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里看不到蓋茨比一醉方休——從書中文字看,他近乎滴酒不沾。
所以到了第七章,一干人在湯姆家里推杯換盞,“聲音繼續在熱浪中掙扎”時,黛西會突然轉過來對著蓋茨比喊道,Youlooksocool。即便不去考慮cool這個詞在20世紀20年代未必有如今的時髦含義,單單根據“燥熱”的語境,也能感覺出此處的詞義突出的確實是“溫度”的反差。“你看上去真涼快。”巫寧坤譯得相當干脆。
“你看上去總是那么涼快。”黛西重復了一遍。我們喜歡用“夢想家氣質”“孩子氣”之類的詞來形容蓋茨比,但它們遠不如“涼快”更有感覺。有了這個詞,蓋茨比就從混沌燠熱的背景板上凸現出來。他愛穿一身白,為黛西布置一屋子玫瑰;他說話落伍背時,口頭禪“老兄”是個相當突兀的冷笑話。這個從頭至尾未曾剖白心跡、始終處于不透明狀態的“扁平人物”,雖然可以歸入文學史上一系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形象,但有趣的是,蓋茨比本人似乎對自己的另類渾然不知。某種程度上,他的存在,是無意識地用“溫度差”來反詰環境:有時候他的涼襯出周圍的狂躁,有時候他又不合時宜地溫熱起來,讓身邊的寒意愈顯徹骨。時而眾人皆醉他獨醒,時而眾人皆醒他獨醉——沉醉于對岸的那盞綠燈。
(夜色溫柔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小說的細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