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陶瓷產品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交叉保護

摘 要：允許對兼具藝術性與實用性的陶瓷產品權利交叉保護，既能從相關制定法中尋求解釋的合法性，又符合陶瓷企業差異化經營需求。為應對交叉保護帶來的著作登記之濫用、專利公示信賴利益之損害與權利不當擴大保護的制度風險，有必要完善陶瓷作品登記規則、明確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交叉保護的條件限制與知識產權訴訟規則限制。

關鍵詞：陶瓷產品；著作權；外觀專利；交叉保護

1問題的提出

市場上，好的陶瓷產品往往集藝術性、新穎性與實用性于一體，從而同時落入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司法實踐中，因上述權利交叉保護產生的糾紛主要表現為：其一，陶瓷產品外觀設計專利權失效后，可否再獲得著作權保護？對此，有的裁判認為若陶瓷產品同時享有外觀設計專利權與著作權，其著作權應被保護效果更強的外觀設計專利權吸收。然而，相反觀點主張外觀設計權利終止并不必然導致其他權利同時失去效力。其二，當同一陶瓷產品存在著作權、外觀設計專利權雙重登記事實時，權利人只能擇一權利請求救濟，還是可就兩項權利同時申請侵權損害賠償？有的司法觀點認為，在兩種權利均有效時，權利人只能擇一尋求救濟。然而，另有觀點認為外觀設計專利權與著作權并不相同，法律并未禁止權利人同時通過不同專有權利尋求救濟。上述裁判差異，源于知識產權權利能否交叉保護的學理爭議。對此，反對者認為允許交叉保護會造成權利的過度保護、減損公眾利益以及剝奪競爭者自由復制權。支持者則從同一權利客體上利益的多重性、權利保護的全面性方面論證。然而，圍繞該理論爭議形成的相關研究往往聚焦計算機用戶界面、服裝設計、卡通形象等領域，鮮少涉及陶瓷行業。因此，將知識產權交叉保護爭議聚焦陶瓷產品能夠拓補理論研究短板，同時有助于實踐中涉陶糾紛的解決。

2 陶瓷產品權利交叉保護的正當性

2.1權利交叉保護的制度依據

一則，我國相關制定法為陶瓷產品交叉保護留有解釋空間。根據《專利法》第23條規定，申請外觀設計不得與他人合法權利相沖突。依據《專利審查指南》解釋，“他人合法權利”涵蓋著作權；“權利相沖突”指未經權利人許可，外觀設計專利使用了在先合法權利的客體。反推之，在陶瓷產品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人經過在先著作權人許可并受讓其權利的情況下，事實上產生了權利主體同一的法律效果。進言之，既然立法允許并保護外觀設計申請人受讓在先著作權，意味著同一或相似陶瓷產品可以同時獲得不同知識產權部門的法律保護。倘若陶瓷產品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人，自身即為在先著作權主體，此時亦屬于權利主體同一。基于權利主體平等保護的法理，行政機關、司法機關不宜以權利重疊保護為由拒絕失效外觀設計專利的后續著作權保護。

二則，著作權、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條件與保護效力各不相同。一方面，二者保護條件不相同。形式上外觀設計權需登記取得，而著作權自陶瓷作品完成之日起自動產生；實質要件上，陶瓷產品獲得外觀設計專利保護要求陶瓷產品具備新穎性、富有美感且能投入工業應用，獲得著作權保護要求符合美術作品“具有審美意義”的特殊要件。外觀設計專利保護要求的“富有美感”與美術作品要件“具有審美意義”并不相同。另一方面，二者保護效力有所差異。外觀設計專利權不僅禁止陶瓷從業者對相同陶瓷設計的使用，其效力還拓展至相似陶瓷設計；而著作權并不排除競爭者獨立創作相同或相似的產品設計。因此，對陶瓷產品的交叉保護本質上是在符合專利法、著作權法各自條件的情形下，在自動保護的著作權之上添加一個需經申請獲得的專利權。

2.2陶瓷企業差異化經營的需要

允許交叉保護，有利于陶瓷企業權衡兩種權利保護模式優劣下實現差異化經營。差異化策略廣泛存在于企業經營中，“企業能否通過差異化取得競爭優勢，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技術和產品是否易于被模仿”。同行業經營者的模仿會縮小消費者感知的產品差異，而交叉保護在禁止惡意模仿的同時，促使陶瓷企業考慮不同保護方式授權、權利維持與侵權維權成本差異下，實現權利的全面保護。

