬重他。

其實，楊二斗在進周掌柜的昌盛號之前，就參加了地下黨。

他當初在昌盛號當伙計，就是受黨組織委派。遵循“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這一真理，經過精心策劃后，楊二斗進入昌盛號，把它當作地下黨的秘密交通聯絡站，為黨做地下工作。位于黃浦江邊的昌盛號地理位置極佳，四通八達，而且有一些船工就是地下黨員。他當了老板后，經常秘密為地下黨游擊隊贊助資金、購買武器、轉送情報，還利用雜貨店進貨售貨之便，為附近山區的幾支紅軍游擊隊提供食鹽和藥品幫助。他的店也起到了真正的地下黨交通站和后勤供應的保障作用。

只是，當年那次店里少了300斤雞蛋的事，差點讓楊二斗露了餡。幸好他挖空心思想出的主意令他蒙混過關。

實際上，當年昌盛號連續兩個月少了的300斤雞蛋，并不是被所謂的黃鼠狼偷吃的，而是被楊二斗偷偷送到附近一處秘密地點，給五個身受重傷的游擊隊員補身子去了。后來事情即將暴露，楊二斗為了保住在昌盛號的工作，守住這個“立腳點”，他請地下黨人捉了一只黃鼠狼，殺死后在它肚子里塞進“血泥蛋”，又縫住刀口，放在草叢中，由此來糊弄周老板。

在楊二斗真正當老板之前，王鳳珍并不是他的媳婦，而是配合他工作的女共產黨員，是輔助他傳遞情報、開展秘密工作的幫手。不過后來周老板去世，為了更好地掩護楊二斗的工作，在外人面前給他一個老板的派頭，于是在征得王鳳珍的同意并經組織批準后，他才跟王鳳珍正式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