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率領部隊漸漸進入野人山的腹地,這時,危險和恐懼也與日俱增。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那些像鮮花一般嬌艷的女兵,在這次每個人隨時都可能失去生命的“死亡大行軍”中,她們所遭遇的險惡和困頓遠遠超出常人的想像,因而境遇極為悲慘。
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緊縮起來,山中的男野人常常借著黑暗的掩護偷襲搶掠女兵。因此,入山之初,我就下了一道命令:男兵要隨時保護女兵,以免發生意外。可是,林子那么大,人那么多,男兵同樣面臨瘴氣和毒蛇猛獸的威脅,同時,還要隨時準備戰斗,抵御日寇的追擊和偷襲,往往顧此失彼,難以兩全。
一天深夜,我正準備躺下休息,忽然一個勤務兵慌慌張張地進來報告:“有一個女兵在樹上吊死了!:“啊?”我一下從床上驚起,急忙問道:“在哪兒?快!快帶我去!”
“就在前面!”他指了指前面一棵大樹。
我緊跟著他向大樹跑去,只見幾個女兵抱在一起,已經哭成了淚人,幾個男兵手忙腳亂地把那個女兵從樹上解了下來。
“怎么回事?”我又氣又急,聲調未免有點嚴厲,那幾個女兵停止哭泣,抖顫著向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天傍黑的時候,我們幾個來到宿營地,根本找不到棲身的地方,只好扯下野芭蕉葉,臨時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我們鉆進去,緊緊靠在一起,雖然又困又乏,可是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野人!”野人就在我們附近,“沙沙”的響聲不時傳進我們的耳鼓,大伙的神經格外緊張,有的緊握手槍,有的操起步槍,準備狠狠教訓野人。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兩個高大的黑影,肯定是野人!還沒等他們撲過來,大家就一起開槍,黑影隨即不見了。
這兩個野人,一路跟蹤我們已經整整三天了。
我們倉促間開槍射擊,雖然沒有擊中他們,但總算把他們嚇跑了,大家緊繃著的心弦也暫時松弛下來。這時,有人提議趕緊生起一堆篝火,一來可以烤火度過這難熬的黑夜,二來可以嚇唬野人,換取平安。
阿珍平時膽子比較大,這時挺身而出,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想辦法找柴火,如果萬一有動靜,我就開槍報警,你們就跑過來支援我,大伙齊心協力抓住野人,實在不行,就把他們打死。”
大伙兒一再叮囑她要小心,阿珍點點頭,走了。
大伙兒藏在窩棚里,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始終沒有聽到報警的槍聲,也不見她回來,我們知道事情壞了,阿珍肯定出事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們急忙離開窩棚去找阿珍,結果發現阿珍用一根枯藤吊死在這顆香樟樹上。她全身赤裸,下體已被撕裂,流出的污血遍布大腿、小腿內側,已經干涸凝固。她的身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齒痕,血肉模糊;乳頭已經不見蹤影,留下了兩個深深的黑洞……
我狠命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血順著下巴滾流下來,卻一點兒也不感到疼痛。我幾乎是咬著牙給身邊的參謀長下了一道命令:“從今往后,所有女兵全部集中,隨師部一起行動!”
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天,我正在帳篷里處理公務,政治部一個副官進來報告:“師長,不好了,據66團報告,他們的一個男兵被女野人綁架了!”
“什么時候的事情?”
“兩天以前。”
“為什么現在才來報告?”
“他們本來以為很快就可以找到,沒想到兩天過去了還沒有下落,所以才來報告。”
“亂彈琴!”我立馬起身,“走,看看去!”
66團團部,士兵和軍官圍在一起,正在紛紛議論這件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兒?”我問一個佩戴下士軍銜的士兵。
“噢,是這樣,前天,我們幾個在一起行軍。天氣又熱,肚子又餓,大家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來休息。我們橫七豎八倒在路邊,頭昏眼花,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就在這時,從草叢里突然竄出兩個渾身長毛、牛高馬大的女野人,一邊一個,架起正在路邊撒尿的黃勇(化名)就走。我們還沒來得及舉槍,兩個女野人行走如飛,轉眼功夫就不見了。
“找!趕緊去找!”我大聲命令。
“附近的叢林都找遍了,什么也沒有發現。”那個士兵說。
“擴大搜索范圍,連一個山洞都不要放過。走!”我領頭向前走去。
“哎,師長,你是一師之長,怎么能親自出馬呢?我去!”團參謀長急忙上來阻攔。
“算了,你也不要去了。讓他去吧。”我指了指一個參謀,讓他帶領一隊士兵前去尋找。
“這個問題要引起重視啊。女兵數量不多,集中起來就可以減少危險。可男兵到處都是,防不勝防,你有什么好主意?”我問參謀長。
參謀長苦著臉說:“難辦啊,男兵那么多,怎么顧得過來?只有自己加強警惕,提高反應能力,以防不測。可是,大家連肚子都吃不飽,怎么斗得過那些身強力壯的野人?!”
是啊,我也知道此事棘手,可一時又想不出好的應對之策。
團參謀長臉上忽然露出詭秘的笑容,“好在這些女野人心慈手軟,只要滿足了她們,一般不會害人性命。”
我心里浮起一絲希望,急忙問道:“怎么,你有把握?”
團參謀長朝我擠了擠眼睛:“師長,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果然,過了二、三個小時,那個失蹤的士兵找著了,被幾個士兵用擔架抬了回來,只是臉色蠟黃,身體虛弱不堪。
我迎上前去,握了握那個士兵的手,吩咐勤務兵給他倒杯水來。他喝了水,神智清醒了許多。這時,參謀長俯下身去對他說:“這是廖師長,他來看你了。”
那個士兵一聽,掙扎著想坐起來。我急忙把他按住,親切地對他說:“不要起來,不要起來,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盡快恢復體力。”我又吩咐勤務兵趕快回去拿幾筒繳獲的日本罐頭送來。
這時,參謀長對我說:“師長,你也回去休息吧。等我問清情況,馬上向你匯報。”
第二天行軍途中,參謀長找到我,向我詳細匯報了那個士兵所說的情況。
那個士兵被兩個女野人綁架到一個隱藏得很深的山洞里。她們把他全身的衣服剝光,然后強迫他服下一種特制的春藥,待見效以后,開始輪流分享做愛的樂趣。兩天后,士兵已經精疲力盡,再也無法滿足她們的要求,兩個女野人就把他帶出山洞,送回了原處。
我和其他幾位師首長商量以后,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決定:男兵如果遭到女野人綁架,不要反抗,不要傷害她們,一切順從自然,爭取和平解決。
我們清醒地知道:野人是得罪不起的,一旦惹怒了他們,將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只要不危及我們士兵的生命,其他只有妥協了。
三
接連出了兩件煩心的事,我的心情很不好,有點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不料,手下又向我報告了一個不幸的消息:牛青蓮染上了回歸熱。
我的頭一下子炸了:老天爺,你為什么老是跟我們過不去?
回歸熱,是熱帶叢林中最可怕的一種惡性傳染病,由蚊子叮咬以后通過血液將病源螺旋體傳播。病人得病以后,會連續發燒七天,然后中止七天;接著第二輪發燒六天,第三輪以后依次減為五天、四天……就這樣反復進行,間歇時間越來越短,發燒頻率越來越高,因而被稱之為“回歸熱”。一旦染上這種病,生還的幾率幾乎為零。
牛青蓮,是我親自招的兵,跟著我從湖南邵陽老家出來南征北戰,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安然無恙,沒想到現在……
牛青蓮雖然是個姑娘家,可是身高體壯,力大如牛,與男兵扳手腕她總是贏家,可謂一個名副其實的“假小子”,因此我給她取了一個綽號叫“花木蘭”。如今,這個美名已經在部隊里流傳開來,她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牛青蓮還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歌來像百靈鳥一樣動聽,更難得是,她的書法也很有功底,寫得一筆好字,是軍中不可多得的女秀才。我十分喜愛牛青蓮,特意把她安排在政治部當宣傳員,以充分發揮她的特長。
部隊進入野人山以后,牛青蓮帶著宣傳隊員們在行軍途中給士兵們唱歌、說快板,特別鼓舞士氣;部隊宿營以后,她又帶著姐妹們來到窩棚旁給大家來上幾段“新聞”,被大家稱為“拖不垮的‘花木蘭’”。
我匆匆趕往政治部營地,前去看望牛青蓮。
持續不斷的高燒,將牛青蓮折磨得不成人樣,原本厚實硬朗的身板,如今薄得像一張紙。
我默默地站立在她的擔架旁,心如刀絞,痛徹心肺。
這里是野人山,部隊缺醫少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戰友被死神喚走。
她微微地睜開眼睛,似乎認出了我,她掙扎著坐起來向我喊道:“師長,看在老鄉的份上,你給我一槍吧。”
我強忍住涌出眼眶的淚水,俯下身去貼著她的耳根說:“花木蘭,你一定要挺住,我們會給你想辦法,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說道:“師長,謝謝你。”
天變了,天空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照亮了路邊的懸崖,牛青蓮拼盡渾身的力氣就地一滾,身子像一片飄落的樹葉,在半空中翻滾、飛旋……
“青蓮……”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在千峰萬壑間久久回蕩。
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頃刻之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了,我的心在“咕突咕突”地往外冒血,以后有朝一日回到邵陽,我該怎么向她的父母交待?