一方面，著作權保護模式便捷但維權成本較高。著作權保護的制度安排為創作者提供了快捷且方便的產權激勵，但權利邊界、狀態相對模糊不清。這會使得權利人維權成本相對較高。尤其是實踐中對陶瓷美術作品登記效力認可不一致，使得侵權判斷標準不一。譬如，有的法院將作品登記視為權屬的初步證據，默認已進行著作權登記的陶瓷產品具有獨創性。唯有被告提出異議并提供相反證據時，法院才進一步進行查明。有的司法觀點認為作品登記只是形式審查，法院需要另行對作品獨創性進行審查。鑒于此，對藝術性較強的陶瓷產品，企業傾向于運用著作權保護。另一方面，外觀專利保護力度更強但確權、權利維護成本較高。對于一般陶瓷產品，市場周期較短。著作權保護周期長的優勢并不明顯。考慮成本因素在內，企業偏向于對具有代表性的主要設計產品申請外觀設計專利保護，而對于相類似風格產品進行著作權登記作為補充。若作品比較簡單但具備新穎性與區別性，企業具備年費繳納等維護能力，可選擇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

3 陶瓷產品權利交叉保護的制度風險

反對者認為，交叉保護不僅存在過度保護、壟斷之嫌，而且會架空外觀設計專利制度。該擔憂不無道理。具體到陶瓷產品交叉保護層面，可能會造成陶瓷行業著作登記的濫用、專利公示信賴利益之損害、權利過度保護問題。

3.1陶瓷行業著作登記之濫用

允許交叉保護，易造成登記者權利的濫用問題。具體而言，我國著作權登記采取形式審查規則。根據《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第8條，申請人申請著作權登記，版權局并不進行獨創性審查。同時，陶瓷美術作品著作權登記證書，獲取成本較低。根據中國版權保護中心的規定，美術作品著作權自愿登記收費標準為每件300元。而各省地為促進陶瓷作品版權登記，存在不同種類的鼓勵措施。例如，我國三大瓷都之一德化縣，為鼓勵企業進行版權登記，2004年開始向公眾免費提供版權登記服務。然而，這會使得著作登記者將處于公共領域陶瓷元素直接進行著作權登記并維權，損害陶瓷從業者使用傳統陶瓷元素的權利。譬如，施某與景德鎮市某陶瓷公司案中，法院認為施某已取得登記證書的作品《萬花圖》使用的主要圖案要素源于傳統花卉紋飾，不具有獨創性。[14]該案中施某將處于公共領域的傳統花卉紋飾直接進行著作權登記并維權的行為，已然不屬于正常的作品登記行為。

3.2專利公示信賴利益之損害

允許失效陶瓷外觀設計專利的后續著作權保護，在當前著作權登記公示規則不完善的情況下，或有損專利公示之功能。具言之，陶瓷美術作品著作權登記公信力不足。當下我國著作權登記公示公告程序并不健全。依據《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第3條、《計算機軟件著作權登記辦法》第6條，除計算機軟件作品著作權登記歸國家版權登記機關管理外，其他類型作品登記歸各地著作權主管部門。這使得除計算機軟件作品登記情況查詢較為便捷外，獲取陶瓷美術作品等著作權登記情況并不方便。在此情況下，允許交叉保護可能會對第三人專利公示的信賴利益造成損害。維護專利公示功能對保證交易安全、保障社會公眾信賴利益意義重大。我國專利申請上“禁止反言規則”、行政機關的全國專利公開檢索服務，均旨在保障專利公示的公信力。當該外觀設計失效后，又無法查詢與陶瓷外觀設計有關的著作權登記情況時，競爭者便當然認為其進入公共領域。在連某海與濟發陶瓷案中，法官便是考量著作權公告缺失下公眾對專利公示的信賴利益，而否定了對陶瓷產品權利的交叉保護。

3.3權利過度保護之風險

當前實踐中對陶瓷美術作品“有審美意義”要件的判斷標準并不明確。有的將其解釋為陶瓷作品體現“科學之美”，有的解釋為“具有一定程度的獨創性的審美藝術表達”。且易與陶瓷設計外觀專利“富有美感”要件混同。同時，允許交叉保護使得事實上權利人相應期限內的權利壟斷性強于單一模式保護，易造成權利的不當擴大。

