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整理家書,在一封大學時期寫給父親的信里,我看到了自己對容貌的自卑。信是這樣寫的:
我的照片可能沒有姐姐的好,因為被照的對象質量差。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照片有過自豪感,甚至在與旁人的對比中,還會有一種小小的悲哀。女孩子總是想美一些的,但上帝已造就了我這副樣子,并且連這副樣子也難保持長久。當然,我是無怨言的,我相信命運。爸爸,我是有宿命思想的。
這封信寫于1982年,我24歲,讀大三。
也就是說,我在24歲的時候,依然為自己的容貌自卑。其實那個時候,我也算草花有主了,也不乏“主”之外的追求者。但我依然認定自己長得難看,并且還由容貌談到了宿命,可見思想包袱之重。
我對容貌的自卑始于少女時代。小時候媽媽帶我和姐姐外出,一給人家介紹,這是我大女兒,人家馬上就說,好可愛,真漂亮。但一介紹我,這是我小女兒,人家只會說,哦,挺文靜的。
“文靜”這個詞,婉轉地表達了不好看的意思。我那時雖然只有六七歲,也是明白的,但照樣爬墻上樹滿世界瘋玩,連“文靜”這個詞也索性不要了。等到了中學開始在意容貌了,卻越發長得難看。十三四歲的我又黃又瘦又澀,加上小時候的瘋勁兒也沒有了,就一癟塌塌的黃毛丫頭。
因為自卑,見了人沒點兒笑容,總是緊緊抿著嘴唇。不好看的人不笑就加倍不好看;也因為自卑,拍照時特別緊張,老是閉眼,不好看的人閉眼就加兩倍的不好看。所以當父親寫信告訴我,我們家的合影已經取回時,我馬上就心虛地說,我拍的肯定沒有姐姐的好看。
父親收到我這封信,肯定是好好安慰了我一番,我不記得具體內容了,只記得他用了蘇軾那句著名的詩來激勵我:腹有詩書氣自華。
你別說,這句詩對我還挺管用的。我單純地想,對啊,我不好看就更要好好讀書了,書讀多了氣質就會好。于是我用這句詩做題目寫了一篇隨筆,中心思想是:女孩子長得丑,更要好好讀書。
父親還給我講過蘇小妹的故事,說蘇軾有個妹妹長得不好看,額頭凸,眼睛下凹。蘇軾就拿她調侃,作詩一首:未出堂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幾回拭淚深無底,留得汪汪兩道泉。蘇小妹雖然不好看,人卻極為聰明,當即賦詩回敬哥哥:一叢衰草出唇間,須發連鬢耳杳然;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里有聲傳。寫完感覺不過癮,再端詳哥哥,發現他長了一張馬臉,且眼距很寬,五官不成比例,于是再作一詩:天平地闊路三千,遙望雙眉云漢間;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未到耳腮邊。最后這兩句,估計是對馬臉最別致的描寫了。
老實說,這故事讓我覺得,蘇小妹的才氣比西施的顏值更讓我心生羨慕。
當然,父親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只是覺得有趣,并不是針對我,我自忖還沒到那程度。但這些故事還是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讓我覺得相比于相貌,還是聰明更重要。
母親是不會認為自己孩子難看的。所以母親總是感性而直截了當地鼓勵我。我給她看我和女同學的合影,羨慕說,她長得真好看。母親看了一眼說,她哪有你好看?五官都擠到一起了,你看你長得多舒展。我這才知道,一張臉布局也很重要;還有一次我說,某某的眼睛好大啊,還是雙眼皮呢。母親就說,鼻子那么塌,眼大有什么用?我這才知道,原來鼻子對長相也有重要貢獻。
之后我寫了一個短篇小說——《穿過那片樹林》,主人公蘇鐵就是一個丑女子,但是倔強努力,不肯認輸。大體上,是在寫我自己。可見我當時的自我認知。
其實在我看來,顏值這回事,就看你怎么想,你完全可以把它拓寬來想。假若你相貌一般,但你的談吐動人,你寫的字漂亮,你的歌聲迷人,你穿衣有品位,你舉止得體,你健健康康充滿活力,你開朗樂觀喜歡大笑,那你就是一個美麗的女孩。
張鑫雨//摘自《顏值這回事》,河南文藝出版社,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