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令畤《賜茶帖》寫作年代蠡測

趙令畤，初字景貺，改字德麟，號聊復翁，是宋太祖次子顏懿王德昭玄孫。

趙令畤的書法作品存世有《賜茶帖》、《致都尉使節(jié)帖》、《白蓮社圖卷》后跋、《后赤壁賦圖》跋、《懷素自敘帖》跋5件作品。其中《賜茶帖》的落款時間僅有日期，為八月廿七日。那么《賜茶帖》的寫作年代是什么時間呢？本文將通過兩部分內(nèi)容對《賜茶帖》的寫作時間展開推測。

1 以《賜茶帖》的內(nèi)容為線索

《賜茶帖》內(nèi)容為：“令畤頓首：辱惠翰，伏承久雨起居佳勝。蒙餉梨栗，愧荷。比拜上恩賜茶，分一餅可奉尊堂。餘冀為時自愛。不宣。令畤頓首。仲儀兵曹宣教。八月廿七日?！贝笠鉃椋耗臀依胬?，我很慚愧，干脆把皇上賜我的茶分你一餅吧，給您母親嘗嘗。從原文中可以知道，趙令畤寫這幅作品的原因是友人仲儀送給他梨栗，為表感謝，趙令畤將皇帝賞賜的貢茶當作回禮贈給友人，請他帶回去給母親嘗一嘗。由此能了解到的信息有：友人名為仲儀，官職為兵曹宣教，趙令畤回贈的是貢茶，落款時間在八月廿七日。

1.1 “仲儀”

先從“仲儀”此人入手?！氨堋痹谒未橇苤?，掌兵事、緝捕等事?！靶獭笔堑瞎傻膭e稱，是古代官名，適于宋朝，為從九品。根據(jù)原帖“仲儀兵曹宣教”可以得知，“仲儀”是一名管理緝拿緝捕等事的從九品官員，相當于現(xiàn)代縣城基層警察。那么，彼時趙令畤應在縣城生活，且可能有官身，但是官職并不高。在北宋，朝廷對宗室人員參政有著嚴格的限制：“兩宋時期，朝廷對待宗室成員的基本態(tài)度是‘賦以重祿，別無職業(yè)’，就是說一般只給宗室較高的物質(zhì)待遇和虛職，但是在政治上沒有實權……從神宗朝開始，宗室才漸漸地被允許參加科舉和出仕。[1]”由此看來，熙寧改制之后，朝廷放松了對宗室的管理，趙令畤參加科舉，出仕后到地方任官，有了官身，與“仲儀”結識。

趙令畤生卒年目前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唐圭璋先生認為他生于皇祐三年（1051），孔凡禮先生通過在《侯鯖錄》的考證，認為趙令畤生于治平元年（1064），依據(jù)是李廌《趙德麟中秋生日》中的兩句詩：“治平初年歲執(zhí)徐，越王國邸生英儒?！惫授w令畤應生于此年。趙令畤卒年在宋史記載十分明確，為紹興四年（1134）。趙出仕的時間是在元祐元年十二月赴陳州入蔡確幕，賀鑄賦詩相送，有“青云計自此行始”[2]。故趙令畤入仕應自此始[3]。

趙令畤一生跌宕，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入陳州蔡確幕。約元祐五年（1090）時，簽為潁州節(jié)度判官廳公事。元祐六年（1091），蘇軾知潁州，兩人交游自此始。經(jīng)蘇軾多次舉薦，元祐八年（1093），任光祿寺丞。紹圣元年（1094），哲宗親政，驅(qū)逐以蘇軾為首的元祐黨人，趙受到牽連。紹圣四年（1097），趙為襄陽從事。崇寧年間，被打入元祐黨籍，此后處于閑置狀態(tài)。后靖康之亂，北宋滅亡。紹興初年，趙令畤官至右朝請大夫，隨后“遷洪州觀察使，襲封安定郡王。尋千寧遠軍承宣使，同知行在大宗正寺”[4]。紹興四年（1134）去世，“貧無以為殮”[5]。

根據(jù)以上可以得知，趙令畤在地方為官，能與從九品官員相交，并以貢茶作為回禮的時間，首先可以排除靖康之亂至其身故的時間。在此時期，北宋滅亡，南宋建立，趙身為安定郡王最后都“貧無以為殮”，世事動亂，應該沒有機會與地方小官相交并互贈禮物，所以趙令畤《賜茶帖》的寫作時間應當在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入仕之初至宋金戰(zhàn)爭（1125）徽宗禪位于欽宗之間。