四
新22師擁有眾多的女兵,在中國遠征軍各部隊中名列前茅,這是新22師的一大亮點。女兵在部隊中具有特殊作用,在后勤、電訊、醫護等方面比男兵更有優勢。然而,此次出國作戰失利,被迫進入野人山向印度撤退,面臨意想不到的種種困難和惡劣環境,女兵們的處境就非常令人擔憂了。我是一師之長,日理萬機,不可能過多關心女兵的事。為了解決這個矛盾,我經過認真考慮,反復篩選,最后挑中了政治部的一名政治隊員,名叫李志明的,由他專門負責管理女兵。對此,女兵們十分高興,把他稱為“女兵隊長”和“婦聯主任”,以示歡迎和擁護。
我之所以選中李志明來擔任“女兵隊長”和“婦女主任”,是基于以下幾點考慮:一、他身體健壯,精力充沛,槍法和武功都不錯,比較適合充當女兵的“保護神”;二,他性格豪爽,為人善良,忠于職守,敢于擔當,比較讓人放心。三、他和我是同鄉,私人關系不錯。他在很多場合說過:“我們湖南邵陽出了兩個著名的將領,一個是護國討袁元勛蔡鍔;另一個就是我們新22師師長廖耀湘。我為什么要來新22師當兵,就是沖著我們廖師長來的。”
他還有一點讓我非常賞識,就是富有才華,是軍中不可多得的“筆桿子”。參軍以前,他就經常在當地的報刊雜志上發表文章,享有“才子”的美名;參軍以后,他負責全師的宣傳工作,主辦了一份報紙,干得紅紅火火,有聲有色,很受全師官兵的歡迎和好評。
我在私下與他交談時,專門交給他一項特殊任務:我們這次闖入野人山,是人類戰爭史上極為罕見的艱難征程,特別是那些女兵的悲慘遭遇和經歷,是一般人所難以想象的。你要用自己的筆把它記錄下來,這就是最真實的歷史,也是我們留給后世子孫的教科書,它的價值不可估量。
“好,等將來有時間,我一定把它寫出來,讓子孫后代牢記這段歷史。”
“不是將來,是現在。你辛苦一些,把每天的見聞及時記錄下來,隨時向我報告。”
李志明猶豫片刻,隨即點點頭,師長說得對,現場感受是最直接和最真實的,我一定照您說的做,保證完成任務。
從此,不管白天行軍如何辛苦;到了晚上,李志明總是在他的窩棚里點亮防風燈,一寫就是大半宿。為此,他又得了一個諢名“里常亮”。這是因為,他窩棚里的燈常常亮著。
五個月以后,當部隊最后走出野人山的時候,李志明的《中國遠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歷程》交到了我的手中。每天晚上宿營以后,我就著防風燈一頁一頁一字不漏地仔細翻看著,幾十年軍旅生涯練就了鐵石心腸的我卻怎么也止不住熱淚橫流,點點滴滴染濕了衣衫。
下面摘錄李志明紀實報告的一部分——
五
一條大河橫亙在我們的面前。
這是亞熱帶山區特有的季節河。每逢雨季,山洪爆發,便在山林中的峽谷地帶形成了一條河,水勢洶涌,濁浪翻滾。
幾個女兵呆呆地站在岸邊,面對眼前的這一片汪洋,急得直跺腳。必須馬上渡過河去,不然,身后的追兵很可能轉瞬即至,誰也不愿束手就擒,當日本人的俘虜。
正在姑娘們一籌莫展,束手無策的時候,負責斷后的我出現在她們的身邊。
“李干事,你來的正好,快給我們想想辦法吧。”政治部演出隊的王丹,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不點”,高興得朝我撲過來,大聲嚷道。
我的同事、師報編輯沈冬君也驚喜得瞪大眼睛:“謝天謝地,你可真是我們的及時雨啊,這下可有救了!”
我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我可不是什么救命菩薩,要過河,還得靠你們自己!”
“唉,聽天由命吧,誰讓我們是女的呢!”師醫療隊的護士何清蓮噘著嘴說。
其他幾個女兵也皺起眉頭,一臉的焦慮。
我抬頭看了看天,嚴肅地說:“我們一定要在天黑以前渡過河去,迅速趕上大部隊。”
“可是我們都不會水,怎么渡呀!”一個女兵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
我揚起手,像指揮官似的命令道:“大家不要慌,我有辦法。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是,主任,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服從命令。”小王丹兩腳“咔嚓”一碰,兩手舉到帽檐上,端端正正地向我敬了個軍禮。
其他女兵也學著她的樣,一起向我敬禮。我知道,此時此刻,她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來到林子里,揮起兩尺來長的大砍刀,“嘿吃嘿吃”砍倒一棵10多米長的毛竹,然后把它扛在肩上來到江邊。
大家排成一行眼巴巴地等著我,看見我扛著一大根竹桿回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不知是何用意。
我把竹桿放在地上,指著它對大家說:“你們聽好了,一會兒,我站在河心,手里橫舉竹桿,你們順次序排好隊,一個個扶著竹桿過河。大家都聽說過‘摸著石頭過河’,我們這叫‘扶著竹桿過河’,聽清楚了沒有?”
女兵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沒有吭聲。
我知道,大家是膽怯了,是啊,河面那么寬,水流那么急,對于這些大部分不識水性的女娃兒來說,怎么能不害怕呢?她們正值青春年華,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誰不留戀自己的父母親人?可是,眼下別無選擇,只有渡過河去才有生路,只有渡過河去才能追上大部隊,等待大反攻的機會,徹底消滅日本鬼子,完成保家衛國的神圣使命。
“王丹,你的快板不是說得挺好嗎?怎么碰到實際困難就不管用了?”我想來個“激將法”,讓王丹帶個頭。沒想到,她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深深地垂下了頭。
“好,我給你們來上一段。”我清了清嗓子,大聲說起了快板——士兵們,請聽清,我們都是廖耀湘的兵。
一二一,急行軍!
過大江,爬山嶺!
“好好,滔滔江水腳下踩,莽莽山林當小坪……有膽量!有氣魄!快板詞是編得不錯,可這個不是說給別人聽的,應該包括我們自己?怎么?拉稀啦!”
“你不要小看人!過,我們過!”王丹挺起胸膛大聲說道。
“過!我們過!”其他女兵也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回答。
“好!大家聽口令,立正!報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女兵們顯然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一個個鼓起勇氣,躍躍欲試。
我仔細看了看,除了王丹和沈冬君,其他6個女兵我都不認識。
“好,我們先來認識一下。我叫李志明。木子李,志是志氣的志,明是光明的明。我是新22師政治部的政治隊員。現在,廖師長交給我一個光榮任務,讓我專門負責管理女兵。大家叫我‘女兵隊長’‘婦聯主任’都可以。今天我們碰在一起,就是緣分。”
我向站在排頭的那個女兵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女兵略顯羞澀,輕聲答道:“我叫張世湘。弓長張,世界的世,湘江的湘。”她長得纖弱、文靜,戴著一副茶色寬邊深度近視眼鏡,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
“噢,很好,我們還是家門呢。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張世湘的嘴角露出笑意,沒剛才那么緊張了,語調也變得輕松了:“報告主任,我是新22師師部的緬語翻譯。”
我點點頭,“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啊?你怎么沒跟廖師長一起走?”
“我身體不舒服,走著走著就掉隊了。唉,真是不爭氣。”她咬緊下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不要緊,在這野人山里,誰能保證不碰到麻煩呢?噢,聽你的口音,好像是長沙人?”
“對,我就是在湘江邊上長大的。現在,我可真想家啊。”
“小張,鼓起勇氣,渡過江去。我們一定要打回老家去,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
“好!”張世湘堅定地點點頭。
“你呢?”我問一個個頭高出眾人的女兵。
“報告主任,我叫何慶香,人可何,慶賀的慶,香,就是那個香噴噴的香。我是師醫療隊的護士長。”
“怎么,你也掉隊了?”
“我留下來救護傷員,部隊朝前走了。”
“籍貫?”
“邵陽。”
“噢,那你跟廖師長和我都是同鄉嘍,哎,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不對!我在邵陽參軍的時候,廖師長就對我說過,我們‘寶慶佬’(“寶慶佬”是邵陽人的別稱,筆者注)都是硬骨頭,不能輕易掉眼淚。”
“好好好,說得好,有你這句話就行。大家聽見了沒有?等會兒渡河的時候,誰也不許掉眼淚!”
