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案

豪森就要退休了。他當了大半輩子警察，做事嚴謹，為人風趣，在警局里很受人尊敬。同事們都計劃著要為豪森舉行一次歡送派對，然而豪森卻禮貌地拒絕了。因為他有一個心病：在他任職期間，有件謀殺案始終沒有收尾。

警局不再給豪森安排具體任務，豪森自由支配的時間多了，就駕著車，來到了花市街。將車停好后，他沿街而行，很快來到了一處庭院。隔著圍墻，可以看到庭院里繁花似錦，幽香浮動。

院子里響起了一陣狗吠。一條黑色的大狗疾奔而來，停在門口，隔著柵欄向豪森齜牙咧嘴，模樣兇狠。

“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受歡迎啊。”豪森搖頭苦笑。四年前，這幢宅子的主人被人用槍擊斃，兇手至今逍遙法外。如今居住在這幢房子里的，是原主人的遠房侄女苔絲和她的丈夫摩恩。

“是有兇手落網的消息了嗎，警官？”一個遠談不上客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宅子的新主人苔絲正拿著一把長柄剪刀修剪庭院的花草，她喝停了叫喚不止的大狗，然后向豪森問道。

苔絲沒有請豪森進去的打算，她沒有打開院門。

豪森不無尷尬地笑了笑：“還沒有。”

“都四年過去了。”苔絲的語氣淡淡的。她曾經在豪森問訊時，直截了當地表示過，雖然她對接受姑姑斯嘉麗的遺產沒有什么意外，但她對自己的姑姑并沒有什么感情：“畢竟一直沒有往來過，我的姑姑習慣了獨處，她不喜歡被人打擾。”苔絲從另一個城市被叫來，在律師向她宣讀了遺囑之后，就住進了花市街。

豪森更難為情了。四年來，他不停地打聽斯嘉麗的人際關系，走訪斯嘉麗的鄰居，查閱斯嘉麗的個人檔案記錄，都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指向斯嘉麗的死亡一案。

“我過來是想告訴你，這個案子會由其他警官接手。”豪森低沉著聲音說道。殺人兇手在逃，而他卻要退休了，這是何等的恥辱，等于在自己的賽道上被人正面擊敗了，連個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你要退休了？”苔絲聽出了豪森的潛臺詞，挑了挑眉頭問道。她一點兒也不像是在花園工作的樣子，穿著短裙，頭發灑落，臉上的妝化得濃艷，好像下一秒就要去參加派對似的。

豪森試圖從苔絲的臉上發現點什么，但他很快就失望了。苔絲表現得波瀾不驚，沒有任何欣喜，也沒有半點失落。

“我想進來看看那些花，我記得斯嘉麗最喜歡的是秀蘭花。”豪森有些急切地說道，“也算是對她表達我的歉意吧。”

苔絲猶豫了：“我的丈夫摩恩，他不在家。”

“不要緊，我不進屋。我只看看那些花。”豪森答道。

苔絲打開了院門，讓豪森走了進去。

花園里，牽牛花和芍藥交相輝映，紫色的蔓藤爬到了墻壁的半腰。門廊邊種的依然是秀蘭花，哪怕是四年之后，也沒有改變。

豪森走著走著，他的臉色越來越悲傷。他是十年前和斯嘉麗認識的。斯嘉麗是單身，而豪森也沒有結婚。斯嘉麗沒有其他愛好，她滿腔的熱情都投注到門前庭院的花花草草中去了，而豪森更像是一個工作狂，他沒有在自己的個人問題上投入過哪怕一點點的時間。

豪森駕著警車經過這一片街道時，總會下意識地在庭院前減緩速度，或者提前從車上走下來，緩緩地走過斯嘉麗家的房子。

斯嘉麗感受到了豪森的關注，她在豪森經過時，心有靈犀一般地從花海中站起來，向他揮舞一下手臂，歡快地笑一聲：“警官，好巧啊。”

是啊，好巧。但其實所有的巧合都是刻意的，不早一點，不遲半分，正好是在那個時間點上遇到了。

“門邊都是什么花啊？襯得你好漂亮。”豪森順著半敞的院門走了進去，和斯嘉麗面對面聊著。

“秀蘭，或者叫繡蘭。花開之后是粉色的小朵兒。好看嗎？”斯嘉麗問道，眼里全是笑意。看似閑聊，實際上自己喜歡的事物，能被對方所喜歡，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兒。

“好看，只有巧手才會讓它們這樣好看。”豪森本來想說“和你一樣好看”，可是話到嘴邊，他又覺得自己輕佻了。有過閱歷的男人說話懂得斟酌，不再像個愣頭青似的向前沖了。

年輕的時候向前猛沖，摔倒了還能爬起來。有了年歲以后摔倒了，那是洗刷不掉的笑話。

“豪森警官真會說話。”斯嘉麗用手臂掠了一下額頭。她本想說“你的嘴巴真甜”，可那樣的話，是少女們掛在嘴邊的嬌嗔，她錯過了少女的季節，也不敢再有如少女般含嗔帶怨的風情了。

“繡蘭一直都是粉紅色的嗎？沒有其他顏色嗎？”豪森問道。

“沒有。我查過資料，繡蘭除了粉色，再沒有其他顏色了。”話題稍稍偏轉，又回到了花上。

“也許我能讓它變成其他顏色。”豪森笑道。

“我期待著豪森警官能做到這一點。”斯嘉麗溫婉地笑了。

“喂！”苔絲在豪森的背后叫了一聲。豪森沒有回頭，因為他的注意力停留在門廊旁的繡蘭花上。又是繡蘭花開的季節了，明明是粉色的呀，如今卻有幾株變成了淡藍色。

淡藍色的繡蘭。

豪森腦子里嗡嗡地響著。

“喂。”苔絲又叫了一聲。這一回，豪森聽到了，他轉過身，向苔絲投過疑問的目光。

“你該走了，警官。”苔絲明顯不耐煩了。

豪森深深地看了苔絲一眼，接著向院門外走去。不等苔絲將院門重新鎖上，警局技術科的警車來增援了。

“有什么新發現嗎？”技術科的警員向豪森問道。

“有。”豪森沒再理會滿面寒霜的苔絲，直接領著警員們挖開了那幾株繡蘭花下的泥土。

下面有一把幾近腐朽的槍。

苔絲看到槍被挖出來的一剎那，就直接暈了過去。案情都不需要多加審問就明朗了——殺死斯嘉麗的，是苔絲的丈夫摩恩。摩恩夫婦投資失敗，身上不名一文，便把主意打到了斯嘉麗的身上。殺死斯嘉麗，他們至少馬上就可以獲得一套住宅。

殺人兇器后來被苔絲藏到了門廊的下面。哪怕警方不止一次地將懷疑的目光投向摩恩，可是缺少最為直接的物證，也就是行兇的那把槍，他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對心狠手辣的夫妻逍遙法外。

在繡蘭花種植的土壤里，摻進含鐵的物質，就能讓花由粉轉藍。這是豪森研究出來的種花方法，他的住處，養著數十盆繡蘭花。其中一盆，藍色的花朵正傲然綻放。

千萬不要小看老年人的愛情，它一樣有著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