1.2 “貢茶”

北宋初期太平興國三年（978），宋太祖遣使至建安北苑，監(jiān)督制造一種皇家專用的茶，因茶餅上印有龍鳳形的紋飾，就叫“龍鳳團茶”。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茶之品，莫貴于龍鳳，謂之團茶，凡八餅重一斤。慶歷中蔡君謨?yōu)楦＝忿D(zhuǎn)運使，始造小片龍茶以進，其品絕精，謂之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直金二兩……”從此處可以看出貢茶之珍貴?！墩勗贰吩疲骸褒埐枰怨┏溯浖百n執(zhí)政，親王、長主，余皇族、學士、將帥皆鳳茶。”身為宗室的趙令畤，皇帝賞賜的貢茶應當是鳳茶，雖然鳳茶的產(chǎn)量比龍茶多，但若能以此珍貴之物當作回禮，那么收茶之人要么是他的至交好友，要么就是其上司，所以趙令畤在此時的身份應當是同仲儀相當或品級略低。依此對照趙之生平，可以把范圍縮小在元祐元年（1086）入仕至紹圣四年（1097）之間，其中應排除元祐八年（1093）與紹圣元年（1094），此時趙任光祿寺丞，并不在地方，遂排除。故范圍應該是在公元1086年至公元1093年以及公元1094年至公元1097年之間。

1.3“令畤”

《賜茶帖》落款內(nèi)容為“令畤”二字。已知“令畤”是趙令畤的名字，尺牘落款落自己的名是非常正常的，但觀趙其他墨跡，除《致都尉使節(jié)帖》落款同為“令畤”外，《白蓮社圖卷》后跋為“趙令畤德麟”，《后赤壁賦圖》跋落款為“德麟”，《懷素自敘帖》跋落款為“趙令畤德麟”，其余三幅墨跡都有其字“德麟”二字。

趙令畤初字景貺，后由蘇軾改字德麟。蘇軾作《趙德麟字說》，贊美其曰：“博學而文，篤行而剛，信于為道，而敏于為政。”趙令畤的字從景貺改成德麟的時間是在元祐六年（1091）十一月。

“崇寧元年至三年，徽宗與蔡京又三次籍定‘元祐黨人碑’，第三次多達309人，由蔡京書寫姓名，立石于全國諸路州軍，‘永為萬世臣子之戒’。[6]”這樣嚴酷的做法可以說是讓“元祐黨人”社會性死亡。趙令畤因與蘇軾交往親密而被劃分為“元祐黨籍”?！霸v黨人”雖已經(jīng)社會性死亡，但是仍然無法逃脫被貶謫的命運，且在到達貶謫之地后，更要“夾起尾巴”做人。尚永亮和錢建狀在《兩宋士大夫文學研究》一書中發(fā)表的《貶謫文化在北宋的演進及其文學影響》中提到，“身為貶官，元祐文人特別是作品較多、文學活動頻繁的作家，往往根據(jù)作品的功能、展開作品的場合、文學活動中彼此關系的親疏，靈活地、多層次地表達情意……以交往、應酬為目的，具有較大公開性的作品，其傳播途徑多，傳播范圍廣，故極易授人以柄，留下口實。貶謫文人在創(chuàng)作此類作品時，不能不心存顧忌。[7]”

趙令畤《白蓮社圖卷》后跋和《后赤壁賦圖》跋中落款都有蘇軾為其取的字，在已經(jīng)被打上“元祐黨人”的標簽后，在公開場合還敢公然用此字絲毫沒有避諱，可以說是一種對蘇軾的支持。李廌在為《汝陰唱和集》作序時說：“今先生得罪竄南海，異時門生故吏孰肯顧恤？獨吾德麟之意，不替平昔，又取此詩使廌敘之，其義甚高，非世俗所能為也?！蹦敲?，《賜茶帖》落款“令畤”，沒有“德麟”二字，可以理解為當時蘇軾還沒有給他改字。如果按此推測，《賜茶帖》的寫作時間范圍可以縮小至元祐元年（1086）二月至元祐六年（1091）十一月之間。

2 從筆跡學的角度來進行推測

“在中國的歷史上，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筆跡學或心理學的概念，更沒有確立一門相對獨立的科學體系，但中國自古就流傳著‘相人不如相字’‘見字如見面，見信如見人’‘書為心畫’‘字如其人’‘心手相通’之說，而且對于人的筆跡與個性心理特征的關系，歷來都有很深入透徹的認識與闡述。”