“好!”女兵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看到我這樣鎮靜、從容,女兵們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而且和我拉近了距離。沒再等我發問,其余的女兵便爭著自報家門。
“我叫郭志芳,師部譯電員,湘鄉人。”
“我叫馬玉玲,師醫療隊護士,湘潭人。”
“我叫鄭亞菲,師政治部宣傳員,衡陽人。”
“我叫鄧夢嬌。也是師政治部宣傳員,祁東人。”
我不禁笑了:“怎么那么巧,清一色的湘妹子,看來我們可以組織一支娘子軍了。”
“對,無湘不成軍,我們就是湘軍的娘子軍。”沈冬君揚起腦袋,豪邁地說。
“好,不愧是女作家,出口成章。”我夸贊道。
眼前的這群女兵,自進入野人山以來,風餐露宿,披星戴月,身上的軍裝早已破爛不堪,個個瘦得皮包骨頭,簡直脫了人形,可她們的精氣神還在。她們知道,自己是為了保衛國家、民族不受日本侵略者凌辱、侵害而出來當兵的,不能因為一時的艱難曲折而給中國人丟臉。盡管她們也有過短暫的膽怯、動搖,但在民族大義面前,她們還是最終戰勝了自己,變得堅強、勇敢起來。
“我們不是普通的湘軍,我們是廖耀湘師長的湘軍。耀湘耀湘,我們就是要光耀湘軍,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何慶香亮開大嗓門嚷道。
“好!說得好,現在就是考驗我們的時候,廖耀湘的湘軍,決不能當孬種!”
“決不當孬種!決不當孬種!”女兵們齊聲喊道。
“我必須給你們說清楚,大家一定要有心理準備,也許有的人能夠安全渡河,有的人就永遠留在這兒了。”
女兵們有的望望我,有的把頭轉向別處,顯然,她們都有了最壞的打算。
“大家記住了,萬一有人被洪水卷走,誰也不能去救,否則兩個人一起完蛋!聽清楚了沒有!”
“……”
“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
七零八落,稀稀啦啦,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大聲點!”
“聽清楚了!”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萬惡的日本鬼子造的孽!我嘴上雖然很硬,但心卻被撕裂了,疼得我直打哆嗦。
“主任,下水吧,眼下這種關頭,只能聽天由命了!”何慶香第一個站到河邊,用激勵的眼神望著我。
“好,看我的!”
我胳臂下夾著竹桿,借著水的浮力,慢慢向河心走去。漸漸地,河水沒過我的胸膛,我熟練地踩著水,在靠近河心地地方停下來,盡力站直身子,雙手橫扶竹桿,向女兵們下了命令:“下水!過河!”
何慶香真是好樣的,第一個沖在前面下了水。她雙手緊緊抓住竹桿,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移動。
“不要慌,渾身放松,腳跟要站穩,抓牢!快,向我靠攏!”
何慶香的身子搖搖晃晃,總算摸到了我的面前,“好,繼續向前走,堅持就是勝利!”她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動,一米、兩米、五米、十米……離岸越來越近。忽然,她一腳踩空,身子趔趄著向下倒去。“抓緊!不要松手!”好在她死死地抓住竹桿,把身子挺直起來,頑強地繼續前行。好,踩到沙灘了,她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王丹、沈冬君也學著趙慶香的樣,順利地到達對岸。
馬玉玲是第四個過河的,這時,我的體力受到影響,手開始發軟,竹桿一松,馬玉玲一把沒有抓牢,正好一個激浪打來,她的身子倒在波濤中,我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激流卷走了。
我咬緊牙關定了定神,拼命抓牢竹桿,張世湘、郭志芳看到馬玉玲被卷走,反而鎮定下來。她們知道慌是沒有用的,反而誤事,兩人一前一后,彼此照應,總算逃過了“鬼門關”,也到了對岸。
鄭亞菲和鄧夢嬌是最后兩個渡河的。這時,天越來越黑了,她倆有些著急,在水中腳步歪歪斜斜,身體失去重心,在湍急的水流沖擊下一下子滑倒了。更要命的是,我被他們帶倒,手中的竹桿也順流飄走了。我仗著自己水性好,拼盡全力向岸邊游去,姑娘們把我拉了上去。
“鄭亞菲!”“鄧夢嬌!”
姑娘們對著茫茫江水,一遍又一遍呼喚兩位戰友的名字,可是,哪里還有她倆的影子呢?
我們久久地肅立在江邊,為逝去的戰友們默哀、祈禱。
“姑娘們,我們只有把仇恨埋在心底,日后找日本鬼子報仇雪恨!”我勸姑娘們趕緊離開,明天還要趕路。
“主任,也許我們很快也會像她們一樣離去,可是誰會記住我們呢?”沈冬君眼里飽含淚水,凄涼地說。
“是啊,也許,我們很快就會被人遺忘,就像這些茫茫曠野中的荒草,在沉寂中腐爛、湮沒。”小王丹的話讓我有幾分吃驚,才16歲的孩子啊,戰爭讓她過早的成熟了。
“可能,完全可能。”我的心中掠過一絲寒意,語調也很悲哀。
“記住不記住我們都沒有關系,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已經盡力,這就夠了。”趙慶香倒很樂觀、開通。
“是啊,我們別無選擇。日本鬼子已經把我們逼上了絕路,如果不想當亡國奴,只有起來反抗。”斯文的張世湘居然頗有幾分豪氣。
“但愿我們能夠早點走出去,走出去就有希望。”郭志芳小聲說道。
“對!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有希望!走吧,咱們找個地方宿營。”我給大家下了命令。
走了一段路,發現一片開闊地,我決定就在這兒宿營。
我砍了一些芭蕉葉,又找了一些樹枝做支架,給女兵們搭了一個較大的窩棚;然后在旁邊搭了一個小窩棚,我睡在里面,便于警衛和保護女兵們。
在過河的時候,女兵們的衣服全都弄濕了。
“大家去弄點柴火,把濕衣服烤干,不然會得病的。”我半是建議半是下達命令。
女兵們很聽話,分頭去找柴火,不大一會兒一堆篝火點起來了。
我本想離開,讓她們脫了衣服好好烤一烤,但又怕出事,只得守在她們旁邊。
這樣一來,女兵們不好意思脫衣服,只能穿在身上烤火,那個難受勁兒是可以想象的。
這些女兵小的只有十六、七歲,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正值人生的花季,一個個鮮嫩水靈,娟好靜秀,仿佛畫中人。可是幾個月來,每天翻山越嶺,長途跋涉,體力嚴重透支,加之天天食不果腹,營養不良,人人面有菜色,憔悴不堪。如今經火一烤,臉上竟泛起絲絲血色,好像一朵朵枯萎的鮮花經甘霖滋潤,俄頃間泛活起來。唉,這些可愛的姑娘們,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她們的人生道路將是多么美好啊!
姑娘們久久地沉默著,誰也不愿意說話。是啊,我們離大部隊越來越遠,前途未卜,生死難測,每個人的心底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可是,老這樣下去也不行,如此悲觀的情緒會把人壓垮的。不行,得想辦法讓她們振作起來,直面現實,戰勝困難,迎接勝利,這是我這個“婦女主任”義不容辭的責任。
我想了好一陣,終于找到一個話題,也許可以挑起大家的興趣。
我首先把目標瞄準了“女作家”:“王冬君,等抗戰勝利了,你準備干什么/?”
“我?”沈冬君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很干脆地回答道:“去大學中文系深造,當作家。”
我當即點頭,“好,好,我們新22師是該出個女作家了。到時候,你就把我們在野人山的經歷寫出來,就是一篇最好的紀實文學。我保證,可以感動千千萬萬的讀者。”
小王丹馬上接嘴道:“主任,你不知道。人家冬君姐的野心大著呢!他想和我們廖師長一樣,去法國留學。她說,法國文學在世界上處于領先地位,出過雨果、巴扎爾克等舉世聞名的大作家。”
我不禁笑出聲來:“不是巴扎爾克,是巴爾扎克。”
“對對,巴爾扎克,巴爾扎克,是大文豪吧?”
“是。”
“這就對了。所以,冬君姐一心想去法國鍍金呢!”
“主任,跟你說實話吧,我本來也沒有這個膽量,是廖師長向我建議,你既然選擇了文學,就要有崇高的目標和理想。法國文學的起點高,你去哪里會大有收獲的!”
“是嗎?”我又驚奇又羨慕。
“是這樣,昆侖關會戰以后,我在師報上發表了一首小詩。廖師長看到以后,特意把我叫去,當面夸獎我文學素養不錯。還說,等戰爭結束了,就送你去法國留學。他怕我不相信,還當著我的面用法語背誦了一首雨果的抒情詩,又把這首詩抄錄成中文送給我。這首詩是這樣寫的,她充滿激情地朗誦道——當我走向宏偉的目標,威脅我的事物沖我獰笑。
天哪,我的要求是正義的,我爭取的目標一定要達到!
