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實中根本沒有藝術這種東西,只有藝術家而已。”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的話,一語道破藝術家在藝術史中的重要地位。
然而,藝術創作并非總是藝術家能拍板決定的。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藝術服務于宗教、國家與權貴。此時,“藝術家是否應該接受意見”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不過,藝術家有時會通過“夾帶私貨”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如揚·凡·艾克在創作《阿爾諾芬尼夫婦像》時就在鏡子中畫出了自己的肖像。
文藝復興以后,藝術雖逐漸成為單純的審美活動,但贊助人依然擁有絕對話語權,與甲方斗智斗勇成為藝術家的家常便飯。1800年,新古典主義畫派奠基人雅克-路易·大衛為當時最有名的社交名媛朱麗葉·雷卡米埃畫肖像,但畫作尚未完成就被喊停,原因概括起來就是客戶很不滿意。然而早已功成名就的大衛直接回懟:“夫人們總是任性的,可藝術家也一樣。所以我請你滿足我的要求,這一幅畫就讓它這樣吧。”最后兩人不歡而散。
到19世紀中葉,現代藝術蓬勃發展,藝術家看似擁有了更多創作自由,但贊助人、藝評家、收藏者、難調的大眾口味依然有形或無形地影響著藝術家的創作。1884年,美國畫家薩金特為提高自己的名氣,在未受委托的情況下替一位名流夫人創作肖像。畫中,這位夫人的一邊肩帶從肩膀滑落,在當時沙龍展上引發巨大爭議,被視為有失體面。迫于輿論壓力,畫家只得將肩帶調整至“合適”位置。
由此可見,藝術創作總是受外部世界的影響。那么,藝術家應該接受別人的意見嗎?
不應接受?
首先,藝術家在創作時總是屈從于繪畫技法規律,而他在創作中表現出來的意識并非完全源于藝術家本人,這一點在古典藝術中體現得尤為明顯。而當一位藝術家有意或無意地想要打破這些已有規則,他勢必將與大部分人的審美相悖,這正是藝術不斷演變進化的關鍵。
1606年,卡拉瓦喬受教堂委托創作了祭壇畫《圣母之死》,卻不幸被拒收,原因是畫家的表現手法太過真實,顛覆了“圣母升天”題材中天使回翔、諸神贊頌的場景,讓人絲毫感受不到神圣氛圍。不僅如此,據傳畫中圣母是卡拉瓦喬根據一位溺亡妓女所作,這更讓教堂大為惱怒。


不過,幸好并非無人識貨,這幅畫雖被客戶拒絕,卻在卡拉瓦喬的“迷弟”魯本斯的推薦下,由曼圖亞公爵買走,后被英國國王查理一世收入囊中。如今,該畫藏于盧浮宮,是歐洲17世紀現實主義藝術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幅。
其次,審美是主觀的,別人的意見并不一定更好,尤其是隨著現代藝術興起,藝術家強調個人的主觀感受和情感表達,而他人的指點無疑會破壞這種主觀性。值得慶幸的是,大部分藝術家都足夠我行我素,對他人的意見“充耳不聞”。新印象主義畫家保羅·西涅克曾主動為藝術評論家費列克斯·費內翁畫肖像,藝評家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畫成全臉。結果西涅克還是畫成了側臉,藝評家雖然不太高興,但也無可奈何,而這幅作品也成為點彩派的重要代表作。
不遵循藝評家意見的不止西涅克一人,美國色域畫派代表人物莫里斯·路易斯曾以迪士尼電影為靈感創作了三四十幅“Fantasia”系列,引來藝評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的不滿,認為這是對流行文化的迎合,并讓畫家毀掉整個系列。但路易斯并未聽從他的意見。
不難發現,藝評家的話語權在現代藝術中舉足輕重,有時甚至決定了一個藝術家的出圈與否。而在康德等西方傳統美學家眼里,美學與批判只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其宗旨是認識而非指導實踐。美學家并不能將手中的一套批判原則和戒條作為武器,無禮地侵入藝術家的領域。
對于上述西方傳統美學的原則,著名文藝理論家朱光潛則反駁道,美學已經成長為“獨立的社會科學”,美學理論可以作為“文藝實踐的總結和指導”。尤其當藝術家的創作尚未成熟時,對批評與意見還是應該理性看待。
藝評家格林伯格就曾指出雕塑家大衛·史密斯的顏色使用不當。在1951年寫給藝術家的信中,他還詢問是否可以把藝術家贈予自己的雕塑重新上色。不過,藝術家對此是否同意且如何回應,人們就不得而知了。
此外,盡管藝術創作應保持“獨立”,但又不可避免地與外界相互聯結,正如當代藝術大師馬塞爾·杜尚所言:“創作行為并非藝術家的獨角戲。”觀眾在對其作品進行解讀時也施加了自己的影響。
1981年,極簡主義大師理查德·塞拉受政府委托,在紐約下城的聯邦廣場創作公共雕塑《傾斜的弧》。該作一經完成就招致公眾批評:一是它不夠美;二是它位于廣場中央,給人們上下班帶來極大不便。當時在政府聽證會上,支持保留雕塑的幾乎清一色來自藝術圈,而反對者的構成更加多元,包括律師、城市規劃者和聯邦廣場的工作人員等。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法官認為該雕塑安放的位置不當,裁定將其拆除并放置到別處。
可見,藝術家并不總能置身事外。藝術家應該妥協,還是應該堅持自己的創作思路、維護自己的作品?也許,沒有一刀切的答案,只有找對平衡點的智慧和勇氣吧。
崔超朋//摘自時尚芭莎藝術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球球/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