從趙令畤現(xiàn)存的5件墨跡來看，《賜茶帖》與《致都尉使節(jié)帖》中蘇風濃郁，《白蓮社圖卷》后跋與《后赤壁賦圖》跋中黃庭堅風格更濃，紹興二年（1132）的《懷素自敘帖》跋中，蘇黃二體的風格在趙令畤手中融合。

那么，趙令畤墨跡中的蘇黃之風從何而來？黃庭堅因與趙家有親戚關系，故熙寧年間，入宮教令趙令畤兄弟，可以說，黃庭堅是趙令畤的開蒙老師。“在兒童學習書寫過程中，形成一定書寫習慣，便在其中融入一定的個性，進一步形成書寫習慣，就進一步融入個性，當書寫習慣完全形成的時候，個性就完全融入到筆跡中了?！边@也是趙令畤書法作品中字形結體頗有黃庭堅之風的原因。而黃庭堅師蘇軾，與蘇軾關系密切，日常勢必會提及蘇軾，且蘇軾在當時地位極高，是被神宗稱為“天下奇才”的文學巨擘，這樣的人極易成為少年人心中的偶像。在社會環(huán)境的擁簇與啟蒙老師的影響下，青少年人自然而然就會產(chǎn)生“仿同”心理。仿同心理是一種潛意識的過程，即會不自覺模仿仰慕的人。在北宋時期，蘇軾在文壇政界地位超然，他的書法也風靡一時，令人爭相模仿，趙也不例外，這是趙令畤書法中蘇軾之風的來由。

趙令畤在出仕后不久便同“偶像”蘇軾一同在潁州任官，“在潁半年時間，蘇軾創(chuàng)作了六十余首詩歌。其中，與趙令畤有關的就有十七首，可見相交甚契?！痹诖似陂g，蘇軾見到趙令畤的文學才干皆優(yōu)，便向朝廷多次舉薦，甚至給趙令畤改字，作《趙德麟字說》。人生偶像在面前諄諄教導，亦師亦友的姿態(tài)，如何能不令趙令畤拜服呢？喜歡或崇拜一個人時會下意識地模仿他，心理學上稱此現(xiàn)象為“同調(diào)現(xiàn)象”，喜歡的情感越強烈，渴望相似的心理越強烈，所以在行為言語上、文風詩詞上、筆跡墨跡上，自然而然地會向“偶像”靠攏?！顿n茶帖》與《致都尉使節(jié)帖》的墨跡同蘇軾的手札風格十分相近，應當是在相處中耳濡目染出來的。故而推測《賜茶帖》的寫作時間應當是在元祐六年（1091）至元祐七年（1092）蘇軾離開潁州之前。后趙令畤在蘇軾的舉薦下回京任光祿寺丞，元祐八年（1093）九月，蘇軾離京赴定州任，自此以后兩人未再見面。二人的文字交往終于紹圣元年（1094）年。在沒有了交往之后，趙令畤的筆跡開始慢慢恢復原本的面目。

3 結語

結合一、二部分的內(nèi)容，可以得知，趙令畤的一生經(jīng)歷大約可以分為數(shù)個階段，參見表1。

結合《賜茶帖》行文的信息，我們可以將趙寫此帖的時間縮小至元祐元年（1086）到元祐六年（1091）十一月之間，再輔以筆跡學與心理學的理論，結合趙令畤《賜茶帖》中的落款時間，本文的結論是趙令畤《賜茶帖》寫作年代大概是在元祐六年（1091）的八月廿七日，但元祐六年有閏八月現(xiàn)象，具體是哪個八月，并不能確認?！?/p>

引用

[1] Leiper F.傳喬仲常《后赤壁賦圖》后趙令畤跋文考[J].美與時代（中），2020（3）：33-34.

[2] 蘭慧.趙令畤的譽與毀及其詞的接受問題[J].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2017（29）：44-46.

[3] 孫欣婷.趙令畤行年考[J].古籍研究，2016（2）：207-213.

[4] 孔凡禮.趙令畤的生年[J].文學遺產(chǎn)，1994（5）：33.

[5] 楊仁凱.國寶沉浮錄：精讀本[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8.

[6] 趙令畤.侯鯖錄孔凡禮，點校[M].北京：中華書局，2002.

[7] [宋]趙令畤.侯鯖錄：卷五[M].北京：中華書局，2002．

作者簡介：劉丹（1990—），女，河北石家莊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河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