無論可怕而殘暴的六月,無論叫罵,無論挖苦的嘲笑,無論目光睥睨的波拿巴,無論大海上吹來的狂飆,無論以我為對象的仇恨,任什么都不能使我動搖。
如果舊世界崩潰,它倒下的廢墟可能會壓壞我,卻無法使我折腰。
“這首詩語調鏗鏘,節奏鮮明,情緒熱烈,斗志昂揚,十分令人振奮和鼓舞,我很喜歡,一直把它珍藏在身邊。可惜,剛才渡河的時候泡爛了。不過,我已經把它背得爛熟,在心里生根了。”
“好,只要你有決心、有志氣,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急忙給她打氣、鼓勁。
“但愿如此吧。”沈冬君嘆息了一聲,瞳仁里閃爍著希望的火花。
e2aNZ/WwWGNVlPWqK9A/9g==小王丹望望我,又望望沈冬君,高興地說:“主任,你知道不知道,我跟冬君姐是一伙的,我也要去法國留學。”
“什么?你也要去法國留學?”我以為她是鬧著玩的,所以沒當真。
“是。”她點點頭,很認真的樣子。
“噢,那你去學什么呀?莫非也想當文學博士?”
“不,我去學芭蕾。你知道嗎,巴黎是芭蕾的誕生地。”
“不對,芭蕾的誕生地是意大利。”
“不,是巴黎。您想想,芭蕾、巴黎,讀音差不多呀,如果誕生在意大利,那還不叫意大利蕾啦?”
我不禁啞然失笑:“好好,就算是巴黎吧。小王丹,你有這個雄心壯志,很好,我祝愿你有朝一日夢想成真。”
小王丹清脆地拍了兩下巴掌:“謝謝主任。”
“李翻譯,能不能談談你的理想?”我問臉色慘白、顯得十分虛弱的張世湘。
她習慣性地扶了扶深度近視眼鏡,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呢,想去北京大學東方語言系深造,然后還是回來干我的老本行,當緬語翻譯。這次出國,我最感痛心的是緬甸老百姓被日本鬼子的欺騙宣傳所蒙蔽,對我們存在種種誤解,導致我軍遭受一些不必要的損失。我想利用我的一技之長,為中緬兩國人民加深了解、增進友誼作出貢獻。”
我嘉許地點點頭,“很好,我們國家太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了。何護士長,你呢?”
何慶香大大咧咧地把袖子往上捋了捋,“好,我來說。等打跑日本鬼子以后,我要去找廖師長開個后門,送我去湘雅醫學院學習。為什么要開后門呢?因為我肯定考不上,我只上過初中。聽說廖師長跟院長很熟,肯定能幫上忙。我要學外科,當外科醫生。等我畢了業,還是回我們新22師,給弟兄們治病!”
“好!”我帶頭鼓掌,姑娘們也跟著我拍起了巴掌。
“小何,到時候我去跟廖師長說,一定保送你去上學。”我當著大家的面向趙慶香拍了胸脯。
“謝謝主任!”何慶香站起身來,向我敬了個軍禮。
最后一個是郭志芳。她也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神情顯得有些憂郁,用低沉的嗓音說:“勝利以后,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就在家鄉的郵電所謀個差事,好好照顧我的母親,她只有我這么一個獨生女兒。”
我點點頭,“很好,先盡忠后盡孝,不失女兒本色。”
夜已經很深了,女兵們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一個個如釋重負,神情輕松。我見目的已經達到,便站起來把手一揮:“睡覺!”
這天晚上,女兵們睡得格外香甜,也許她們已經在夢中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在五彩繽紛的美好王國展翅飛翔。
一連幾天,女兵們情緒格外高漲,一路上有說有笑,行軍速度也大大加快,我們離大部隊是越來越近了。
一天晚上,女兵們剛剛睡下,不一會兒便發出輕微均勻的鼾聲。我照例在窩棚周圍巡視,給姑娘們站崗放哨。忽然,一個黑影在窩棚旁邊一閃,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拿刀逼住他,低聲喝問:“誰?”
那黑影說話了:“李干事,是我。”
我就著微弱的星光仔細一看,原來是X團X營X連的一個老兵。
“這么晚了,你來這兒干什么?!”
“嘻嘻,唉,李干事,實話跟你說了吧,幾個月沒碰女人了,饑渴難耐呀!”
“混蛋!你想干什么?”
“唉,看在咱們是老鄉的份上,這些女兵,你隨便挑一個讓玩玩吧。”
“狗雜種!”我舉起砍刀,他嚇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好兄弟,饒了我吧,是我一時糊涂,下回再也不敢了。”
我兜屁股給了他一腳,“畜生,你再敢有非分之想,若再碰在老子手里,立馬讓你見閻王爺!滾!”
“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老兵四腳四手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了。
唉,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野獸都有,我手里緊握著砍刀,一夜站到天明。
清晨,女兵們從熟睡中醒來,有的伸著懶腰,有的揉揉眼睛,看來昨晚發生的事她們并不知道。只是小王丹問我,主任,好像你發現了什么動靜,是不是有野人?我故作輕松地笑道:“不是野人是野豬,讓我幾棍子給攆跑了。”
這一下姑娘們咋呼起來,哎呀呀,太可惜了。早知道你把我們叫起來呀,大伙兒合力把它給收拾了,今天我們就不用吃草根樹皮啦!”
我調侃道:“把你們叫起來?那野豬快得像一陣風,要不是我早有防備,你們現在就起不來嘍!”
姑娘們嚇得紛紛吐舌頭。
沒有東西吃,姑娘們得餓著肚子趕路;可根本就沒有路,我提著大砍刀,在前面替她們開路。姑娘們饑腸轆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行軍速度非常緩慢。
這時,奇跡出現了,前方一棵高二、三米的樹上掛滿了紅通通的野果。
“姑娘們,有吃的啦,哈哈!”
我們一起來到樹下,根據我的經驗,這種野果沒有毒,可以吃。
姑娘們也顧不得什么體面了,摘下野果就往嘴里填,一會兒,人人的嘴巴都被野果淌出的汁液染紅了,于是你指指我,我指指你,相顧大笑。
大家把野果裝滿行軍包準備繼續趕路時,忽然有人叫道:“張世湘呢?張世湘怎么不見了?”
是啊,我也著急起來,急忙帶著大家從原路返回,去尋找張世湘。
張世湘體質比較虛弱,加之饑餓而掉隊了。我的心頭陣陣發緊,在這步步兇險、危機四伏的野人山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
盡管我在心里一千遍一萬遍地為她祈禱,不幸還是降臨到了這個弱女子的身上!
我們在一棵大青樹下發現了她。天哪,她的臉已經被森林中的一種巨蚊啃去一半,身上凡是裸露肌肉的地方都爬滿了螞蟥,幾乎把她的血液吸干了……
“哇……”小王丹不顧一切地撲到她的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快起來,你這樣會招來野獸的!”我一把將她拖起來,用嚴厲的眼色制止了她。
我揮動砍刀,在大青樹下挖了一個坑,大家幫著我把張世湘放了進去。我在她的墓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只刻了五個字:張世湘之墓唉,張世湘,去天國實現你的夢想吧,愿你安息!
我們把剛剛采來的野果放在她的墓前,每人鞠了三個躬,然后一步一回頭地轉身離去。
看得出來,張世湘的不幸離去,在姑娘們的心頭蒙上了陰影。大家默默地不說話,行軍速度慢得出奇。
走著走著,何慶香忽然停下腳步,以商量的口氣對我說:“主任,這樣走下去不行,速度太慢了。我看是不是分成兩組,一來便于互相照顧,二來不容易掉隊。”
我覺得這個主意可行,于是點頭同意,“嗯,有道理。這樣吧,你、沈冬君和我在一個組,負責在前面開路。郭志芳和王丹在一個組。千萬注意,兩組之間距離不能離得太遠,要互相望得見才行。”
“好!”姑娘們齊聲回答。
我們努力加快腳步,艱難地向前移動。崎嶇險峻的山道上,不時可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大片尸體。唉,堂堂國軍精銳,竟然落到這步田地,這到底是誰的責任?統帥部,統帥部肯定難辭其咎!作為一個下級軍官,我的親身經歷完全可以得出這個結論!我的心頭不由涌上一層莫名的悲哀,為我們中國軍人的無辜死難感到痛心、難過。
突然,我聽見身后傳來郭志芳驚慌的叫喊聲:“不好了,我的眼鏡不見了!”
我知道,郭志芳如果失去了眼鏡,轉瞬間就會變成一個“睜眼瞎”,要想走出野人山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急忙折回頭,來到郭志芳面前,“小郭,不要慌。仔細想想,眼鏡掉在哪兒了?”