為避免權利過度保護，理論上有“期限協調說”與“提高保護標準”兩種應對建議。“期限協調說”指調整實用藝術作品保護期限，以應對期限不一致對外觀設計專利制度的沖擊。如參照2001年《歐盟理事會共同體外觀設計保護條例》規定，將申請注冊為外觀設計專利的陶瓷設計保護期設為5年，可續展四次。又如將實用藝術作品的保護期限設為25年，這種做法曾在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中出現，但最終未被采納。并且，期限的簡單等同協調事實上模糊了陶瓷產品著作權與專利權保護的區別。“提高權利保護標準”指提高陶瓷產品著作權保護標準或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要求。其不足之處在于理論和實踐中對究竟提高何者的保護標準，未達成統一的意見。可見，已有的兩種對策建議均存在不足，應進一步思考應對之策。

4 陶瓷產品交叉保護制度風險之應對

4.1權利交叉保護條件的限制

為應對權利過度保護風險，可從權利保護的限制規則著手。一則，運用實用藝術作品“可分離原則”，對陶瓷產品著作權保護進行限制。“可分離原則”應用的關鍵在于如何判斷物品實用性與藝術性在“觀念上可分離”。對此，我國司法實踐曾采取“改動藝術部分是否影響實用功能”標準。考察改動陶瓷設計，是否影響含陶瓷元素瓷磚的鋪設功能、容器的盛載物品功能。另則，陶瓷產品外觀設計專利之“創造性”要求應低于作品之“獨創性”。這既源于區分陶瓷產品專利與著作權保護的要求，又來自陶瓷產業發展的實踐需要。較低“創造性”外觀設計保護要求有利于促進陶瓷日用市場的發展。倘若對陶瓷產品外觀設計保護“創造性”高于作品“獨創性”要求，陶企將傾向于選擇著作權法保護，而“如果都用著作權法保護，將會嚴重影響工業產權保護體系的發展”。另一方面，較高“獨創性”的著作權保護條件，有助于促進陶瓷市場創新化、品牌化發展。若對陶瓷產品創造空間要求不高，會使得設計停留在簡單運用陶瓷傳統元素或其組合，產品難以推陳出新。

4.2陶瓷作品登記規則的完善

為規避陶瓷行業著作登記權濫用、專利公示信賴利益損害之風險，有必要細化陶瓷美術作品登記規則。其一，申明誠實信用原則，規范陶瓷作品著作權不當登記行為。不同于外觀設計專利申請，第三人可向行政機關提出無效請求。權利人取得作品登記證書后，并不存在權利被無效宣告的風險。因此，在權利人申請著作權登記時，應釋明惡意申請的法律后果。對不以創作為目的，將處于公共領域的傳統陶瓷元素徑直進行著作權登記的行為，行政機關可介入予以懲罰。其二，完善陶瓷作品登記公告程序，避免陶瓷競爭者信賴利益的損害。為應對交叉保護帶來的問題，有學者提出在進行外觀設計專利登記時，增加對在先權利的審查。然而，專利行政機關對在先權利的審查、善意第三人對失效陶瓷外觀專利的審慎查明義務，均建立在著作權公示制度完備的前提下。域外采取作品自愿登記規則的國家，均對作品進行了公示以備公眾查詢。如德國著作權法第141條規定了登記作品的公告程序。通過完善著作權登記公示制度，公眾可以直接從外部獲悉著作權變動狀況，從而避免交易秩序混亂。在陶瓷外觀設計專利失效后，競爭者可查詢失效外觀設計是否存在相關著作權登記。維持專利公示信賴利益的同時，確保了交易安全。

4.3知識產權訴訟規則的限制

允許對陶瓷產品權利交叉保護并不意味著訴訟程序上的重復救濟。即，就同一陶瓷產品，權利人不能同時請求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侵權救濟。一方面，對陶瓷產品交叉保護產生的是請求權競合而非請求權聚合的法律效果。請求權競合下不同規范所涉權利不可同時實現，而請求權聚合下基于同一事實產生的若干訴訟請求均可構成獨立的訴訟標的，可同時實現。對同一陶瓷產品的形狀、顏色、造型有條件地進行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可防止單一保護帶來的權利真空。二者目的均在于打擊競爭者對特定陶瓷設計的恣意模仿，防止搭便車行為。對陶瓷產品交叉保護顯然屬于請求權競合，因而權利人不能同時提起著作權、專利權侵權救濟。另一方面，此種訴訟選擇規則符合企業差異化經營策略。陶瓷企業選擇何種請求權進行侵權之訴，乃是出于著作權與專利權救濟優劣、證明責任負擔大小等因素考量下的結果。當陶瓷設計上的外觀設計專利權尚未失效，相較于提起侵害著作權之訴伴隨的證明責任負擔，排他性較強的專利權顯然更具有優勢。然而，當陶瓷產品具有較強的獨創性，企業以著作權侵權為由提起訴訟勝訴可能性將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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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包麗平，女，江西九江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在讀。