“就在這附近。”她蹲下身子,在地上亂摸起來。
“看,在那兒!”小李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草叢,上面有眼鏡片在閃光。
她快步向那片草叢跑去。跑著跑著,她的人影忽然不見了,就像一下子蒸發了似的。
不好!我伸開手臂攔住其他想往那兒跑的姑娘,然后移動腳步慢慢向前摸去。天哪!原來那片草叢下面是萬丈懸崖,小王丹失足掉下去了!
我伸手抓起草叢上面的眼鏡,把它緊緊地捂在胸口。
姑娘們全都上來了。郭志芳忍不住嚎啕大哭,怎么勸也勸不住。
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把她從懸崖邊拉開,勸慰道:“小郭,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挺住,走出野人山,才對得起為你犧牲的小王丹啊!”
8個女兵,幾天功夫就只剩下4人,我的心頭涌起陣陣悲涼,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一雙主宰命運的手,生死只在須臾之間。唉,硬著頭皮往前走,聽天由命吧。
我重新做了安排,我和沈冬君走在前面,讓何慶香帶著郭志芳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前面沒有路了,我舉起砍刀,準備開路,可是幾天來都是靠草根樹皮充饑,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手一軟,“咣當”一聲,砍刀掉在了地上。
沈冬君急忙彎下身子把砍刀撿起來,然后舉在手上,去砍擋在前面的荊棘荒榛。
我一把奪過砍刀,對她說:“別費力氣了,你根本砍不動;你不要看著簡單,其實這是個體力兼技術活,弄不好就會砍傷自己。”
沈冬君以充滿關切的眼光望著我,“可是你已經沒有力氣了,還怎么砍?”
我安慰她說,“不要緊,先休息一會兒,等會兒找點野果吃,力氣就來了。”
我倆坐下來,靠在一根樹干上歇息,等待后面的何慶香和郭志芳。
“救命啊!救命啊!”忽然,從后面不遠處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不好,出事了!”我拉著沈冬君的手向呼救聲傳來的地方跑去。只見何慶香和郭志芳倒在一片草叢中,何慶芳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已經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我蹲下身子,扶著郭志芳,急切地問道。
郭志芳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何……慶……香……去摘……野芭蕉……被……毒蛇……咬……咬……了……
我……我……給她……吸毒……我……我……不行了……”
我先察看何慶香的傷痕,在腳踝處找到了幾顆五步蛇的牙印,我心里陣陣發涼,民間傳說,被這種蛇咬傷,最多只能走出五步便會喪命……郭志芳吮吸了這種蛇的毒液,也危險了。不出所料,過了幾分鐘,郭志芳神智越來越模糊,緊攥著我的手也慢慢松開了。
沈冬君撲在她的身上,嘶聲哭喊起來,就連我這個七尺男兒,嗓子也好像被什么東西梗住了,止不住眼睛發酸,熱淚橫流。
我已經沒有力氣挖坑了,東尋西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獵人廢棄的陷阱,把她兩人并排放在一起,用土掩埋起來。
沈冬君在窩棚里哭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才安靜下來。
日頭已經升起一桿子高了,還不見沈冬君起身,肯定是昨晚太累了,睡得太沉了。可是咱們還得抓緊時間趕路,我來到窩棚邊,連聲呼喚,她沒有應答,顧不得許多了,我一把推開野芭蕉葉搭的門,“糟糕,人不見了!”
我在林子里到處尋找,結果在埋葬何慶香、郭志芳的地方發現了她的遺體,她的額頭腫得老高,上面布滿血跡,顯然她選擇了撞樹自殺!絕望,是絕望導致她精神崩潰,走上了不歸路。
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姑娘,一路走好,去跟戰友們作伴吧,愿你們在天國得到永生。”
中國遠征軍的8個女兵、8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就這樣凋落在野人山上。時空無情,一切轉瞬即逝,但歷史會記住她們,后世子孫會記住她們。
六
我一個人行軍,肚子問題也容易解決,行軍速度大大加快,第三天傍晚,我就趕上了大部隊。我心頭一陣狂喜,悶著頭向前走,想盡快找到師部。
“李志明!”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本能地回過頭去,啊呀,是廖師長。
看見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廖師長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臉色暗淡下來。
我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顯得局促不安,兩只手都不知往哪兒放了。
廖師長鷹隼般的兩只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好半天才說:“李志明啊,你怎么成了光桿司令,她們呢?”
我的嘴唇抖得厲害,囁嚅道:“師長,我沒有完成任務,她們……她們……全都犧牲了。”
廖師長用手指著我:“好你個李志明啊,8個女兵,8朵水靈靈的鮮花呀,就這么沒了?”
我心中的傷口被刺痛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師長,我已經盡力了。”
廖師長沉默了一會兒,口氣緩和下來:“李志明,我知道你不容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是痛心啊,她們都是跟著我出來的,如今卻永遠留在了野人山,我愧對他們啊!”
我再也按耐不住,脫口而出:“師長,這不是您的錯,這是……”
廖師長警覺地問道:“這是什么?”
我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這是統帥部的錯!我們都是堂堂的國軍精銳部隊,為什么不從國門打回去?那么多美制先進武器都白白丟掉了呀!是啊,日軍強悍,于是,我們為了躲避他們鉆進了野人山。誰知道,這野人山就是不穿軍裝的日軍!兄弟姐妹們死得冤哪!他們連日軍的影子都沒見到,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他們……他們死不瞑目啊!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日寇拼命,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
廖師長用低沉的嗓音喝道:“夠了,李志明!你說得太多了!”
理智告訴我:由于廖師長所處的地位和身份,他有他的難處,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于是閉上嘴不說話了。
“李志明,我讓你繼續當女兵隊長,你干不干?”
“師長,您另請高就吧,我干不了。”
“孬種!”
“師長……我……真的……干不了……”
“李志明,我問你,‘我們湖南邵陽出了兩個著名的將領,一個是護國討袁元勛蔡鍔;另一個就是我們新22師師長廖耀湘。
我為什么要來新22師當兵,就是沖著我們廖師長來的。’這話是誰說的?”
“是……我……說的……”
“看來,你說的是假話呀,言不由衷,自欺欺人!”
“師長,我說的是真話。”
“那么你為什么不執行我的命令!”
“我是怕……”
“怕什么?”
‘怕更多的女兵死在我的面前……”
廖師長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我的肩膀:“志明啊,我剛才話說得重了一些,你不要介意。你是我信得過的人,所以我才會把這么艱巨的任務交給你。算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從現在起,你還是當你的女兵隊長,就算是為我排憂解難吧!”
“師長,我當,我當,我會竭盡全力當好這個女兵隊長的。”
“志明啊,你盡力吧,其它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是!”
“這樣吧,那邊有幾個女兵,全歸你管。”廖師長向站在不遠處的幾個女兵招招手,那幾個女兵全都走了過來。
廖師長指著我笑著說,“這是李干事,現在當你們的隊長。你們一定要服從他的指揮,大家齊心協力走出野人山,美好的前途在等待著我們。”
我看了看這幾個女兵,一個個瘦得脫了人形,比前面的8個女兵還要虛弱。
可是我已經當著廖師長的面接受了任務,無路可退了。我亮開嗓門大聲對她們說:“姐妹們,現在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大家一定要樹立三心,那就是信心、決心、恒心,跟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就能活著走出野人山。大家有沒有決心!”
姑娘們面面相覷,沒有人響應。
“到底有沒有!”
“有。”聲音稀稀啦啦,無精打采。
“大聲點!”
“有!”
“再大聲點!”
“有!”
聲音明顯地響亮了許多。
“好,出發!”
廖師長送了我們很遠一段路,我勸他道:“師長,不要再送了,忙您的去吧。”
廖師長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志明啊,你也要多保重。”
“師長,您放心,我記住了。”
廖師長點點頭,然后甩開大步向前走去。
七
一路上,我始終牢記“女兵隊長”的職責,不斷收容沿途掉隊的女兵(除了新22師的,還有其他部隊的),沒幾天,我的隊伍已擴大到二三十人。
在野人山,除了毒蛇猛獸、急流險灘、惡性疾病等敵人外,還有一個可怕的敵人就是饑餓。除了以草根、樹皮充饑,我們還想盡一切辦法開“葷”,以滿足身體的需要,如狩獵、掏鳥窩、扒蟻穴甚至連老鼠、蛇都能拿來生吞活剝。在野人山的動物中,猴子因為數量多,便成為我們的主要捕殺對象,于是,雙方結下了血海深仇。
一天,我們在山林里行走,躲在樹上的猴子一聽見我們的腳步聲,立刻“吱吱”怪叫著四散奔逃,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這些猴子太精了,簡直拿它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一個叫方麗蓉的女兵抱怨道。
“你要它們的命、吃它們的肉,人家總不能白白等死吧?”女兵楊倩開玩笑地說。
“唉,這些猴子也怪可憐的,放過它們吧。”女兵周思雨有氣無力地說。
“弱肉強食,這就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則。現在,可不是發善心的時候。我有辦法對付它們。”女兵桂鴻性格大大咧咧,膽子也特別大,常喜歡干一些出格的事情。
“怎么對付?”周思雨好奇地問。
ef16678210d77fbd0540d5629de12c01“掏它們的老窩呀!那里面肯定藏著好東西。”桂鴻笑嘻嘻地說。
我聽她這么一說,渾身一震,感到事態嚴重,立刻拉下臉來,毫不客氣地申斥道:“桂鴻,你不能蠻干,這樣會出大亂子的!”
桂鴻撇了撇嘴,半帶撒嬌半帶發泄地說:“隊長,你發那么大火干嗎,我是說著玩的。”
我竭力壓住心頭的怒火,軟中帶硬地說:“軍中無戲言,誰要違法組織紀律,后果自負!聽見了嗎?”
桂鴻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囔著:“知道了。”
我趕到前面去,揮動砍刀給大家開路。
“不好,桂鴻不見了!”楊倩叫了起來。
我扔下砍刀,順著回頭路向前找去。
啊,看見桂鴻了。她蹲在一個巖洞邊,手向里面伸去,掏出幾個野果,送進嘴里,沒命地吞咽下去。
這是猴窩,里面肯定有猴子!果然,一只母猴從里面鉆了出來,沖著桂鴻瓷牙咧嘴,發出恐怖的怪叫。
這一下可不得了了,轉眼間,一群又一群猴子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怒吼著,跳躍著向桂鴻撲去,瘋了似的朝著她又撕又咬……
“砰!砰!砰!砰!砰!砰!”我舉起半自動步槍朝天發射,領頭的大公猴一聲長嘯,群猴鉆洞的鉆洞、上樹的上樹,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幾步沖到桂鴻面前,她已經成了一個血人。我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孔下面探了探,她已經氣息全無。
我背著她的遺體來到大家面前,挖了一個坑把她掩埋了。
桂鴻之死給大家敲響了警鐘,從此再也沒有哪個女兵敢去掏猴窩了。
猴子是極有靈性的,自從我們采取了不準主動攻擊猴群的特別措施以后,雙方的矛盾漸漸緩和下來;令人稱奇的是,我們和猴群之間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在我們行軍途中,雙方均保持一定距離,為此,大大減少了傷害事件的發生,基本上能夠做到“和平相處”。
后來,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只母猴知恩圖報,居然挽救了一大批中國女兵的生命;當然,我也是其中的受益者。
那天,臨近黃昏,我們在一片開闊地艱難地行進著。
忽然,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原來,在我們的正前方,蹲伏著一頭身高體壯、毛色發亮的惡狼,綠幽幽的眼睛閃射出逼人的寒光,好像隨時都會像我們撲來。
方麗蓉條件反射般地舉起槍來,對準惡狼就要扣動扳機。
“不能開槍!”我把她的槍口往外一推,“如果你開槍的話,就會引來大隊狼群,到時候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就在這時,一頭壯碩的母鹿忽然從密林中竄出來,挺著懷孕的肚子一顛一顛地往前奔跑。
方麗蓉又舉起槍來,瞄準母鹿。
這次我沒有制止,我知道,她們太餓肉了,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隨她吧。
萬萬沒想到的是,惡狼猛地騰起身來,以閃電般的速度朝母鹿追了上去。
“呯!”槍聲響了,母鹿沒有被打中,那頭餓狼發出一長聲令人恐怖的哀嚎,應聲倒下。
“不好!”我大吼一聲,趕緊端起機槍,準備射擊。
果然,山林里猶如刮起一陣陣颶風,到處響起毛骨悚然的狂嚎,一隊隊、一群群惡狼像變戲法似的突然冒了出來,從四面八方向我們緊逼過來。
我抬著機槍呈扇面一陣狂掃,女兵們也紛紛開槍,狼群頓時倒下一大片,后面的狼群被震懾住了,暫時停下腳步,與我們形成對峙狀態。
可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將因體力不支而喪失抵抗能力,成為群狼口中的美餐。
急中生智。我想起有人對說過,野獸大都怕火,眼下這種情況,只有孤注一擲,死馬當活馬醫了。我脫下軍裝,用“公羊牌”打火機將它點著,然后舉在手里,冒死迎著狼群走去。姑娘們也知道沒有退路了,紛紛跟在我的身后,端槍的手嗦嗦發抖,只能聽天由命了。
此招果然奏效,狼群看見火光,像退潮的潮水退向兩邊,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
“快!跟上!”這時,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我們一個個飛跑起來,眼看就要沖出群狼的包圍圈,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竟然是一道萬丈峽谷,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我們陷入了絕境!
此刻,點火驅趕狼群的法寶也不靈了,在頭狼的帶領下,群狼“嗷嗷”怪叫著再次向我們撲來。我又一次端起機槍,一陣陣狂風驟雨向狼群傾瀉過去。可群狼像發了瘋似的,倒下一批,又上來一批,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一只母猴讓一只小猴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腰,然后一把抓住懸崖邊的一根青藤,從峽谷邊飛躍而過,不一會便落在對面的峽谷的平地上。
我頓時靈機一動,沖著女兵們大聲吼道:“快,把所有的槍都給我,你們學母猴的樣趕緊蕩過去。快,要快!”
女兵們紛紛把槍扔在我的腳邊,我打完了一支又一支槍,狼群一批又一批地倒下。忽然,狼群停止了進攻,山林里立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我猜測,也許是頭狼無意中被我擊斃,它們一時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狀態。
我立刻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來到懸崖邊觀察動靜。這時,只有周冬雨一人蜷縮在地上,臉色煞白,額頭虛汗直冒。
“她們呢?”我急切地問。
“有的過去了,有的掉下去了。”
“你為什么不過去。”
“我打擺子,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快,我背你。”我俯下身子把她背起來。還沒等我邁開腳步,一只狼已經撲了過來,把她從我的脊背上扯了下來,其它狼一擁而上,只一會兒功夫地上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我背著那頭狼,從地上撿起一把卡賓槍,一梭子打出去,狼群血肉橫飛,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截,一個個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望著我。
我扔掉卡賓槍,疾步走到一堵斷壁前,橫過身子,然后猛力向后倒撞過去,只聽背后響起一聲凄厲的哀嚎,那只斷了脊梁骨的惡狼癱軟在我的身后。
說時遲那時快,我飛步沖到懸崖邊,抓起那根青藤,使勁渾身力氣向對岸蕩去,只聽耳邊風聲“呼呼”亂響,幾分鐘過后,我的身子像麻包一樣重重地摔在地上。立時,幾個女兵圍了上來,一個個沖著我哭得昏天黑地。
我躺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看見那只母猴正坐在樹上抱著她的崽兒沖我扮鬼臉呢。
我突然想起,幾天前,我正在行軍,忽然看見一只狼嘴里叼著一只小猴在前一路小跑。我掏出槍來,朝天放了一槍,那只狼受了驚嚇,趕緊放下小猴跑了。我上前抱起小猴,還好,它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于是來到一棵大樹下,把它抱上樹,看見它歪歪扭扭地爬上樹干。上面突然伸下一只毛絨絨的手來,把它拽了上去,感情就是這只母猴,它的媽啊!
好一個知恩圖報的靈物,我兩手抱拳,沖著它深深作了一揖。
女兵們全都大惑不解地望著我,我指了指樹上,長嘆一聲道:“今天要不是它,我們早就做了冤死鬼了!你們白撿了一條命啊!”
女兵們仿佛一下子全都明白過來了,紛紛向它投去感激的目光。
八
盡管遭遇了種種不幸和磨難,我仍然帶著幸存的女兵們艱難地跋涉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們進入野人山已經兩個多月了。據當地的向導講,再過十來天,就可以走出野人山,到達印度的列多了。不用說,大伙兒心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期盼著早日走出野人山。可是,女兵們心里又都明白,在野人山,每天都充滿變數,說不定什么意外的災難又會降臨到頭上,隨時都會奪去每一個人的生命。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女兵們在不經意之間又一次大難臨頭。
那天,我們進入了一個狹長的山谷。這個山谷幽深、靜謐,到處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美麗極了,嫵媚極了。
終歸是女兵,愛美是她們的天性。楊倩帶頭摘了一朵粉紅色的野花,插在自己的發際。方麗蓉、周思雨也學著她的樣,一個摘了一朵紫花,一個摘了一朵白花,別在自己的胸前。
一幕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發生了。
一條手臂粗的毒蛇忽然從草叢中竄出來,飛快地向楊倩身邊游去,高高地昂起那三角形的尖頭,向楊倩頭部的野花啄去。楊倩本能地用手去擋,毒蛇狠狠地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楊倩發出一聲可怖的尖叫,倒在草叢中渾身抽搐,不一會兒便不動了。
方麗蓉本能地拔出軍用匕首,向那條毒蛇擲去,那家伙就地一滾,轉瞬間不見了蹤影。
我們都以為沒事了,紛紛圍到楊倩身邊。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蔚藍的碧空,似乎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快,快把野花丟掉,就是它招來了毒蛇。”姑娘們聽我一說,嚇得趕緊丟掉野花,還狠命在上面踩了幾腳。
這時,更加恐怖的情景出現了。剛才逃掉的毒蛇,搖晃著腦袋又出現了,在它的身后,跟著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同伴,雖然長短粗細不一,可都昂著頭,口里噴吐著火紅的信子,發出一陣陣“絲絲絲”的怪叫,潮水般地向女兵們涌來。
我和女兵們端起各種口徑的武器,向蛇群瘋狂掃射起來;蛇尸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可它們倒下一批又上來一批,腥臭的氣味直往我們的鼻腔里鉆。楊倩、方麗蓉、周春雨和其他幾個女兵扔下槍,蹲在地上“哇哇哇”地嘔吐起來。
“快跑,往河邊跑!”我一邊大聲叫喊,一邊領頭往河邊跑去。到了河灘上,我立刻指揮十多個女兵收集枯木樹枝,點起熊熊大火,蛇群被煙火熏得紛紛后退,險情被排除了。
在列隊清點人數的時候,我發現楊倩、方麗蓉、周春雨等十多個女兵不見了。不用說,她們再也不會醒來了。
事后,我們在山坡上找到了她們的遺體;不用說,那副慘狀,連鐵人見了也會落淚。
女兵們這時候才弄清楚,山谷里那些不知名的野花會發出一種特殊的異味,而這種氣味是毒蛇最喜歡的;于是,她們身上的野花招來了這些不速之客。
愛美,也會招致滅頂之災,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可是,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誰也莫可奈何。
我們又一次付出了昂貴的學費。
九
在野人山,除了毒蛇猛獸、巨蚊螞蟥……最讓我們頭疼的就是野人了。
他們數量眾多,出沒無常,打不得、碰不得,常常趁你不注意來個突然襲擊,男的女的都要,被他們抓去的俘虜只要聽話,按照他們的意思滿足他們的要求,一般不會傷害性命,可經過他們的幾番折騰,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
以前,已經發生過幾起男兵女兵被他們抓去供泄欲的事件,因此,大家都格外小心,遠遠看見他們的山寨,大家寧可繞著走遠路,也不愿招惹它們。
可這些野人偏偏喜歡中國軍人,在他們的眼睛里,中國男兵膀闊腰圓,英俊魁梧,女兵嬌小玲瓏,皮膚白皙,是他們野人根本沒法比的,因此,不管冒多大的風險,他們都要“搶新郎”“搶新娘”,嘗嘗中國男兵、女兵的滋味。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令人揪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5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時分,我們人困馬乏,趕緊找宿營地住下。
大家匆匆填飽肚子,正要入睡,忽然,從近旁的女兵窩棚里傳出了驚叫聲。我急速起身,提槍跑了過去。
兩個女兵嚇得渾身發抖,嘴里反反復復說著兩個字:“野人!野人!”這個窩棚一共住4個人,不用說,另外兩個女兵被野人擄去了!
我和其他幾個男兵在附近搜索了一陣,哪里還有野人的蹤影?
我立馬去師部向廖耀湘師長報告此事。廖師長沉默了一會兒,顯得十分沉痛,“這幾個女娃兒又要遭罪了。李志明,我給你留下一個班,你們一定要找到這兩個女娃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我立正回答。
第二天,我帶領一個班的戰士,在茫茫山林里四處尋找野人居住的巢穴。我叮囑大家,碰到野人不要開槍,迫不得已時要施展自己的武功將他們制服,但不要傷害他們。
整整轉了一天,連根野人毛都沒見到,我們一個個累得骨頭都要散了架,正打算回窩棚休息,忽然聽見草叢中傳來微弱的呼救聲。我飛步趕了過去,啊,那個被擄去的女兵躺在草叢中,身上只披了一塊獸皮,已經奄奄一息。我急忙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的身子,把她背了起來,向宿營地走去。
經過一夜的休息,女兵的體力有所恢復。她流著眼淚,斷斷續續地向我們講述了她和另外一個女兵被野人擄去后的悲慘遭遇——那天晚上,我們剛要入睡,突然從外面沖進來兩個野人,把我和茜茜背起來就往外跑。我在野人背上拼命掙扎,又踢又咬,可是根本沒用。野人力氣很大,行走如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來到了一個很大很深的山洞。山洞里有很多野人,敲打著各式各樣我們叫不出名字的樂器,邊歌邊舞,顯得十分快樂。
我倆被放到火塘邊。這時,一個全身裹著獸皮,頭插孔雀翎的野人頭領淫笑著向我們走來。他搖晃了一下腦袋,幾個女野人立刻沖上來,不由分說把我倆剝得精光。野人頭領盯著我倆的裸體,眼里閃著淫光,隨即又擺了一下腦袋,一桶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郁香味的洗澡水抬了上來。到了這個份上,只能聽天由命了。我閉上眼睛,任由幾個女野人替我擦背、搓澡。洗完澡,野人頭領樂得哈哈大笑,然后將手一擺,女野人捧上兩套色彩鮮艷的獸皮衣服,替我倆換上。接著,女野人又在我倆頭上插滿五顏六色的野花,把我倆推到野人頭領面前。
野人頭領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倆,像饑渴的野獸般露出貪婪的目光,不停地點頭,其他野人也跟著爆發出一陣陣淫蕩的狂笑,簡直瘋狂到了極點。
野人頭領作了一個手勢,兩個女野人手捧滿滿一大竹筒香味撲鼻的烈酒,舉到我倆面前;野人頭領手里也舉著酒,要和我倆碰杯。
我也不知從哪里來的膽量,從女野人手里接過竹筒,把酒向野人頭領臉上潑去。
野人頭領狂怒地吼叫一聲,嘴里烏里哇啦地說了幾句什么,幾個女野人立刻沖上來,用藤條把我倆捆了起來,押著我倆離開山洞;大約一支煙的功夫,來到一個小山洞。里面有一張現成的石床,上面用鮮花和野草鋪成了床墊,看來,這就是給我們兩位“壓寨夫人”準備的“婚床”。
女野人乖乖地退了出去。
野人頭領三下五除二脫掉身上的獸皮,露出渾身的絨毛,嘴里流著哈喇子向我倆撲來。我再也顧不得害怕了,張開嘴在他那毛絨絨的大手上狠狠咬了一嘴。野人痛楚地哀叫了一聲,很快,他目露兇光,揮動銅錘般的拳頭,劈頭向我打來。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被凍醒了,睜眼一看,下身赤裸,痛得鉆心,一灘殷紅的鮮血已經凝固,我的處女之身就這樣被野人毀了!
山洞里點著一些火把,我就著火光一看,還好,山洞里沒有野人看守。
“快!快離開這兒!”我把身邊的同伴搖醒,兩人離開山洞,也不管東南西北,只顧埋頭向前亂跑。
“嗖!嗖!嗖!嗖!”一支支毒箭從背后向我們射來,隱隱還能聽見野人的吼叫聲。
“撲通!”我身邊的同伴忽然栽倒在地,我急忙彎下腰去扶她。“姐姐,我……中了……野人的……毒箭……我……不行了……你別管我……趕緊走吧……”同伴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
“不行,我倆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不由分說背起她,沒命地向前跑啊跑啊。
同伴的身子越來越沉,我實在背不動了,只好把她放下來。“好妹妹,野人已經被我們甩掉了!你快醒醒!”沒有應答,我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孔下探了探,原來,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緊緊地抱著她的尸體,欲哭無淚。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你們來了。
我生怕她再走阿珍的老路,便竭力寬慰她道:“你能從野人窩里逃出來,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你還年輕,今后的人生道路還很漫長。希望你盡快忘掉這件事,開始新的生活吧。”
那個女兵倒很開通,她直爽地對我說:“我不會去尋死,那樣就太不值得了。你說得對,我要直面人生,去創造美好的未來。”
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個女兵還真不錯,跟我們一起走出了野人山。抗戰勝利以后,廖師長把她送去法國留學,實現了王冬君未能實現的夢想。
十
1942年7月初,經過近5個月的艱難跋涉,我們已經到達野人山的邊緣,再咬牙堅持幾天,我們便可以脫離苦海了。
我帶著幸存的10多個女兵,幾乎耗盡了體內的每一份能量,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大家互相鼓勵: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可是,還是有人無法堅持下去,新22師的美人坯子、師部宣傳隊隊員吳薇就是其中的一個。
一天清晨,我早早起來,正準備集合女兵們出發,女兵中的“小不點”鄭小娟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來向我報告:“隊長,不好了,吳薇不行了。”
我的心陡地往下一沉,急忙跟著她來到窩棚前。
吳薇這段時間一直打擺子,人已經脫了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看見我,微微睜開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湊近一看,在貼近心口的地方,放著一個油布包。
她伸出手,把油布包推給我,用眼神示意我打開。我拿起油布包,將它一層一層地打開,原來是厚厚的一疊信,最上面蓋著一張紙條,用鉛筆潦草地寫著幾行字:我是新22師師部宣傳隊隊員吳薇,如果你見到這個油布包,請將它交給廖耀湘師長。我在天堂為您祝福。
看來,她早就做好了準備,隨時預防不測。
“吳薇,你放心,我一定親自把它交給廖師長。”
吳薇嘴角邊露出一絲笑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我的心在滴血,熱淚溢滿眼眶,其他女兵也泣不成聲,我們又失去了一位好姐妹。
安葬了吳薇以后,大家默默地繼續行軍,誰也不想說話。
中午歇息的時候,我打開油布包,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仔細地看起來——親愛的媽媽:我給您寫的這些信,也許您永遠也看不到,但我必須寫,因為,這是一個女兒對母親的深深的眷戀,也是一個女兒對母親的無聲的傾述。讓我抱恨終天的是,如果您有一天有幸讀到這些信,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永遠留在了遙遠的異國他鄉,您只能在夢中與我相會了。
媽媽,我對不起您和爸爸。那天,我從后窗跳出去找到廖師長,堅決要求參軍。廖師長奇怪地問我,怎么,你爸爸的病好了嗎?我說是。廖師長又問,你媽媽同意你參軍了嗎?我還將了他一軍:廖師長,我媽媽不是當著你的面答應的嗎?只要我爸爸的病好一點,就讓我參軍。他沒話說了,把我留了下來,分配到宣傳隊當文藝兵。
媽媽,請您原諒我,我這么做,實在是不得已,因為部隊很快就要開拔,錯過了這次機會,我就永遠當不了廖耀湘的兵,可這是我的生平志愿呀!我對不起爸爸,他老人家臨終都沒能看一眼自己的女兒,以后,只有去天堂彌補我的過失了。
參軍后的這四年里,我的收獲很大。我們新22師是一支抗日勁旅,在對日作戰中英勇無敵,屢建功勛。搶占昆侖關、同古保衛戰、血戰仁安羌,都在軍史上留下了光輝的戰例。作為新22師的一員,我由衷地感到驕傲和自豪。
今年2月,我們進入野人山,從此厄運便日日伴隨著我們。部隊所經過的地區,海拔都在1800米以上。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參天,不見天日,且逢雨季,江流澎湃,瘴氣橫流,蚊蟲、螞蟥多如牛毛,交通斷絕,部隊行走苦不堪言。自來人們把此山叫做“野人山”。廖師長組織全師工兵執刃前導,斬荊披棘,鑿山開路,伐木架橋,并令各部隊盡棄輜重,各背糧鹽,牽牛帶馬,輕裝而行。盡管如此,所攜糧食吃盡,牛馬殺光,還是未走出這無垠的原始森林。全體官兵只好吞食芭蕉根,剝吃樹皮,有的饑不可忍,剖食死人心肝。整個部隊在霪雨、饑餓、疾病、疲困之下,死傷逾半,尸骸載途。
女兒不幸,幾日前不知怎么患上惡性瘧疾,渾身打擺子,一會兒像在蒸籠里,一會兒又像掉進了冰窟窿。我自知來日無多,這封信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親愛的媽媽,女兒不孝,不能給您老人家養老送終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長命百歲,女兒在九泉之下也含笑瞑目了。
不孝女泣書
7月22日
一個星期以后,我們走出了野人山。我把這個油布包交給了廖師長。當天晚上,他熬夜看完了這些用血淚寫成的信。第二天一早,他把我叫去,把油布包遞到我的手上,加重語氣說道:“李志明,你負責保管好這些信,等抗戰勝利了,我們把它送到抗日烈士紀念館去,讓子孫后代都能看到這些信。”
我向廖師長莊重地行了一個軍禮,大聲說:“師長,您放心,只要我李志明還有一口氣,這些信就是安全的。我還有一個建議。”
廖師長指指面前的一個板凳,“好,你坐下說吧。”
我清了清嗓子,慢慢說道:“師長,等抗戰勝利以后,我建議在保山或昆明修建一座‘緬甸戰役陣亡將士紀念碑’,讓一代又一代的炎黃子孫永遠銘記抗日烈士們的功勛。”
廖師長點頭道:“你的這個建議很好,我會及時向上峰匯報,但愿我們大家的這個心愿能夠日實現。”
尾聲
看完李志明的《女兵淚》,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自入緬作戰以來,戰場上的情況撲朔迷離,瞬息萬變,被迫退入野人山,向印度和滇西撤退,這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在這次撤退過程中,中國遠征軍十萬之眾,僅余四萬。第五軍的四萬二千人,戰斗死傷七千三百人,撤退死傷一萬四千七百人,損失大半。就連杜聿明軍長也身患惡疾,險些喪命。我新22師近萬官兵,僅剩三千余人。至于撤退途中死于非命的女兵,沒有確切的統計數字,但走出野人山的女兵寥寥無幾,便是最好的說明。
我把《女兵淚》還給李志明,夸獎道:“李志明,寫得不錯,真實具體,生動感人,而且具有史料價值,非常珍貴。你一定要保管好,等將來有機會爭取公開出版,為抗日戰爭史增添一段鮮為人知的篇章,這是我們這些親歷者的責任,義不容辭。”
李志明鄭重地答應道:“師長的話我記住了,我會盡力的。”
可是命運作弄人,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李志明的《女兵淚》始終沒有出版,我現在只能憑記憶把它復述出來,可能不盡準確,僅供你們參考吧。但我堅信,歷史是公正的,許多塵埋已久的往事,終有一天會重見天日,還真相于天下。
作者附記:“緬甸戰役中國陣亡將士碑”,于1944年10月4日奠基,1945年2月落成。
1945年2月舉行落成典禮,由當時在昆明的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主持,昆明行營參謀長劉耀揚代表行營主任龍云出席了典禮。
中國遠征軍第一路軍代司令長官兼第五軍軍長、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原擬建為紀念在緬甸戰役中英勇作戰、壯烈犧牲的第5軍第200師師長戴安瀾的“安瀾紀念塔”,后根據蔣介石之意改稱現名。碑為圓形基座,直徑7.9米,碑體下部為正方四面柱體形,上部為下寬上窄的梯形狀柱體,花崗條石砌成,高8.5米。其基座寬廣,正面石階拾級而上,碑兩邊植與碑高相上下的柏樹林。碑正面頂端為“青天白日”徽,其下楷書“緬甸戰役中國陣亡將士碑”11字。
此碑正面向北,三面上部分別由蔣中正、何應欽、龍云題詞。碑下部正面刻有戴安瀾將軍石刻遺像,遠征軍司令長官衛立煌題辭,中國機械化學校教育長、軍訓部機械化兵監徐庭瑤題贊,另兩面為杜聿明撰寫的碑文。碑于上世紀50年代初被拆除。
又記:據媒體報道:從2012年8月動工,2003年11月中旬,通過社會各界熱心人士、政府官員、專家、學者、媒體以及遠征軍老兵等的共同努力,圓通山公園內紀念緬甸戰役和滇西戰役的“一碑一塔”,歷時27個月的修復,終于重現了歷史原貌。
公園內“一碑一塔”的修復,可謂來之不易。圓通山公園行政科科長楊慧敏介紹說,修復工作方案由昆明市文體局和市住建局、市園林綠化局于2012年2月聯合報市政府,4月獲得批準通過。
“滇西戰役紀念碑和安瀾紀念塔,一塊是按文物修復要求來執行修復,一塊是按園林人文景觀要求來修建。”楊慧敏稱,滇西戰役紀念碑修繕前碑身已遭損毀,但仍留有基座;而安瀾紀念塔則早已不復存在。2012年7月13日,云南集群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通過招投標審核,作為設計單位參與兩碑的修復工作。“碑身的形狀高度等,都是根據歷史照片按當年的原貌修繕和修建。”
從2012年8月15日動工,到2013年11月15日完工,兩塊碑的修復工作前后耗時27個月。楊慧敏稱,修復花費了130余萬元,市政府給予了70萬的財政補助支持,剩下的缺口由公園方補齊。據介紹,兩塊碑總共用了6000多立方的石塊,“用的都是通海青石,最重的一塊重達400多斤,最輕的也有70至80斤,車都開不進去,只能通過人力來施工。”
楊慧敏說:“近期還在對公園的周邊環境進行整治,希望能讓參觀紀念碑的游人有一個舒適的觀賞空間。”
2015年7月7日
2022年10月9日改畢
作者簡介:
李國慶,男,漢族,上海市人。自1972年以來,在《電影文學》《中國青年報》、香港《文匯報》、美洲《亞美導報》《金山》《邊疆文學》《滇池》等省內外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散文、寓言、童話、雜文、隨筆、劇本、論文、報告文學、民間文學、文藝評論計500余萬字,獲國家、省、市級獎勵50余項,現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員、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作家傳略》《云南作家傳略》《云南當代作家、評論家傳略》收有小傳。現為云南省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昆明盤龍江文藝創作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